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2)
我恍然大悟。
多年以后我回忆起自己当初的一言一行,总懊恼自己骨子里的愚蠢没文化,均毫不保留得呈现给了少年时书卷气十足的叶知秋,真是人有多无知,嘴就有多奔放。所以归纳我和叶知秋之间的故事,表面上是草寇绑架书生,但马克思先生教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所以故事的本质是书生十年如一日得向草寇灌输良知伦理,从而皆大欢喜,是一场绑架与反绑架的无间道。
我很为自己捏一把汗,没有再傻乎乎得追问叶知秋那“另一种行为”具体是什么,我这个草寇还保留着最后的那点文明意识。我见叶知秋低下了头不吭声,为了不再冷场,我抿着唇绞尽脑汁,决定学习祥林嫂絮絮叨叨。
回国前我爸扔了几本国学大师鲁迅的书给我,我津津有味得读完后,内心涌起爱国的激昂。同时,我还有些其他感触。因为我的名字本身就比较乡土,我祖宗的祖宗陶渊明先生,最大的乐趣就是采菊东篱下,总体上是一个浪漫的农民。因为基因使然,我从小就对农村的山水特别有感情,但是看完祥林嫂的儿子阿毛遭遇后,我担心起我乡下爷爷奶奶的安危,我捧着书很严肃得问我爸,“爸,爷爷家的狼狗吃人吗?”
我爸当时正在翻阅报纸,连头都没抬起来说,“它比较怕被人吃。”
想到此,我开始祥林嫂附身,絮絮叨叨没话找话起来,“哎,叶知秋,你还有课余时间?”
叶知秋静静得走在我身边,侧脸温柔,“我还能应付。”之后他翻阅了一下手中的卷子对我说道,“桃花……同…”“叫桃花。”我大吼打断他。他嘴角扯了扯,“桃花,比赛的事情你不要太挂心,我会先把大纲的东西整理出来,你先顾好你的考试。”
我感动了,抱着考卷满心甜蜜得跟着他走到行政楼的三楼大厅。此刻宽敞的大厅里有跳跃的日光,窗外是湛蓝的天,天空下是青春蓬勃的面孔,然后想起什么,我扭扭捏捏起来,“那个叶知秋,这节课是体育活动课……”
话说完,我满心期待得紧盯着叶知秋,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一表情。他点点头,乌黑的眸子看了我一眼,嘴紧合不说话。
我佯装向落地窗外的青绿操场望去,那里已经集合了高三12个班的学生,原本黑压压的人群在哨声后渐渐鸟兽散,早恋的早恋,耍帅的耍帅,各自寻找快活去了。我按耐不住,状似焦急得感叹,“哎呀,花园里的石凳要被别人占走了。”说完,我颓丧得摇摇头,用余光偷望他的反应,希望他能想起上个礼拜我俩的花园之约。
他淡柔的目光也看向蔚蓝的窗外,好似被操场上脱缰的自由气息感染了似的,绽出一抹轻快的浅笑,“占就占吧,春天就应该多出来走走。”听到他这句话,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我挂念了一个礼拜的花园之约就这么被他抛在脑后,我气闷得垂下了头不吭声,心口像是有塞子被堵住,手悄悄得攥紧蹂躏着手中的考卷。
“不过桃花,你家的名字有什么故事?”
身旁叶知秋状似无意的问话让我又从谷底飞升到了彩虹高处,原来他记得,他没有忘记。心口那块塞子消失无踪,我一激动,上前一步,转过身面对他双手挥舞,“哈哈,叶知秋,我就知道你感兴趣,我告诉你,我家的名字可以写成一本书啦,简直是一环扣一环,很刺激。知道我爷爷叫什么吗?”
此时,三楼大厅静悄悄,只有我和叶知秋并行的影子倒影在午后的白墙上,细碎的光追随着我们的影子,仿佛是一场永不停息的追逐。
叶知秋笑着看我缓步走,我则笑顔如花得看着他倒退着走路,表情兴奋,语气兴奋,连脚步也异常兴奋。据jessica描述,我兴奋时的步伐很像喝醉的机器人,随时会机毁人亡。所以说我的兴奋很不一般,别人兴奋过后就能幸福了,我正好相反,我往往兴奋后,不幸福就跟上来了。
我因为太雀跃,开始自问自答,“我爷爷叫陶峰,山峰的峰,你听出来了吧?有文化的人都听得出来,掏粪啊。”
接着我说,“哎呀,我那太公好没文化啊,大概想我爷爷以后当个掏粪工,把我爷爷气得啊,天天踢家里的茅房,踢坏了好几个,最后还悬梁刺股,硬是成了个老秀才,你看看,茅坑逼出了个文化人……”
我浸淫美国文化多年,思维上已经习惯了美国式的自由无拘束,连带得双手也无拘束得配合着我的思想,我边说,双手则指手画脚乱舞,以强化我故事的轰动性。
当时我全身的理智都沉沦于叶知秋温柔的笑意上,只是本能得往后退,手在空中猛力乱舞,动作凌乱却不乏美感。意兴阑珊的瞬间,听到叶知秋一声,“桃花,小心!”可为时晚矣,我感觉手碰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尖锐的一声“哐当”,什么栽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阵刺耳的破碎声肆虐我的耳膜,很成功的让我的手僵滞在空中五秒,顺带得呼吸也乱了节拍。
等我转头反应过来时,我的身旁半米外已经散落了一地的镜子碎片,那些破裂的大小镜面映出我扭曲苍白的脸,大大小小的锐利棱角,以及檀木镜架上漆红的“69届校友赠”,冷冷陈述着一个现实:我打碎了老古董校友送的老古董,如无意外,可以顺利得确保我进入一般人做梦都进不去的学校恐怖分子名单。
霎那间我意识到,兴奋过后就不幸福,真的是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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