第二章 他和她们都有约定(1/2)
公寓都熄了灯,大门还没关,宿管阿姨忙着去呼喝那些仍然传出吵嚷声和烛光的宿舍去了。
公寓和教学楼之间是一段长长的校园主干道,道上有两条分岔路,第一条通往小操场、开水房、浴室和足球场,第二条通往校医务室、男生公寓。
快到第二条岔道时,一个男生迎着风雪翩翩而来。
他们在一盏路灯下相遇。路灯橙黄温暖的光芒里,他的眼里绽放出异样的火花。
“魏泽川……”她默念着他的名字,却叫不出口。
“姜画未!”他惊诧地呼出她的名字。
画未站着,默默地看着他。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他问。
“宿舍进不去,我去教室。”
“怎么会进不去?你宿舍的其他人呢?”他不敢相信。
画未想起白天他和梁阮阮嬉闹的情景,猜测到他们关系不寻常,她宁可撒谎也不想提那个名字。她甚至有些迁怒于他,心中掠过酸涩的不快。
她淡淡地说:“她们不在。”她说完快步往教室走。
她走出十米远,他追了上来,扯了扯她的衣袖:“你没看见在下雪吗?这种天气在教室过夜,不被冻死也要被冻得半死!”
两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眨了一下眼睛,皱起眉头,说:“你也可以去班上其他宿舍挤一挤啊?你总有两个朋友吧?”
这一句话戳中了画未的痛处,像过敏的牙齿被戳中,她心中掠过措手不及的酸软刺痛。
她沉默,魏泽川懂了。
灯光太暗,雪花纷扰,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感觉到他温暖的注视。
她听到他说:“我在外面租了房,有时图清静我就去那儿待着,简陋是简陋,但有床有被子,应付一晚上没问题。”他看着画未的眼睛,又补充道,“如果你信任我的话。”
他如此诚恳,画未不会感觉不到。何况,她信任他。不用深思熟虑,瞻前顾后,她从心底信任他,不是草率,也不是盲目,只是像春天到了树木发芽,如此自然而然。
她说:“好。”
学校大门肯定是不能进出了。他带着她往后校门走。后校门附近那一片是教工宿舍楼,后校门一般都是虚掩着的。
他们走出去,外面是卖文具杂货,摆早点摊,开理发店的小街。店铺都已打烊,窗户里映着稀疏的灯光。大街上偶尔有汽车驶过。
他们沉默地走过整条街,走到一栋独立的四层小楼面前。魏泽川说:“就是这里了,我们学校好多人都住这里,不过我租的是阁楼,很清静。”
那是一间小的阁楼。橡木色的地板上直接铺着床垫,床垫上放着被子。几只纸箱并排粘在一起,就成了桌子,桌子上有方便面、cd机、cd和书。
魏泽川将钥匙放在桌子上,说:“我回学校去了,记得把门好好反锁。”画未说:“谢谢。”她犹豫了一下又问,“要是男生公寓的大门锁了怎么办?”
“我就翻墙啊,你以为我会像你这么笨,跑到教室去冻人形冰棍儿?”
他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她忽然想,他们不是说他冷酷吗,她怎么不觉得?
她看着那些书和cd想,他看什么书,听什么歌?可她又害怕知道,她又克制自己,最好不要知道。她望着那些书和cd,就像望着沉默的谜语。
这一夜,画未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清晨,画未醒来,推开阁楼的窗。窗下是一块平台,几只鸽子在平台上蹦跳着啄食,叽叽咕咕。天已晴,天空蔚蓝,缀着云朵,橙红霞光温暖闪耀。
画未穿好衣服,整理好床铺,拿上钥匙,锁上门下楼。三楼的转角处,两个女生边说边笑走过来,她们与画未同班,她们平时虽无接触,但总归认识。画未想躲闪已来不及,只得迎面过去。
“姜画未?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们难以置信。
“嗯。”画未尴尬。
她们探头往画未身后看去,没看到有人跟她下来,她们露出好奇心未得到满足的失望。
一个干脆直白地说:“阁楼里住的不是魏泽川吗?”
另一个打断她:“那又怎样?”她又朝画未笑笑,“其实没什么啦。走,一起去学校。”
可这两个女生的嘴角,都浮起毫不掩饰的含义不明的笑。那意思好像:原来你也不过是这种人,虚荣,随便,不自重,还装清高呢,真可笑。
画未心里堵了一堵,却又觉得没必要对她们解释。她吐了一口气,挺直脊背,稳稳地走。她手里还攥着魏泽川的钥匙。
画未回宿舍洗漱。宿舍门开着,只有艾莉莉在。
艾莉莉惊呼起来:“天哪,你才回来?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我半夜回来,你床上居然没人!”
“你回来的时候,门没反锁吗?”
“没有啊!”
“梁阮阮把我锁在外面了,她要我求她才给我开门。”
“她太过分了!你没事吧?”艾莉莉关切地问她。
画未摇摇头:“没事,我在隔壁宿舍睡的。我准备申请调换宿舍。”
“也只能这样,避开她算了,你不知道,昨天半夜我回来,她正在电话里嚷呢,说要杀了她爸什么的,真是个疯子。”
画未和艾莉莉一起跑向教学楼。
她们在三楼的转角处碰到魏泽川。魏泽川和画未默默对视一眼,画未将钥匙递给他。
艾莉莉再一次惊呼,但这次声音压得很低:“你昨天晚上和他在一起吗?简直不敢相信,你们什么时候……”
“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事都没有。”
等她们到了教室,姜画未在魏泽川的出租屋过夜的事,已经在班上传开了。
画未特别用力大声地朗读英语,刻意不让自己听见那些荒谬的猜测、不堪的议论。
课间操结束,画未又看到了魏泽川,他斜着身子靠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上。梁阮阮站在他对面,她问他:“我问你,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和姜画未睡在一起?”
他懒洋洋地说:“你是从哪儿听到的胡说八道?这些人污蔑我就算了……”
梁阮阮嚷起来:“你在维护她?”
他有点不耐烦,却避开重点:“我才没兴趣玩这些风花雪月!”
“那就最好!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哦,十八岁以后我没找男朋友,你也不准找女朋友!”
他抱起双臂,皱着眉头盯着梁阮阮看:“急什么,反正我们还没满十八。”
梁阮阮却笑起来,声音柔和:“满了十八,你也不会违约,我知道。”只有在他面前,这个一向强势的女生,才会露出如此温和灿烂的笑脸。
有人在喊梁阮阮,梁阮阮应答着跑开。
魏泽川扭过头,看见了画未。
画未慌忙避开他的目光,转身朝教室走。她没听见魏泽川和梁阮阮的对话。但她能感觉到,魏泽川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
画未回到教室,梁阮阮叫住了她。
她说:“姜画未,我恨你是因为你企图勾引魏泽川!你不知道吧?我和魏泽川从出生就认识了,我们在一条街上长大,我们约好了,十八岁以后我没找男朋友,他就不准找女朋友!他一定会维护这个约定!如果你还要继续无耻,我一定会搞得你在七中待不下去!”
约定?画未的思绪瞬间跳出时空之外。三年前,她和一个男孩也有约定。等她十八,他十九岁,假如他们又遇见,假如她还是不想回家,她一定跟他走。他们还约定,在这之前,她不会跟别人走,他们要好好长大。
她一直在努力好好长大。
可是,随着长大,她开始意识到,他们的约定很幼稚、很天真,还很脆弱。他们只不过是偶然相逢的陌生人,何况世界这么大,他们再次遇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尽管如此,她仍然在维护那个约定。
她望着梁阮阮,梁阮阮的眼神坚定。梁阮阮一定也在维护她的约定,梁阮阮也一定相信,魏泽川会维护他的约定。
艾莉莉跑过来,她扳过画未的肩膀,往画未嘴里塞了一个盐津橄榄,愤愤地说;“不用理她!什么十八岁以后我没找男朋友,你也不准找女朋友,分明就是阴谋!说白了就是,我喜欢你,如果我得不到你,别人也没门儿!自私的阴谋!”
画未的书里夹着一封信,信封上是她见过的认真拙朴的字迹,只是这封信没有邮戳,是直接放到她书里的。她拆开,干净的白纸上只有一句话:“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相信你。时间能证明一切,流言止于智者。”
这是那个匿名却给她留了电话号码的人。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从来没打过那个号码。但是,他真诚的心意透过这洁白的信纸、拙朴的字迹传递出来,她是能感受得到的。
不过,她可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脆弱。她打开文具盒,她的文具盒里贴着一张纸,字体鲜艳可爱,写着:专注于梦想而非敌人。
专注于梦想而非敌人,这是画未的座右铭。
可是,她心里的某个地方再也无法平静,就像原本一无所有的土地上,一颗种子落下去,生了根,发了芽,一株花树正悄然生长。
魏泽川在二楼六班,画未在四楼九班,两人其实并无交集。
以前,画未只偶尔在校园里看到魏泽川。
可现在,画未奇迹般地发现,在很多时候,很多地方,她都能发现魏泽川的痕迹,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在食堂,在路上,在水房,她常常碰到他。
在操场,在教室,在球场,她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她还听到了许多关于他的点滴小事:他喜欢足球,虽然球技一般,体能一般,但意志力超强;他在生物课上和老师作对,因为他反对解剖活兔子;他还有个性格与他截然相反的双胞胎弟弟在七中。
她看到他,听到他,她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他竟是这样饱满而鲜活地存在于她的生活中,为什么以前她没有察觉呢?
有一天,她在一本书上看到这样的话:有一种现象叫心理投射反应,这个世界很大,你心里在乎什么,视线就会投射到相应的地方,比如,你穿了条新裙子,你会发现人群里有很多裙子,如果你长了痘痘,你会特别留心旁人的皮肤。
她瞬间豁然开朗,原来,这不过是因为自己在乎他。
这豁然开朗令她欢喜,却又忐忑。
这忐忑与梁阮阮有关,但却又似乎与她无关。
画未向班主任申请了调换宿舍,可根本没人愿意换到302来。在所有女生眼里,梁阮阮都是一个性情乖戾的怪人,对付她的最好办法就是远离她。
画未也只好算了,尽量避开与梁阮阮正面接触。
元旦已过,期末迫近,天气越发寒冷。
这个周末,梁阮阮也待在宿舍。她妈妈要来看她。
梁阮阮一个学期都没回家,她妈妈每个月来看她一次。她妈妈苍白虚弱,连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她对画未她们说话时,带着一种讨好的笑。她把买给梁阮阮的零食分给她们吃,还说:“阮阮性子要强,不懂事,你们就多担待点,小事就不要跟她计较。”
每当她说这些话,梁阮阮就气鼓鼓地阻止她:“妈,你别啰啰唆唆的了。走,去吃饭。”
画未不愿面对这样的场景,她吃过午饭就背起画夹出去,想找个地方画画。
画未往校园深处走,一直走到旧花园深处。这里有一幢废弃的老楼,楼前杂草丛生,但几株蜡梅却开得灼灼热烈。
画未坐在水泥台阶上,打开画夹。画画让她愉悦,她沉浸其中。
她画完,无意间回头一望,魏泽川正靠在一株枯树上望着她,表情专注。
她吓了一跳。
他却笑起来,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正在绽放的花朵一样:“你画画的样子,很感人。”
这评价好特别,画未第一次听到。他有一双很美的眉,像是用墨笔描画出来的,左边眉心有一粒小小的红痣。她恍然记得,她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双眉。
他打断了画未的思绪:“你为什么不上美术班?”
“家里不支持,再说,想画还是可以画啊,不一定要上美术班。”
魏泽川抱着双臂,笑:“我们很像啊,我想上足球学校,家里也不支持,不过我现在也天天踢球。”
画未想起关了于他球技不好的议论,抿嘴坏笑。
“当然,我球技也不行,足球学校不会要我。”
“我可没这么说啊!”
“你心里在这么想。”
画未不好意思了,低头收拾画夹。
“这幅画送给我,行不行?”魏泽川问。
“行啊,不过都是胡乱画的。”
“我看很有大师范儿,签个名吧,大师,等你红了,我就拿出来拍卖。”
画未抽出画,魏泽川拿在手上仔细卷好,然后从胸口插进衣服里。他又跳起来折了一枝蜡梅,递给画未:“我知道送你玫瑰花的人都排着长队,我这个太寒碜,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画未不等他说完就接了过来。蜡梅幽香。“这是我第一次接受男生的花。”她说。
“我也是第一次。”魏泽川说。
画未握着花,挎着画夹往外走。
“我希望还有很多次,很多很多次。”她听到他在身后说。
“姜画未,你很喜欢遇见他。”她听到她的心轻轻说着。
画未走到公寓门口时,梁阮阮挽着她妈妈的手,正好从宿舍出来。
画未笑着叫了声“阿姨”,梁阮阮的妈妈忙抬头笑着答:“哎,画未你回来啦?要不要一起吃饭?”
画未忙笑着道谢拒绝。梁阮阮不看她,脸扭向一边,画未却敏锐地发现,梁阮阮和她妈妈都哭过了。
公寓门口,王小帅正翘首张望。他衣着光鲜,油头粉面,似笑非笑的表情,浑身张扬着惹是生非的气质。他向画未迎上去,笑嘻嘻说:“我等你一下午了,一起吃个饭吧?”
画未说:“我刚吃过。”
王小帅仍觍着脸:“那你陪我吃好不好嘛?一起看看电影散散步?”
画未直截了当:“不好。”
王小帅一把拽住画未的手腕:“姜画未!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答应?我的耐心都快被你磨光了!告诉你,我还从来没对一个女生这么用心过!”
画未憋住气,用力挣扎,王小帅却更猛力地将她拽到一旁,恼羞成怒:“你连正眼都不看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我家有钱有势!只要我高兴,你要什么我都给得起!”
画未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怒吼:“放开!”
王小帅没见过画未这样,反倒吓了一跳,松了手。
画未趁机逃脱,飞跑进公寓。
画未不懂人际交往的技巧,即使懂了,也不愿运用技巧费心周旋。因此,她对不喜欢的人,连一点幻想的可能都不愿意给。
艾莉莉在宿舍,正在弄头发,她没注意到画未的神情不对,很八卦地说:“刚梁阮阮她妈来了,我听到她们说话了,她爸又动手打了她妈!她妈也真是的,干吗不离婚啊!听那情形,他爸早就在外面有新家了,还生了儿子!梁阮阮说总有一天杀了她爸,这一家都是什么样的人啊!”
蜡梅一直在宿舍的窗台开着,幽香淡雅,深刻清楚。即使画未在教室里做题,在路上慢走,或者在回家的公家车上,她似乎都能在某个瞬间闻到它的香气。
马上放寒假了。回家之前,画未去图书馆借书。图书馆是旧楼,阴恻恻、冷冰冰的,白色的窗帘又脏又旧,散发出时间和灰尘的气息。
画未借了书出来,在二楼碰到王小帅,她下意识地逃跑,她记得走廊那头也有楼梯,但没想到,走廊那头是死角。王小帅追过去,将她堵在尽头。
封闭式的走廊安静荒凉,空无一人,有隐隐的欢呼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画未和王小帅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她倔强地怒视他。
他万般忍耐,咬牙切齿地说:“姜画未,我什么方法都用尽了,你还是拒绝我,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告诉你,我长这么大,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我得不到的!今天你就要告诉我,你答应不答应我?”
画未坚决地摇头,清晰地说:“不。”
“你逼我?!你逼我是不是?!”他说着扑向画未,死死握住画未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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