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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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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砂撅着嘴,掉头就走。没走几步,就见几个桃源山弟子对这边指指点点,低声道:“看见没,就是她……胆大妄为得很,连自己师父都敢推倒……长得还蛮可爱,做事倒是雷厉风行!”

胡砂恨不得地上赶紧裂个洞,她好钻进去,别出来丢人现眼。

凤仪抱着胳膊朝那里冷冷看了一眼,那几个弟子赶紧跑了。他无奈地看了看胡砂缩成乌龟壳的模样,叹道:“不中用,就让旁人说两句怎么了,还能掉一层皮?”

胡砂讪讪点了点头:“我……我争取以后有用点。”

凤仪摇了摇头,自顾自往前走。胡砂小跑着追上,连声问:“二师兄,师父的伤势怎么样了?能走路了吗?”

凤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知道你第一句话要问的必然是这个,成天师父师父挂在嘴边。罢了,教你安心点,师父没事了,有祖师爷出面,他只要没死,都能活过来,那点伤又算什么?这会儿他应当正偷懒睡在床上吧,明天就能看到了。”

见胡砂露出轻松的笑容,他略带讥诮地低声道:“师父问完了?现在又要问谁?”

胡砂脸上一红,怯怯抬头看他,嗫嚅道:“那……那二师兄……你找我……有什么事?”

凤仪眉头微挑:“没事就不能来找小师妹吗?”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胡砂急了。

凤仪哈哈笑了起来,将头发拨到耳后,道:“其实,只是看你怪郁闷的,叫你出来走走,散散心。难得来一次桃源山,不逛逛岂不可惜?”

胡砂心中感动,不由抬手牵住他的袖子,轻轻叫了一声:“二师兄。”

凤仪趁机握住她的手,两人慢慢在山顶闲逛起来。

桃源山诸多悬崖峭壁,这里也不知是哪座山峰,只是满山岩石缝隙中都盘根错节长着松树,看上去极为险峻。山顶建着一座宝塔,珠光宝气的,大约是供奉着九天诸神。

凤仪也不说话,一路走来只是静静望着那座宝塔,及至走到大门前,胡砂才发现门口贴满了封条,十几名弟子神情肃穆地守在那里。

见他们靠近了,立即有弟子挥手示意,让他们速速离开。

胡砂低声道:“这里不会是禁地吧?二师兄,咱们不如去别处看看。”

凤仪停下脚步,淡道:“这里便是先前桃源供奉天神遗物的宝塔了,可惜如今金琵琶被人偷走,空有宝塔,也无趣得很。”

原来传说中的金琵琶是放在这里的。胡砂回头多看了两眼,奇道:“不是说金琵琶是被梼杌吞食了吗?现在没找回来?”

凤仪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摇了摇头,牵着她转身便要离开。

变故就发生在那一瞬间,后面突然传来弟子们的惊叫,紧跟着“嗖”的一声,像是什么锋利的东西破空而来。胡砂本能地转头要看,猛地被人当胸推了一掌,身体不由自主朝后倒飞出去。

一阵炽热的风擦过耳朵边缘,闪电般蹿过,发出凄厉的叫声,笔直地朝凤仪攻击而去。胡砂狠狠摔在地上,顾不得快散架的骨头,爬起来急叫:“二师兄,小心!”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急速飞来的到底是什么。那是一只仙鹤,比寻常的鹤大了三倍也不止,通体金光艳艳,犹如黄金铸成的一般。它正发了疯似的用尖嘴朝凤仪身上乱戳乱划,一面凄厉地叫着,声音尖厉刺耳。

守在门前的桃源山弟子全都慌了,纷纷冲上前试图阻拦,奈何灵鹤的长嘴太厉害,擦一下就是破皮伤筋,靠近不得,他们只好围在外面怪叫怪嚷,束手无策。

凤仪躲得极快,眨眼便闪开了第一下攻击,正要跳开,后襟却被灵鹤抓在爪里,“刺啦”一声撕烂了。他不由笑骂:“孽畜!撕坏了我最值钱的一身!”语毕,反手甩脱宽大的外袍,当头罩在灵鹤身上,掌心忽有红光吞吐,不声不响在它胸口打了一掌,谁也没看见。

灵鹤惨叫一声,三两下便将那外袍撕成碎片,细长的颈项折成一个古怪的角度,长喙如刀,横胸便是一划,凤仪胸口登时血花四溅。

他按住伤口,脸色苍白地连退好几步,看上去似是动也不能动了,只能眼睁睁望着那灵鹤抬头啄下。

一道玄色身影鬼魅般冲了过来,胡砂只见到寒光如钩,乍闪而过,那灵鹤扑腾了两下翅膀,“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两腿微微抽搐一阵,立时咽气,身上那层璀璨的金光也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那人一把将凤仪扶了起来,低声道:“伤势如何?”却是大师兄凤狄,关键时刻,到底还是他出手救了师弟、师妹。

凤仪苦笑着按住流血不停的伤口,说话都艰难无比:“这只灵鹤……为何突然攻击?若不是师兄赶到,我和胡砂只怕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凤狄飞快取出丸药塞进他嘴里:“别说那么多,让我看看伤口。”

这时惊魂未定的桃源山弟子们才纷纷围上,七嘴八舌地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灵鹤本是祖师爷安置在这里看守天神遗物的,以前是一雌一雄两只。上回金琵琶被偷去的晚上,雌的那只被打死了,剩下这只雄鹤,成天疑神疑鬼,上次有师弟给它送水喝,也差点被啄瞎了眼!是我们疏忽了,想着它被关在塔里出不来,没想到竟然伤了道友,当真万分过意不去!”

凤狄皱眉道:“既然知道它会无缘无故伤人,便该看守好。倘若出了人命,又该如何?”

那些弟子自知理亏,只得喏喏道歉。又有人去看了死在一旁的灵鹤,哀叹:“剩下的一只灵鹤也死了,这下祖师爷还不知要怎么责罚我们!”

凤狄简单给凤仪的伤口上了一些药,回头去看那灵鹤的尸首,也有些诧异:“我本不欲取它性命,只想逼开……罢了,灵鹤既为我所杀,该有如何罪责,我一人承担便是!不必惶恐!”

话虽然这么说,但起因到底还是自家灵鹤突然发狂伤人,这样的事说给祖师爷听,照样要被骂。桃源山弟子们个个垂头丧气,无奈何,还是得捧着灵鹤的尸首去通报漆吴祖师。

凤仪脸色苍白,低声道:“师兄,到底是我与胡砂不好,不该来这里。想来那灵鹤因为上次金琵琶失窃的事,变得疑神疑鬼,突然嗅到生人气息,难免紧张。我们也有错,回头我自去师父那里请罪。”

凤狄摇头道:“你伤得不轻,不要再说话!胡砂,过来扶你二师兄,我将你们送回住处!”

胡砂还处于震惊状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颤巍巍地走过去死死攥住凤仪的衣服,还没开口,眼泪就滚了满脸。

凤仪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抚。

凤狄腾云而起,在半空没头没脑地飞了半天,越飞脸色越是铁青。

凤仪叹道:“师兄,往左。第三个山峰。”说罢,抬头看看他发黑的脸,调侃道,“师兄是迷路了,刚巧看到我们的吧?”

“不要说话!”凤狄恶巴巴地回了一句。

在半空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把凤仪送回他住的院落。

凤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丢给胡砂:“我得去祖师爷那里一趟,你且留在这里照看凤仪,伤口不可见水,谨慎。”

胡砂从盒子里取出绷带和药粉,回头无助地看着凤仪,他咧嘴一笑,悠然道:“小师妹,看样子咱们不得不又多个秘密了。”

胡砂欲哭无泪,左右乱看一阵,做贼心虚。

凤仪笑道:“别担心,这是单人客房。门窗都锁好了,没人看见的。”

说着,他便脱了上衣,露出赤裸的身体来。胡砂本能地要捂眼,奈何手里拿着药粉、绷带,捂不起来,只得犹犹豫豫地走过去,蹲在床边。

这是一条四五寸长的伤口,两边翻开,血流不止,极为狰狞。一看就知道是灵鹤那种长嘴撕出来的。

奇怪的是,她好像看过类似的伤口。上次在房里给二师兄疗伤,他身上挂的也是同样的伤。

胡砂忍不住伸手轻轻按上去,低声道:“二师兄,这个伤……”

话没说完,只觉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攥住了。

“要非礼我,现在可不是好时候。”他笑。

胡砂登时涨红了脸,使劲把手抽回来,急道:“我只是觉得这伤和上次的很像而已!再说,二师兄你也真是的!干吗总是玩什么神秘,每次都搞得身上到处是伤!”

凤仪半躺下来,撑着脸颊,笑吟吟地道:“这大约就是二师兄的魅力了吧。一个有秘密的男人才有吸引力,小师妹,懂吗?”

她懂才怪了!

胡砂绷着脸给他上药上绷带,刚把绷带系好,忽听遥远顶峰上钟声当当响起,清越动听,犹如凤凰长啼,百鸟齐鸣。

凤仪闭目听了一阵,低声道:“听起来,像是恭迎诸位散仙降临的钟声。桃源山是要举办私下的仙法大会了吧。”

胡砂的手腕顿时一抖,颤声道:“仙法大会?那……那青灵真君会来吗?”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看交情了。”

胡砂心急如焚,起身便要离开,凤仪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你干吗?现在出去,谁也见不到,再说,今天也不是弟子们能随意参见散仙们的日子。”

她急道:“不……我只是……只是出去看看……”

凤仪用力一扯,胡砂立时站立不稳,倒头摔在他床前,脑袋撞在他肩上,两人都是痛得大叫。

便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踢开,曼青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凤仪师叔!诸位散仙们都来了!你看到凤狄师叔了吗……”

话说到一半,停在那里,她一双漆黑的眼睛惊愕又震撼地看着房里的情景。

好吧,一个上身赤裸,裹着绷带,绷带上还隐约有血迹的男人,手里捏着一个两颊绯红,双目含泪的少女,两人都是气喘吁吁的。

菩萨来了都要误会的。

曼青很合作地捂着眼睛倒退着跑了,一面还在怪叫:“天啊!师叔!抱歉我又打扰了你们的好事!你们忙,你们忙!当我没来过!”

胡砂僵了半天,回头愣愣地看着凤仪:“你……你不是说房门……锁好了?”

凤仪叹息着一笑:“我以为你锁好了。”

胡砂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晚饭后,芳准来了。

胡砂又在洗脸。

他进门第一句话便是:“今日为师听人说,你趁凤仪有伤在身不便行动,故而暴力推倒意图非礼……”

“咣当”一声,脸盆从架子上掉了下来。胡砂脸色忽红忽白,神情哀怨、委屈、恼怒……变化万千。

芳准立即转了话题:“漆吴祖师方才与为师说,你和凤仪二人在琵琶塔那里被灵鹤攻击,可有受伤?”

胡砂沉默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倒是二师兄受伤了。我给他包扎了一下,现在应该是大师兄在照顾他吧。”

芳准看她脸色像是渐渐平静下来了,这才笑吟吟地走过去,熟门熟路地坐在椅子上,还倒了一杯茶。

“凤仪这孩子,也不错。”他语带双关地说着,“平日里轻佻了些,却没做过什么坏事。”

胡砂脸色微微发白,心里突然就乱成一团麻。

她定定看着窗外斑驳的星光,很久,才道:“他就是师兄。”

芳准了然地点了点头,又与她闲扯了些东西,见她心不在焉的,便起身道:“也罢,不早了,你休息吧。明日一早让凤狄来接你,与为师一同去景鸾宫参加仙法大会。”

她应当很高兴的,有见到青灵真君的机会,代表她能回家的机会也大了。

但就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在期盼什么,自己也不明白。像是好容易见到他了,却得了那么一句话。

凤仪这孩子也不错。

这样冷冰冰,又漫不经心的,高高在上做着长辈。这份慈爱,令人齿冷。

胡砂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心神不宁,忍不得,将手指放在嘴里轻轻咬着,一面问自己:怎么了?你到底是要什么?

他是师父,是仙人,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

她不知道。

天亮之前,胡砂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流淌着杏花香气的斑斓梦境。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他有一双宝石般的眼睛,整个春天都藏在这双眼里。

忍不住,款款靠近,像是怕惊了他似的,隔着嫣红粉嫩的杏花,细细看他。

在这里,他不是仙人,不是师父,只是春日陌上偶遇的一个少年郎。

她眼睛也不敢眨,只怕眨一下,便要害他消失。

他回过头来,在皎白嫩红的杏花中微微一笑,唤她:胡砂。

天亮了,她醒了。脸上有一颗泪。

胡砂怔怔望着外面微亮的晨曦,到底还是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日上三竿的时候,凤狄来了,表情冷漠却是满头大汗,估计他也是花了一番工夫才找到这里的。

“走吧。”他就说了两个字,便急匆匆地拖着胡砂腾云飞走了。

如此这般折腾,赶到芳准院落的时候,他已经在床上等睡着了。凤狄脸色发青地过去跪下,沉声道:“弟子误了时辰!请师父责罚!”

芳准打个哈欠,揉揉眼睛起身喃喃道:“罚什么罚,还不快走,迟到的人可是要罚酒五杯的。”

他缓缓走到胡砂身边,抬手将她耳边的乱发理了理,柔声道:“头发都乱了。”

胡砂只觉心脏一阵猛缩,情不自禁垂下头,脸上烧得厉害。

桃源山虽然遭受了梼杌的一次重创,却也不愿示弱于人,故而发出去的请帖一张也没收回,今日景鸾宫来的各家散仙,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人,三三两两聚集在园中,相谈甚欢。

芳准刚进去,便有许多散仙笑吟吟地围上,连声道:“这下你可迟了,最迟的一个!来来来,罚酒五杯!”

早有人用白玉壶斟了五杯酒递上来,芳准慨然不拒,一气饮干,将最后一个杯子倒过来捏在手指间,笑道:“这下可不怪我了吧?只是许久不见,你们这顽皮性子还没改。见着倒也亲切。”

众人都哄然笑道:“最最顽皮的就在这儿站着了,他还好意思说别人顽皮!”

凤仪因为昨日受伤,不能出门,这次来的只有胡砂和凤狄。他俩因是弟子,尚未得道成仙,只能跟其他弟子一样,在角落里干站着。

好在这园中景致绮丽,名字叫景鸾宫,却并非宫殿,而是一座花园。里面四季诸般美景都可见到,这边还是樱花飞扬,对面便已是红叶乱舞,再转个弯,那里又是白雪皑皑、梅花香寒了。

胡砂在园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捉一把白雪来捏雪球,一会儿又去捡红叶放荷包里当做书签,一个人玩得倒也自得其乐。

忽听后面有人朗声报道:“逍遥殿,青灵真君到——”

胡砂像是被天雷劈中一样,几乎要跳起来,急忙转身,却见一个须发皓白,穿着蓝衫的老仙人翩然降临,身后还跟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小道童。那容貌,那神态,竟与画上的没有二样。果然就是他了!

胡砂拔腿便要上去,不防被芳准一把拽住手腕,“现在别去!”

她又急,又激动,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像是被冰水与热水轮流浇灌似的,只觉浑身都在瑟瑟发抖,竟是安静不下来。

芳准安抚地用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轻道:“乖,冷静点。现在别冲动。”

这位青灵真君似乎面子很大,资格也很老,诸位散仙都过去与他问好,态度甚是恭谨。芳准隔空朝他抱拳点头示意,见胡砂脸色苍白苍白的,他不由又道:“他身为真君,自是不同寻常,你不得失礼,务必要恭敬小心。”

胡砂只觉他的声音在极遥远的天外,一点也听不清,她眼里只有那白胡子老头一人。

她定定地看着他微笑与众人说话,定定看着他望向这里,定定看着他朝这里走来—她的膝盖快要支持不住,恨不得立即跪在他面前,求他宽恕,求他送自己回家。

青灵真君一直走到芳准面前,含笑道:“芳准老弟,多年不见,可还安好?那咳嗽的旧疾,好些了吧?”

芳准笑道:“多谢真君挂念,我已比先前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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