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2/2)
王愆旸因为拎了东西,便主动地朝两旁靠了靠,尽量不去和他们挤,况且令秋迟轮椅不方便,一定会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可王愆旸一直等到了十一点多也没等到推着轮椅的令秋迟,校园里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在打扫卫生的学生,保安也准备锁了学校大门。
“打扰一下。”王愆旸走到保安身边问,“现在家长能进校吗?我弟弟是三年级的学生,坐轮椅的,他考完试到现在还没出来,我想进去找找他。”
保安对令秋迟有印象,点了点头放王愆旸进校了。
王愆旸还记得令秋迟的班级,当时令秋迟得以重新进入校园时天天跟他讲自己班里的事情 。
三年级的教学楼在西侧,令秋迟的班级在一层尽头的教室。
人大多都走光了,教室门也锁得严严实实的,唯独最后那间教室里传出了声音,动静还不小,似乎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王愆旸皱了皱眉,快步走到尽头教室的门口。
四个教室站在教室里,背对王愆旸,他们团团围住了一张桌子,桌前坐着的人是令秋迟。
“你不是想去上厕所吗?我现在让你去你怎么不去了啊哈哈哈。”
“走吧走吧,这味儿闻了真受不了,太恶心了,骚死了。”
“你带个口罩呗,好不容易又逮到他一次哪能就这么完了呢,上次被记过我被我爸用皮带抽了好几下,现在还疼着。”男生一边说着话,一边用自己手中的凳子腿使劲敲了一下旁边的桌子。
被他们团团围在中间的令秋迟低着头,看不清五官和表情,他的手也放在膝盖上,死死地抓住校服裤子,抓出一道道难以熨帖平的褶皱。
再往下,地板上有一小滩黄色的水渍。
令秋迟的裤子也没能幸免,压在座下的部分,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深许多。
怒火渐渐从心中烧了起来。
王愆旸在第一时间呵斥了一声:“干什么呢你们!哪个班的?!”
那几名小孩没注意,着实被王愆旸吓了一跳,纷纷回头看来者是谁。
令秋迟在听到声音的时候也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王愆旸后眼睛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紧接着又飞快低下了头,头埋得比刚刚更深了一下。甚至把手从膝盖上拿起来,颤抖着扶在两侧的轮子上,想往后退几步,逃开王愆旸的视线范围。
太不堪了。
那几名男生可能是把王愆旸当做学校的老师,个个如临大敌,完全没了刚刚吓唬人时的气势。其中一个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没干什么啊,就和同学对一下答案。”
王愆旸冷笑了一声,“嘭”一声,一脚将门给踹上,断了这群小孩想跑的心思,不过还是让他们翻窗逃走了,反正这是一楼,摔不死人。不过看这动作的娴熟程度,应该是不止一次干这种事情。
快步上前,王愆旸将手里的东西随便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脱下自己的外套帮令秋迟盖在身上,帮他挡住那片羞辱,安慰道:“秋迟,没事了。”
在元幸告诉自己之前,王愆旸并不知道令秋迟正遭受着校园暴力,也不知道情况竟然如此严重。
令秋迟则一把将王愆旸的外套给扔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脑袋,不受控制地,歇斯底里地大哭了起来。
他哭得格外凶,说话也不成整句。
王愆旸把外套捡起来,发现并没有沾到尿液,于是便想再次将外套盖在令秋迟身上。
令秋迟最爱面子了,怎么会受得了这种待遇。
可令秋迟又一次地推开了王愆旸的好意,双手扶住轮子,一边哭一边往后倒,想要逃开一般。
他大哭着,声音凄厉满是怨恨,不公,委屈。
身后的课桌牢牢地挡住了令秋迟的退路,轮椅的轮子一次又一次地倒在桌腿上,任凭他多用力,手指掐进橡皮的轮胎里,也没办法逃开。
王愆旸叹了口气,将外套放在一旁的桌上,走上去摸了摸令秋迟的头:“秋迟,没事了,哥哥这不是在吗?”
哭声止住了一瞬,紧接着,连王愆旸的手也被挥开了,只听令秋迟发狠地拍着轮椅两侧,边哭边喊:“呜呜呜你,你能不能出去!!出去啊!别看我行不行!!!”
王愆旸见多了令秋迟这副模样,只能顺着他来,便默默关了门,站在门外抽了根烟,让他自己冷静一下。
手机上是令菡打回来的电话,王愆旸皱眉划过去。看看时间居然已经快十二点了,于是赶快给吴小毛发消息让他去接元幸。
没想到吴小毛说自己已经接到元幸了,已经到小区里了。
元幸今天的治疗结束的早,所以出来的也早,吴小毛生怕平自己来迟也早早就到了康复中心门口,于是元幸就顺理成章地上了车。
“喂老王,你家元幸让我问你现在在哪儿呢?”吴小毛说,“啧,感情真好啊,分开一上午就迫不及待要见了。”
王愆旸此时没心情跟他插科打诨,揉揉额角说:“我在令秋迟的学校,有点事要处理一下,你把元幸送到家里吧,他下午不用去上班。”
“好嘞。”
吴小毛挂掉电话后对元幸说:“你家老王在你小秋弟弟的学校呢,应该是找他有点事,我就把你送回家里了。”
元幸点点头,早上出发的时候开学先生已经告诉过他今天要去找小秋弟弟了。
可是元幸又想了想,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过小秋弟弟了,上次开心先生也不让自己开门,说什么小秋见到自己的话会生气,对身体不好。
自己又不是什么坏东西,小秋弟弟怎么会看了自己不舒服呢?
元幸才不信呢。
于是等吴小毛走后,元幸带上自己的小零食和公交卡,心里头盘算着上次去买卡纸的路线,又一次出了门。
学校那边,屋内的哭声已经停止了好一会儿,王愆旸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推门走了进去。
地板上的水渍干了一大半,令秋迟的头发乱糟糟的,他趴在桌面上,压着自己的双臂,不知道是在沉默还是睡着了。
“秋迟。”王愆旸喊了他一声,“你跟我讲讲,那群人都是谁?”
令秋迟没说话,连一点肢体动作都没有。
“和之前一直欺负你的人是同一个吗?”
还是没有回应。
王愆旸叹了口气,如果令秋迟大哭大闹,自己尚且还能出声安抚几句。可他这是头一次见如此沉默的令秋迟,陌生到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为好。
一言不发是最可怕的。
像是把自己锁进一个黑暗的小房间里一样,蒙上眼,捂住耳,完全和外界断绝了联系,看不到外面的喜怒哀乐,看不见外面的七情六欲。听不清外界的任何动静,听不到那些令人厌烦的指点声,嘲笑声,甚至也听不见外面关心你的人的呼唤声。
令秋迟趴在桌面上,眼睛却睁的无比大,瞳孔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目光向下垂着,麻木地看着地板上还没有干涸的水渍。
刚刚大哭大闹的他现在毫无反应。
他考试时喝了很多的水,考试后想上厕所,结果被那群人堵在教室里,死活不让出去。他自己也不肯示弱,咬着牙一句也不求饶,就这样紧张加上惊吓,直接尿在了教室里。
地面上的水渍,湿热的裤子,他心中那本就不甚牢固的堡垒,一下就崩塌了。
他被掩埋在废墟下,朝外伸出手,咬着牙,用怨恨的目光看着碧蓝如洗的天色,怨恨那纯洁无暇的白云,怨恨那自由自在的飞鸟。
飞鸟白色的尾羽落在他面色,在阳光下泛着让人心生希望的逛网,可他还是渐渐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手,想要缩回去,想将自己锁回去,躲回不复存在的堡垒里。
可他的手还是被抓住了,掌心炽热,无比的温暖,对方心脏跳动的力量传来,像是相连的掌心里有一只嫩黄色的蝴蝶,正顽强拍打着翅膀。
令秋迟蜷缩了一下手指,抬起头,红肿着眼看去。
看到一个和他一样,脸上有着泪痣的人。
自己像是一颗黑矮星,燃尽了能量后成了死亡恒星的尸体,之后再也不会发光。而来人虽也如同一颗星,看起来也无比渺小,但自身的光芒却比太阳还要耀眼。
对方正抓着他的手,低着头,蹙着眉,小心翼翼又紧张地喊他:“小,小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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