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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戏 致远行者 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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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后,伍思终于冷静下来,握住空掉的奶茶杯定定看着桌面。“你过得真的蛮好。”她说,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了一圈又绕回去。

我不是很明白她突然这么开口的目的,戳着珍珠看了她一眼没答话。

大家一起安静了五秒钟,她的目光重新绕回我身上,扯了扯嘴角:“聂非非,奕岑和我说起过你一次。”

“……?”

她嘴角的纹路更深了一些,那样子像是费力想勾出一个冷笑,但不久前才被惊吓过,估计面部表情不太受控制,看着倒像是有点怔忪:“他说你看似热情,风风火火热热闹闹一个人,但其实最冷漠不过,没有心,也不懂爱,不爱他,却偏要束缚住他,简直不可理喻,你是世上最不讲道理的人。”

我说:“……?”

她终于成功的做出了一个冷笑:“他这么说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聂亦依然在看财经新闻,像是并不关心我们的对话,但距离这么近,我们说什么他自然都能听到。我说:“谈不上,当年我们其实就是饭搭子,彼此都看不太惯对方,他对我看法不太好也是可以预料的。”

她却冷笑出声:“聂非非,你还是这么装模作样,其实你心里特别难受吧?你当年那么爱阮奕岑,你敢说……”

我打断她的话,我说:“打住,阮奕岑自己都明白我对他没什么非分之想的,怎么到你这儿就……”

她突然道:“他爱你,奕岑那时候其实很爱你。”

聂亦的目光终于移过来。我说:“……哈?”

伍思咬了咬嘴唇:“聂非非,你是不是至今仍然觉得我是破坏你们感情的第三者?当年的事,你是完全的受害方?而你、我、奕岑,我们之间所有的纠结,在你出国之后就算是彻底结束了?更甚至,你毫无困扰的将奕岑抛开,因为你认为他不值得?那个一直记得你们从前种种一切的阮奕岑,在你这里只有三个字,‘不值得’?”

我觉得她整个这一段话,除了对阮奕岑的人设理解有点问题,往本质里说别的好像还真就是那么回事,我就想了想,然后问她:“……不然呢?”

她面上似不能置信,良久,道:“他只是利用我。”

我说:“……?”

她轻轻笑了一声:“奕岑他只是利用我,他想看看你对他到底有多在乎,可没想到你连认真争取一下他都不愿意,掉头就去了a国。”她抬头看我:“听说那时候你们已经快订婚了。”她打量我,话音里透出一点迷茫:“现在你知道他其实爱着你,并没有背叛你,而你当初如果不是那么急着出国,你们可能不会就那样错失彼此,你遗憾吗?”

我消化了老半天她话里的信息,又消化了老半天她的问题,实在难以理解她的动机,记得她似乎一直是个很迂回的人,我只好开门见山,和她商量:“伍同学,你能跟我讲讲你和我说这些的动机吗?想达成个什么目的,或者想要我做什么,你能表达的更直白一点吗?”

她重复我的话:“我想做什么……”一瞬间竟像是有点茫然,好一会儿,她说:“奕岑他直到现在也不快乐,我知道他依然想着你,可能还在等你,而你……”她看了聂亦一眼:“你竟然结婚了,看上去似乎毫无烦恼,你怎么能没有烦恼呢,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是个受害者?因为你觉得你错过一个不值得的人,错过就错过了?我很好奇,你要是得知了这一切,你还会这么没心没肺毫无烦恼吗,你又会如何自处呢?当年那些事,其实一直没有结束。”说到这儿她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动机,不禁激动起来:“因为在你这里就没有结束,所以奕岑才会一直被那些事束缚,被你束缚,你问我想要干什么,我要你明白当年是怎么回事,让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结束掉当年的事,让奕岑能够走出来,这样我也……我也……”

她“我也”了半天,却一直没有再“也”出什么下文,我将还剩一半的奶茶推到一边,向后坐进椅子里,说:“阮奕岑怎么怎么喜欢我,现在还在等我,这事我是不太相信的,伍思和阮奕岑之间到底又是怎么回事,我也没太大兴趣。”感觉可能是伍思少女情怀总是诗,对阮奕岑脑补太多。而他们俩当年那幕校园偶像剧演到现在竟然还没演出个结局了,也有点令人惊讶,正要开口敷衍几句,却听一直沉默着看新闻的聂博士突然道:“这里要打烊了。”

我和伍思齐齐愣了一下,才发现前面的灯果然已经陆续灭掉,坐在那里的学生正三三两两向出口散去。聂亦拿着我的奶茶站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伍思有些急切的阻拦我:“聂非非,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一时没搞清楚我应该回答她什么,聂亦倒是垂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非非已经结婚了,你们的事她不再参与了。”就算是帮我们结束了这场对话。

伍思还想再说什么,看着聂亦,却不敢再开口。

聂博士话少,一向主张凡是有主题的对话一定要能够解决问题。他多半觉得我和伍思的整场交谈既没有逻辑又没有意义,还非常黏腻,且完全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能坐在旁边听差不多半小时大概已经是他的极限。

我和聂亦走出食堂,伍思还呆呆坐在那儿。

回头一望,那敞阔的大堂里只剩下最后几盏白炽灯,瞧着陡然冷清,外面的天空倒是有很大的圆月。

我两只手都揣毛衣兜里,慢吞吞一边走一边回忆今晚从鬼屋开始所发生的一切,觉得我和聂亦是不是应该算渐入佳境了,但半路遇上伍思,这可真是神来一笔。伍思解读当年那些事的角度实在太过新颖,令人难以置信。唯一可知的是她的确对阮奕岑情根深种,至今仍有点出不来,也是情长。但要论情长,她对阮奕岑应该还是及不上我对聂亦。

我想着心事,因此步伐缓慢,没留神走在我前面几步的聂亦停下脚步,他微微侧身看着我:“怎么这么慢?”这条路是一段梧桐小道。月下有风,有落叶梧桐,他站在那里长身玉立,身影同我在香居塔撩开珠帘时看到的那个青年重合,同我在聂家的玻璃房里透过一大群热带鱼看到的那个青年重合。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大概是我有点太过着迷的望着他,让他有点不明所以,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然后伸出手轻声和我道:“过来。”

回程聂亦开车,我窝在副驾驶座里透过车窗看街上霓虹,那些五颜六色的华彩一闪即逝,令人双眼困倦。我想着伍思这事还是应该再和聂亦说明一次。当年事到底怎么样聂亦是不知道的,而伍思又非要将我和阮奕岑送作堆,难免让聂亦糊涂,阮奕岑在我这里到底算个什么。不要说聂亦,只听她那么一番声情并茂,连我都有点糊涂。但看着聂亦开车的侧脸,困倦中又觉得这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并且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拖着拖着困意愈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真的睡着,到家才被聂亦叫醒。

林妈为我们留了门,正是睡眼惺忪时刻,我昏昏茫茫跟着他进了客厅,连鞋都忘记换了。他没有开灯,径直去吧台倒水。

落地窗外有月光倾斜而入,遍室温凉。我还跟在他身后,一不留神撞到他的背,揉着脑袋啊了一声,才想起来要换鞋,就准备退回去,却被他握住了手。我抬头看他,他正端着个威士忌杯仰头喝水。杯子被重放回吧台时他低头看我,停了两秒钟问我:“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事我本来想迂回点同他解释,但心里盘算良久,但话脱口时却直白得连自己都吓一跳,我问他:“你有没有在介意刚才的事?”

他似乎愣了一下,手指搭在威士忌杯口。不等他回答我已经靠过去,自顾自道:“伍思都是胡说,阮奕岑和我根本就什么都没有,他喜欢我才是有鬼了,我也不喜欢他,你可不能因此误会我啊。”完了我还握着他的手摇晃了一下,我说:“我才觉得这阵子我们都很好,我特别喜欢我们现在这样,你可不能误会我。”这是跟他撒上娇了,我居然都会撒娇了。我一边撒着娇一边暗自佩服自己怎么这么能干。

他怔了怔,顺势握住了我的两只手。吧台前有个凳子,他坐下来,安抚地捏了捏我的手指。“我没有介意。”他终于开口,“但她也许并不是胡说。”他抬头看我:“事实上,我不希望看到你的选择多起来,我不希望你有太多选择。”

我瞬间明白过来他说的选择是什么。照伍思的说法,她一心爱着阮奕岑,而阮奕岑一心爱着我,至今仍无法忘怀我。他的意思是我如今还有阮奕岑可供选择。但伍思也说了,我实在要算个无情无义之人,她今晚说了太多,唯有这一点蒙对了,我对旁人的确称得上无情无义。

退1万步,就算阮奕岑真的喜欢过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这么想的居然也就这么说了。聂亦旁边还立着另外一只凳子,我坐下来凝视一片铁灰色的客厅,轻声问他:“就算阮奕岑喜欢我,又能怎么样呢?”

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事有点好笑。要这么说,阮奕岑对我也算是求而不得了,我对聂亦不也是求而不得?我可从没想过找聂亦帮我解脱,就算我喜欢聂亦,喜欢得因他而自苦,这又关聂亦什么事呢?人和人之间的因缘就是这样了,大家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苦,须懂得自我成全,自我救赎。

偏偏我身在此中还并不想解脱或者得到救赎。

我喜欢上的这个人,他有这样沉稳安静的性子,有这样温暖忠正的人格,我对他高山仰止,崇拜得无以复加,我为什么要解脱?

我继续说:“我妈年轻时拒绝追求者时会写诗,说‘赠你一片云,请将它做一枚拂尘,清扫不适的情意’。 我没有我妈那么文艺,也说不出那些伤感的话,让追求者一边忧郁一边珍惜。假如真的有谁喜欢我……”我停在了那里,接下去想要说的并不是能当着他的面宣之于口的东西。假如真的有谁喜欢我,我感谢他们对我的欣赏,但我甚至连一片云都没有办法回赠他们,因为我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我就疯狂得只想把我自己,把我拥有的一切东西,甚至只是头上的一片云,全部都送给我爱着的这个人。

我在那儿踌躇了好一阵,想着该怎么把那段话不动声色的补充完整,聂亦已经抬起头来,不好让他久等,我说:“假如真的有谁喜欢我,我只能感谢他们抬爱,别的就没有了。”

“那我呢?”他问我。

我愣了一下:“什么?”

客厅里一片安静,他背靠着吧台,突然道:“我从前想,你开朗、聪明、才华卓著,就算有过初恋和男友也再正常不过,我并不觉得这些事情值得计较。”

我疑惑地看他。

他说:“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我摇头。

他淡淡道:“我希望你从没有过初恋和男友。”

我说:“你说什么?”

他安静地重复了一遍:“我希望你从没有过初恋和男友,我希望在我之前,你的生命里从没有过其他人。”

月光柔软,覆满客厅,就像是深深的海底,昏沉且安静,就像有似有若无的水压贴覆住皮肤,让整个人如若在水中沉浮,我忘了该怎么呼吸。

他还在问我问题:“非非,世人管这叫什么?”

胸口的巨大鼓动终于将我拉回现实,世人管这叫什么?我难以分辨这些细微的感情,这是不是喜欢?这是不是爱?还是这只是占有欲?我有多想告诉他世人管这叫爱,但如果我那么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只是想诱导他说出那个字眼,但其实那并不是真的。他或许只是对我有占有欲。先要有占有欲,然后才是喜欢,再来才会是爱。

我说:“世人……世人管这叫占有欲。”

他笑了笑:“是吗,占有欲。”他依然很沉稳淡定:“我不知道,这些事你懂得比我多。”然后他便不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我,眼神称得上古井无波,但那样安静的眼神背后,却让人感到一些更加深刻的东西,我不懂那些是什么,我只是整个人都有点激动。

因为太激动,说话就开始没有章法,就开始忘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就问出了那个问题,我问他:“聂亦,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直到话出口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的。

他沉默了一下:“你是不是也要感谢我的抬爱?”

我才想起刚才我对他说了什么,他们要是喜欢我,我只能感谢他们抬爱,别的就没有了。

高脚凳可以转动,我将自己的身体转过去面对他,右手放在他的腿上倾身过去,整个人半跪在他的膝上,他抬头看我,我攀着他的肩,说:“你不一样。”心脏怦怦跳,但我没有退缩。我舔了舔嘴唇,重新和他强调了一遍:“只要你,你不一样,如果你喜欢我……”话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聂亦对我到底如何,连他自己都还不确定,需要我来指点他,引导他。说喜欢还是太早,他或许还在探究自己,剖析自己,尝试着理解有了一些不寻常感情的自己。

我抚着他的脸轻声道:“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喜欢我,我会加倍的喜欢你。”我们靠的那么近,他的眼睛像落了晨星,专注的看着我,气息似乎有一点不稳,我想是不是我把他压疼了,僵在那里没敢再动。

他在一片黑茫茫仅有月光点缀中的样子实在令人着迷,我定了定心神,说:“你现在不懂这个没关系,以后,以后你可能会懂……”看他有些疑惑懵懂的模样,内心简直软成一片,他何尝有过这样的神情,我的语气里几乎要带上一点劝哄了,靠近他不自禁地和他剖白,我说:“你要是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从来就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你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闭了闭眼。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是喜欢我这样说,还是不喜欢我这样说?我是不是又没控制住自己,表现得太过狂热?我有没有吓到他?

跪在他腿上的整个身体麻痹地僵住,我努力地笑了一下说:“就是这样了。”说着力持镇定地放开手要从他身上离开。

他却一把握住了我的腰,将我固定住。我早已领教过他的胸部力量,一时只能继续靠在他身上进退不得,他微微抬起眼帘,目光和我相对,他说:“为什么要假设?”他说的明明不是一个十足完整的句子,我却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刚才我一直和他说如果你喜欢我、要是你喜欢我、假设你喜欢我。我没有说话。

他突然叹了口气,微微皱了皱眉,他说:“聂非非,我的确喜欢你,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一件事吗?”

我茫然地偏了偏头,整个人突然恍惚成了一个肥皂泡沫,我说:“什么?”

他看着我,认真观察我的表情,然后他问我:“非非,我是特别的,只是你随口一说?”

我喃喃说:“不,当然不是。”

但他似乎并没有当一回事,停了一会儿,斟酌道:“你答应我我们应该培养感情,现在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你对我呢?”

我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虽然他说过他会试着喜欢我,我也希望他能喜欢我,可在潜意识里,我却从来没有真正觉得这个希望什么时候能够达成。所以,他说的,真的是喜欢我?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他什么,迷迷糊糊的似乎自言自语说这是不是太快。

这比我的预计实在快太多了。而或许我的预计是这事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生。我不知道。

许久后才听到他继续开口:“非非,我并不是想束缚你,或者逼迫你,今晚……”他顿了顿:“可能我失言了,你可以当做没有听到。”他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我不该着急,我们慢一点……”

我说:“已经很慢了。”

这次换他莫名其妙:“什……”

我抬手圈住他的脖子就吻了上去,内心里有说不出的丰沛情感,全部化作流连在他唇边的细吻。

我边吻着他边着急地和他表白:“你已经很慢了,还要怎么慢,我也喜欢你,我最喜欢你……”我记不得自己是不是还胡言乱语了些别的东西,只记得那时候被紧紧搂住,而聂亦一贯冷清的漂亮眉眼里似乎流露出温柔。当我跌跌撞撞从他身上下来推着他上楼时,突然听到客厅尽头一声轻响,但我们都没有管那个声音,一边接吻一边胡乱攀着扶梯上了楼。

这一夜月色晴好。

第二天早餐桌上听林妈说雍可昨晚来了,像是有什么事找聂亦,因我们没在家,她一直在客厅等待,问我们有否碰面。聂亦无动于衷地坐那儿帮我调蜂蜜牛奶,而我则立刻想起来昨晚客厅里那声响动,瞬间内心不知作何感想。

林妈道:“今晨出门时看到去后山的红土路上有高跟鞋印。雍小姐应该是后半夜才走,没有碰到吗?”林妈柔声解释:“半夜下了雨,土路湿软,才易留下鞋印,那估摸着是半夜后才离开。我是奇怪,要是耽搁得迟,雍小姐住下来就是,客房都是现成的。”

我觉得昨晚我同聂亦在客厅时雍可多半也在客厅了,我同聂亦说了那么多私密话,这可好,多半尽入雍小姐耳中。一时简直要气得发笑,这人真是好教养,就这样好听壁角。我尴尬的拿起杯冰水就开灌。被聂亦顺手取走,将调好的热牛奶递给我,向林妈道:“以后我和非非若是不在家,再有外人来,就别让他们进门了。”

林妈愣了一下道:“啊,是我考虑不周,越老越糊涂。”

聂亦淡淡道:“不是谁的错,从前没这个规矩。”

我思考了两秒钟,沉稳的跟林妈说:“康素萝要是过来,还是可以让她在家里等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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