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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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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是倒霉,每个人的脾气都不好,拿着我来出气。

我解释,“可是唐晶约了我——对了,我也有话要说,安儿这孩子疯了——”

“不,你坐来下,听我说。”涓生不耐烦。

“什么事?”我不悦,“你父亲又要借钱了是不是,你告诉他,如今诊所的房子与仪器都是分期付款买的,还有,我们现住的公寓,还欠银行十多万――”

“你听我说好不好?”泪生暴喝一声,眼睛睁得铜铃般大。

我呆住了,瞪住他。

“我只有一句话说,你听清楚了,子君,我要离婚。”

我的脑袋里“轰”的一声,“你说什么?”我失声,用手指着他,“史涓生,你说什么?”

“离婚,”涓生喃喃说,“子君,我决定同你离婚。”

我如遭晴天霹雳,退后两步,跌坐在沙发里。

我的内心乱成一片,一点情绪都整理不出来,并不懂得说话,也不晓得是否应当发脾气,我只是干瞪着涓生。

隔了很久,我告诉自己,恶梦,我在做恶梦,一向驯良,对我言听计从的涓生,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情,这不是真的。

涓生走过来,扶住我的双肩。他张开口来,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子君,我已找好了律师,从今天起,我们正式分居,我已经收拾好,我要搬出去住了。”

我接不上气,茫然问:“你搬出去?你要搬到哪里去?”

“我搬到‘她’家里去。”

“‘她’是谁?”

涓生讶然,“你不知道?你觉不知道我外头有人?”

“你——外头有人?”我如被他当胸击中一拳。

涓生说:“天呀,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连安儿都知道,这孩子没跟我说话有两三个月了,你竟然不晓得?我一直以为你是装的。”

我渐渐觉得很疼,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拍我的心,我缓缓知道事情的真相,涓生外面有了女人——也许不止短时间了——全世界人都知道——一独独我蒙在鼓里——连十二岁的女儿都晓得——涓生要与我离婚——

我狂叫了一声,用手掩着耳朵,叫了一声又一声。

涓生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一声不响地走进房内,出来的时候,他提着一只衣箱。

“你到哪里去?”我颤声问,“你不能走。”

涓生放下衣箱,“子君,你冷静点,这件事我考虑良久,我不能再与你共同生活,我不会亏待你,明天再与你详谈。”他说这番话像背书般流利。

“天呀。”我叫,“这只皮箱是我们蜜月时用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妈妈,让他走。”

我转头,看见安儿站在我身后。

“爸爸,你的话已经说完,你可以走了。”安儿坚定地面对她父亲,“何必等着看妈妈失态?”

涓生对于安儿有点忌惮,他低声问:“你不恨爸爸吧,安儿?”

安儿顶撞他,“我恨不很你,你还关心吗?你走吧,我会照顾妈妈的。”

涓生咬咬牙,一转身开门出去了。

阿萍与美姬手足无措地站在我们面前,脸色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似的。

安儿沉下脸对她们说:“你们快去做事,萍姐,倒杯热茶给太太。”

我跟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脑袋一片混沌,我顺手抓住了安儿的手,当安儿像浮泡似的。

我无助地抬起头看安儿,她澄清的眼睛漠无表情,薄嘴唇紧紧地抿着。

我无力地说:“安儿,你爸爸疯了,去把奶奶找来,快,找奶奶来。”

阿萍斟来了热茶,被我用手一隔,一杯茶顿时倒翻在地。

“妈妈,你静静,找奶奶来是没有用的,爸爸不要你了。”安儿冷冰冰地说。

他不要我了?我呆呆地想:这怎么可能呢?去年结婚十二周年日,他才跟我说:“子君,我爱你,即使要我重新追求你,我也是愿意的。”

我的手瑟瑟发抖,他不要我了?怎么可能呢,他多年来没有一点坏迹……

阿萍又倒出茶来,我就安儿手喝了一口。

安儿问我:“我找晶姨来好不好?”

我点点头:“好,你找她来陪我。”

安儿去了打电话,我定定神。

他外头有人?谁?连安儿都知道?到底是谁?

安儿过来说:“晶姨说她马上来。”

我问:“安儿,你爸爸的女朋友是准?”

安儿撇撤嘴,“是冷家清的母亲。”

“谁是冷家清?”

“我的同学冷家清,去年圣诞节舞会我扮仙子,她扮魔鬼的那个。”

我缓缓记忆起来,“冷家清的母亲不是电影明星吗?叫——”

“辜玲玲。”安儿恨恨地说,“不要脸,见了爸爸就缠住他乱说话。”

“电影明星?”我喃喃地说,“她抢了我的丈夫?”

可恨我对辜玲玲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些日子来我是怎么搞的?连丈夫有外遇也不知道。

涓生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不正常的地方。日间他在诊所工作八小时,晚间有时出诊,周末有时候到医院做手术,十多年了.我不能尾随他去行医,夫妻一向讲的是互相信任。

我没有做错什么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从不要涓生担心,他只需拿家用回来,要什么有什么,买房子装修他从来没操过心,都由我来奔波,到外地旅行,飞机票行李一应由我负责,孩子找名校,他父母生日摆寿宴,也都由我策划,我做错了什么?

到外头应酬,我愉快和善得很,并没有失礼于他,事实上每次去宴会回来,他总会说,“子君,今天晚上最美丽的女人便是你。”我打扮得宜,操流利英语,也算是个标准太太,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懂。

至于在家,我与涓生一向感情有交流,我亦是个大学生,他虽然是个医生,配他也有余,不至失礼,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我呆呆地从头想到尾,还是不明白,涓生挂牌出来行医,还是最近这三年的事,我跟他住在医院宿舍也足足住了十年,生活不算得豪华,身边总共只一个阿萍帮手,自己年轻,带着两个孩子,很难挨过一阵子,半夜起床喂奶自然不在话下,生安儿的时候,涓生当夜至,直到第二天才到医院来看我,阵痛时还不是一个人熬着。

就算我现在有司机有佣人,事前也花过一片心血,也是我应该得到的,况且涓生现在也不是百万富翁,刚向银行贷款创业……

而他不要我了。

他简简单单、清爽磊落地跟我说:“子君,我要同你离婚。”然后就收拾好皮篋行李,提起来,开门就走掉了。

他搬去同她住。

十多年的夫妻,恩爱情义,就此一笔勾销。

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看别人离离合合,习以为常,但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安儿推我一下,“妈妈,你说话呀。”她的声音有点惊恐。

我回过神来。我的女儿才十二岁,儿子才八岁,我以后的日子适应么,叫我怎么过?我如坠下无底深渊,身体飘飘荡荡,七魂三魄悠悠,无主孤魂似的空洞洞。

忽然我想起,四点半了,平儿呢,他哪里去了?怎么没放学回来。

“平儿呢?”我颤声问道。“平儿到奶奶家去玩。”安儿答道。

“呵。”我应了一声。

润生连女儿跟儿子都不要了。

他多么疼这两个孩子,那时亲自替婴孩换尿布,他怎么会舍得骨肉分离。

一切一切因素加在一起,涓生离开这个家庭是不可能的事,他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

他只是吓我的,我得罪了他,约好了陪他吃午饭又跑去见唐晶,他生气了,故此来这么一招,一定是这样的。

但随即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有这样的事,只因我没陪他吃午饭?

我慢慢明白过来,涓生变心了,我那好丈夫已经投入别人的怀抱,一切已经成过去,从此他再也不关心我的喜怒哀乐。他看不到遥远的眼泪。

我的目光投向窗外,今天与昨天没有什么两样,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冬日。快圣诞了,但是南国的冬天往往只能加一件毛衣,令人啼笑皆非。

今天我还兴致勃勃地出去吃饭聊天购物,回到家米,已经成了弃妇。

太快了,涓生连一次警告也不给我,就算他不满我,也应该告诉一声,好让我改造。

他竟说走就走,连地址电话都没留一个,如此戏剧化,提起箱子就跑掉。

我罪不至此,他不能这样对我。

彷徨慌张之后,跟着来的是愤怒了。

我要与他说个明白,我不能死不瞑目。

我“霍”地站起来。

安儿跑去开门,是康晶来了。

“什么事?安儿,”唐晶安慰她,“别怕,有我一到,百病消散,你母亲最听我的。”

“唐晶。”我悲苦地看着她。

“子君,你怎么面如死灰?”她惊问,“刚才不还是好好的?”

“唐晶,涓生收拾行李走了,他决定与我离婚。”

“你先坐下,”唐晶镇静地说,“慢慢说。”她听了这消息丝毫不感意外。

我瞪着她,“是那个电影明星辜玲玲。”

唐晶点点头。

“你早知道了?”我绝望地问,“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唐晶静静地说:“子君,真的几乎每人都知道,史涓生与辜玲玲早在一年前就认识,出双入对也不止大半年,怎么就你一人蒙在鼓里?”

我如堕入冰窖里似的。

“人人只当你心里明它,故意忍耐不出声,变本加厉地买最贵的衣料来发泄。老实说,润生跟我不止一次谈论过这问题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嗯?”我扭着唐晶不放,“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品将我按在椅子里,“以你这样的性格,早知也无用,一样的手足无措。”

我怔怔地落下泪来。

“……我没有做错什么呀。”我说。

唐晶叹口气,老实不客气地说:“错是一定有的,世上有几个人愿意认错呢?自然都是挑别人不对。”

唐晶说:“跳探戈需要两个人,不见得全是史涓生的不是。”

“你……唐晶,你竟不帮——”

“我当然帮你,就是为了要帮你,所以才要你认清事实真相,你的生命长得很,没有人为离婚而死,你还要为将来的日子打算。”

我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离婚?谁说我要离婚?不不,我决不离婚。”

安儿含泪看着我。

唐晶说:“安儿,你回房去,这里有我。”

我哭道:“你们都是欺侮我的,我今年都三十三岁了,离了婚你叫我往哪里去?我无论如何不离婚。”

我伏在唐晶的肩膀上痛哭起来。

唐晶不出声,任由我哭。

隔了很久很久,她说:“恐怕你不肯离婚,也没有用呢。”

我抹干眼泪,天已经黑了。

我问唐晶,“涓生就这样,永远不回来了?以后的日子我怎么过?就这么一个人哭着等天黑?”

太可怕了,一天又一天,我沉寂地坐在这里,盼望他回心转意,太可怕了。

这令我想起多年之前,当我还是个小学生,因故留堂,偌大的课室里只有我同老师两个人,天色渐渐黑下来,我伏在书桌抄写着一百遍“我不再乱扔废纸”,想哭又哭不出来,又气又急,喉咙里像塞满了砂石似的。

从那时开始,我对黄昏便存有恐惧症,下了课或下了班总是匆匆赶回家,直到结了婚,孩子出世后,一切才淡忘。

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自从结婚以来,我还未曾试过独眠,涓生去美国开三天会议也要带着我。

唐晶在那边吩咐佣人做鸡汤面,我看着空洞的客厅,开始承认这是个事实,涓生离开我了,他活得很好很健康,但他的心已变。

此一时也被一时也,涓生以前说过的话都烟消云散,算不得数,从今以后,他要另觅新生,而我,我必须要在这个瓦砾场里活下去。

我重重吞了一日诞沫。

我会活得下去吗?

生命中没有涓生,这一大片空白,如何填补?

我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人,我不比唐晶,管着手下三十多个人,她一颦一笑都举足轻重,领了月薪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多年来依靠涓生,自己根本站不起来。

唐晶唤我,“子君,过来吃点东西。萍姐,开亮所有的灯,我最讨厌黑灯瞎火。”

我坐到饭桌前。

唐晶拍拍我的肩膀.“子君,你不会令我失望,你的勇气回来了.是不是?在大学时你是我们之间最倔强的,为了试卷分数错误吵到系主任那里去,记得吗?一切要理智沉着地应付,我也懂得说时容易做时难,但你是个大学生,你的本事只不过搁下生疏了.你与一般无知妇孺不同,子君……”她忽然有点哽咽。

我转头叫安儿,“安儿,过来吃饭。”

安儿看我一眼,取起筷子,拨了两下面,又放下筷子。

“打个电话催平儿回来。”我说,“明天他还要上学,到奶奶家就玩疯了,功课也不知做了没有。”

安儿答:“是。”

我麻木着心,麻木着面孔,低着头吃面。

唐晶咳嗽一声,“要不要我今天睡在这里?”

我低声说:“不用,你陪不了一百个晚上,我要你帮忙的地方很多,但并不是今晚。”

“好。”她点点头,“好。”

安儿回来说:“妈妈,司机现在接平儿回来。”

我对安儿说:“你爸爸走了。”

“我知道。”她不屑地说。

“答应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你照样乖乖地上学,知道没有?”我说。

安儿点点头,“你呢,”她问我,“妈妈,你会不会好好地做妈妈?”

我呆一呆,缓缓地伸手掠一掠头发,“我会的。”

安儿露出一丝微笑。

唐晶说:“安儿乖孩子,做功课休息,这里没你的事了。”

“我们——仍然住这里吗?”安儿犹疑地问。

“是的,”唐晶代我说,“一切都照常,只是爸爸不会每天回来,他也许一星期回来两三次。”

安儿再看我一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对唐晶说:“明天我会找涓生出来商讨细节。”我疲倦地坐下来,“你回去吧,唐晶,谢谢你。”

唐品欲言又止。

我等她开门。

唐晶终于说:“子君,你明明是一个识大体有智慧的女人,为什么在涓生面前,尤其是最近这几年,处处表现得像一个无知的小女人?”

我看着她,不知从何说起。

隔了一会儿我说:“唐晶,我跟你讲过,做太太也不好做,你总不相信,我们在老板面前,何尝不是随他搓圆扁,丈夫要我笨,我只好笨。”

唐晶摇摇头,表示不明白,她取起手袋想走,又不放心,她看着我。

“你怕我做傻事,会自杀?”我问。

她叹一口气,“我明天来看你。”

我说:“好的。”

阿萍送走了她。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中,过了很久,才去淋浴,在莲蓬头下,脖子像僵了似的,不易转动。

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因此崩溃下来,我还有平安两儿,他们仍然需要我。

水笼头开得太热了,浑身皮肤淋得粉红色,我却有种额外洁净的感觉,换上睡衣,平儿被司机接了回家。

我不动声色,叫美姬替他整理书包及服侍他睡觉。

平儿临睡之前总要与我说话。

“妈妈,让我们温存一会儿。”他会说。

胖胖的脑袋藏在我身上起码三十分钟,睁着圆圆的眼睛告诉我,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谁的校服不干净,谁的笔记忘了带。

今天我对平儿心不在焉。我在检讨自己。

安儿说得对,我是偏心,对平儿,我真的整颗心交了给他。这孩子对我一笑,我浑身就溶解下来。我不是不爱女儿,却一是一,二是二。

这一切在安儿眼中,是很不公平的吧?以前我就是没想到过。

平儿的出生对我来说太重要,我对母亲说:“若他不是个男孩,真不知要生到几时去。”因此他成了我的命根。

涓生是个独子。

但是平儿并没有为我们的婚姻带来太久的幸福。

我看到平儿入睡,才拖着劳累的身子入房。

电话铃响了。

我取起话筒。

是涓生。

他似乎有点哽咽,“孩子们睡了吗?”他还有点良知。

我答:“睡了。”

“子君,我对不起你。”他说,“但是我不能放弃爱情,子君,我以前爱过你,现在我爱上了别人,我不得不离你而去,求你原谅我。”

不知怎地,我听了涓生这种话,只觉啼笑皆非,这是什么话?这是九流文艺言情小说中男主角的对白,这种浅薄肉麻的话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史涓生,你是堂堂一个西医,史涓生,你疯了。

我只觉得我并不认识这个滑稽荒谬的男人,所以竟没有表现得失态来。

我静静问:“你恋爱了,所以要全心全意地抛妻离子地去追求个人的享乐,婚姻对你只是一种束缚,可是这样?”

他在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子君,我实在迫不得已,子君,她叫我离婚——”

我长长叹息一声。

“你就这样一走了之?还有很多事要解决的呢。”我说,“孩子们呢?两人名下的财产呢?你就这样不回来了?”

“我们,我们明天在嘉丽咖啡厅见面。”

我喝一声:“谁跟你扮演电影剧情。明天中午我在家等你,你爱来不来的,你要演戏,别找我做配角。”我摔下话筒。

我发觉自己气得瑟瑟发抖。

涓生一向体弱,拿不定主意,买层公寓都被经纪欺侮,一向由我撑腰,日子久了,我活脱脱便是个凶婆子,他是老好人。

好了,现在他另外找到为他出头的人了,不需要我了。

我坐在床边,对着床头灯,作不了声,偌大一张床,怎么题呢?

我根本没有独个儿睡过一张床,儿时与母亲挤着睡,子群出生便与子群睡,嫁到史家名正言顺与丈夫睡。开始时涓生有鼻鼾,我失眠,现在听不到他那种有节奏的呼噜呼噜,我反而睡不着。

天下的弃妇不止我一个人,她们都是孤枕独眠,还有似唐晶般的单身女子,她也不见得夜夜笙歌,到街上胡乱扯个男人回来伴眠,我绝望地想,我总得习惯下来。

我害怕,一只石英闹钟嗒嗒地响,我喉头干涸,无法成眠,家中一向没有安眠药,涓生从不赞成将药带回家来。

正在这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

我问:“谁?”

“妈妈,是我,我睡不着。”是安儿。

我说:“过来跟妈妈睡。”

“妈妈,”她钻进被窝,“妈妈,以后我们会怎么样?”

我听见自己坚定地说:“不怎么样,照以前一样的生活。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安儿似乎放心了。

我伸手熄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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