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谁在假戏真做(2/2)
“这不能代表什么,她是她,我是我!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她的分贝不高,语气却异常僵硬。
“有关系。”他握住她的双肩,“如果真的没关系,你今天就不会这么意气用事,这么蛮不讲理,这么仇视母亲这个角色。”
“……”
“停手好不好?”语气里有恳请和心疼,“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有道坎,但是你必须跨过它,你不能这样一直带着恨活着,最后受伤最深的只会是你。”他的声音渐渐软下来,“我认识一位心理医生,你可以跟她聊聊……”
严展晴猝不及防地抬起头,眸底的表情几乎是难以置信的。
原来……
原来在你的心里面,我也不过是一个心理变态……
原来啊。
一团火不停地往上烧,烧掉了那些冰冷,蔓延出更绵长的恨意。
她僵硬地扫开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温医生,你不觉得你太感情用事了吗?”
“……”
“虽然你是我法律上的丈夫,但是这不代表你就有权利对我的工作指手划脚,我们之间不过只是一纸契约,没有任何关系!”
“……”
冰冷决绝的话像是一根刺,刺进了柔软的心脏,望着眼前的人,温霖无意识地退开了一小步,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是无法置信又不得不信的震惊?还是想压制又压制不住的愤怒?可更多的应该是……似乎永远都无法进入她内心的那种绝望吧。
太多情绪杂糅在胸口,混乱得让他有些痛苦。
久久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是清晰的。
所以他转身,一步一步地远离她的视线。
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严展晴身体的力气也好像被抽光了,胃开始隐隐作痛,她皱着眉头,紧紧捂住发怒的胃,一点一点地蹲下去。
滴答。
地面开始出现一滴又一滴的水渍,像是下雨了。
严展晴回到家里,把自己关了一下午,直到父亲喊吃晚餐的时候才出房门。她竭力保持以往的样子,不让父亲看出端倪。晚上,时针跳过十二点,门外依旧没有动静传来,这是温霖第一次在没有值夜班的情况下,没有回家。
严展晴坐在床的一侧,双手抱膝,目光安静地落在身旁空荡荡的位置,看起来神不守舍。
良久,她慢吞吞地躺下,习惯性地空出一大块位置,只是再也感受不到熟悉的温度。
借来的幸福,总归是要还的。
第二天,严展晴照常到公司上班。只是早晨到公司门口的时候,严展晴出现罕见的迟疑,一直以来她都很清楚别人看自己的目光,但是不管是什么流言即便亲耳听到她都能做到无动于衷。
可唯独这件事……会让她觉得耻辱,像烙印在脸上的疮疤,让她想摒弃。
现在应该谁都知道了吧,她是那名少年的母亲的女儿……
这关系,想想就让人作呕。
严展晴还是维持一派对谁都很冷淡的作风,进到公司后遇见任何人都熟视无睹,然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上午都没出现。
其间黄雅琳进出了好几次,在听她报告的时候严展晴都刻意避开她的目光,神色也跟以往有了细微的变化。
黄雅琳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变化,心情有点沉重。她认识的严律师,不该是这样的——这种几乎可以用不安来形容的样子。
“昨天在法庭上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在报告完毕后,黄雅琳忽然说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强调有没有用,只是很想让她不要那么不安。
“穆律师也不会说的,他说他只是想赢官司,对你的隐私没有兴趣,所以不会有人知道昨天在法庭上发生的事……”她涨红脸,把头压得很低,像是在承认什么错误。
“我先出去了,有事再叫我。”说完,黄雅琳就仓皇地逃离了办公室,所以她没有看到严展晴惊讶过后,眸底闪动的,感激的目光。
医院里,手术室中正在进行一场手术,温霖戴着口罩,手上的白色橡胶手套已经被血染红,他的额头布满汗水,精神高度集中。
他的精神需要这样高度集中,这样心底那股疼痛就不会乘虚而入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彼此都没有联络对方,刻意不去打探对方的消息,各自忙碌,各自空虚。
唯一的默契是,在夜深人静时,会兀自看着手机里对方静默的名字,久久地发呆。
杨昊当然看得出他的异常,哪怕他一直很好地维持着一个平静的表象。周末,他硬是以发奖金这种子虚乌有的借口把温霖拉到酒吧,他很明白,温霖看似温和好相处,但其实骨子里冷硬得很,他不想跟你谈的事情,你就是撬开他的嘴也别指望能听到他吐出一个标点符号来,而拉他去酒吧是杨昊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发泄方式。
可是一整晚,温霖只是冷眼看着舞池那群玩到脱形的妖孽,跟他搭讪的女生很多,但是他那种几乎要把周围的空气都冻住的冷漠,让那些女孩望而却步。
他一向克制,做事待人把握着一个度,可是那晚他把自己灌醉了,不要命的样子让杨昊看着很难受。出了酒吧后他吐得一塌糊涂,最后倒在他的身上,良久没有动静。就在杨昊以为他醉过去的时候,却听到他苦涩地低喃着:“如果我不去找你,你会来找我吗……会吗?”
这一刻,杨昊终于确定了一直以来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他爱她。
经过这些天,严国正再怎么迟钝,从温霖这几天的不着家,也察觉出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反常。而且很明显,女儿早出晚归是在躲着自己。
今晚,老人刻意等到严展晴回家。
“晴晴,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跟温霖吵架了?”
老人急切的目光让严展晴说不出欺骗的话,这几天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温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案子上,可是心底隐隐的疼痛欺骗不了自己。
她在疯狂地想念着他。
她已经……
她闭了闭眼,掩盖眸里铺天盖地的忧伤。
“爸,我今天很累,明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案子要开庭,先不说这些好吗?”她疲惫地笑着,看起来却像哭脸。
末了老人一阵叹息,没等他说什么,严展晴就逃避一般地回房。
所以,她没有发现在她离开不久,老人的鼻子就流出了一道暗红色的血。
严国正连忙走进浴室清洗,又熟练地拿起药咽下去,只是越来越频繁的出血让他似乎预示到了什么,让他恐惧,又止不住悲伤。
从早上开始天空就下着小雨,直到现在都没有要停的迹象,密密细细的,绵绵不断。温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世界,安静的脸庞看不出什么情绪。
昨天萧茵告诉他,萧炜的案子将在今天下午再次开庭审理,她当时的语气似乎带着试探,温霖没有深究,只是告诉她自己不能到场旁听了。
他回过身看了眼墙上的钟,离开庭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喂?”
渐渐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温霖的表情变了,尔后,他挂下电话迅速地离开办公室。
法院。
法庭上,法官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最后在严展晴和穆森争论不休的时候,恼怒地落下法槌。
“双方律师,你们能不能提供一些与本案有直接关系的证据,而不是一味地绕圈子!先休庭二十分钟。”
严展晴和穆森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里都带着敌意,在被带离前,萧炜忽然喊住她:“姐姐,如果妈妈说的是真的,你不能因此害我!”
严展晴身体一僵,眼前不远处沈裴瑛一家正各自带着复杂的情绪看着她。
心里的怨恨总是会因为这样而被轻易地点燃,他们一家人惺惺相惜的模样就像催化剂,不断膨化她的恨意。
“姐姐,别恨我……你不能恨我……”
身后萧炜的声音还在继续,她却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从那一家人的面前走过。萧启中再也忍不住,追到了走廊。
“严律师……我们谈谈好吗?”如今,萧启中在面对严展晴的时候脸上多了一丝客气和尴尬。
“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谈的。”正说着,沈裴瑛已经出现在身后,严展晴冷冷地转身离开。
“不管怎么样,小炜说得对,这不是你害他的理由!”
“萧先生,请注意你的措辞。”她头也不回地冷言。
休息室里,严展晴有些疲惫地按着太阳穴,总觉得胸口沉闷得厉害。而在这不久,又传来了休庭时间延长的消息。
“严律师,这场官司很难赢吗?”女孩的父亲看着疲惫的严展晴,有些不安地问。
“就看你想得到什么了,如果你只是要为女儿讨一个公道和少额的赔偿金,那么就很容易。”她说。
男人随即说道:“我们的想法当然是把凶手绳之以法,并且那些赔偿金一分也不能少,我女儿还在医院昏迷不醒呢。”
“就目前来看,只有萧家才支付得起你们所要求的赔偿。”
所以萧炜一定要吃罪,现在不管穆森怎么忙活都不可能有人能证明萧炜的清白,知道真相的两个人,她在之前已经暗中跟他们接触了,其中的利弊她也帮忙分析得非常清楚,他们是不可能改口供了。而另一个当事人,就算醒了也未必知道真相,她可是在被下了药之后才被侵犯的。
现在只要咬着手上这些线不放,即使不能证明萧炜有罪,穆森也绝对证明不了萧炜清白。这样的话案件的限审日期一到,法官做出的判决绝对对萧炜不利,更何况还要考虑社会舆论。
自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就算对方再上诉,她也有把握维持现状。就算她没赢,但也绝对不会输,所以这场官司对自己来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多走几趟法院而已。而萧家就不同了,不管怎么样,他们要是不赢,就只能是输。
严展晴重新整理好思路,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一些。
可……心底这股隐隐的不安是什么呢?
休庭时间一到,相关人员开始进法庭,只是在门口跟穆森打照面的时候,忽然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点……同情?
“审判长,我想先报告一件事,那就是原告的女儿也就是本起案件的受害人张婷已经醒了。”
审理一开始,穆森就口出惊人,严展晴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看向女孩的父亲。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他没说?!
当事人显然也很茫然,早上是妻子在医院照看女儿的,也没接到她的电话……
这么想着,男人猛然掏出手机,果然是关机状态。
“我不知道……”男人不安地说,因为严展晴的表情有些可怕。
不过她随即冷静下来,只要她的推理没错,那么就算女孩醒了自己原先的设想也基本不会被推翻。
“这是个好消息,我很为我的当事人欣慰。”严展晴神色自若。
似乎看穿了严展晴的想法,穆森意味深长地看了严展晴一眼,继续说道:“就在刚刚,受害人在医院叙述了案发的经过,她亲口证明这起案件我当事人没有参与其中。”
“反对。”严展晴立即反驳,“据我所知受害人是在意识丧失的情况下被侵犯的,她不可能知道被告有没有参与其中。”
“审判长,我现在手上有一份录音资料,因为受害人的身体状况没办法到庭,所以我在她本人许可的情况下录制了这一段谈话内容,这段内容可以足以证明我当事人的清白。”
当穆森自信满满地把录音呈上时,严展晴开始有些动摇了。
很快,录音被当庭播放。
一开始,录音是女孩的抽泣声,其间还掺杂着女人低声安慰的声音。
“先别哭,告诉我你到宾馆后发生了什么?”是穆森的声音。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接下来女孩断断续续的声音:“就是……我们这伙人散了不久,我就接到方强的电话,他……他说他跟丽丽几个还在宾馆,准备休息一会儿后要再出去,我其实跟他们几个不是很熟的,但是他们是丽丽的朋友,我当时也没多想,就去了……可、可是我到了那里才发现,里面哪有丽丽她们的身影,只有那个萧炜躺在床上……我刚意识到不对劲,就有人从后面捂住我的鼻子,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听到这里,严展晴的心渐渐凉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萧炜并没有参与到这起案件中去?”
“……他?他不可能的,当时……当时在酒吧的时候他第一个被灌醉了,不可能的……”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样子,严展晴有些无力。但是在录音结束后,她还是没想就此放弃,挣扎道:“审判长,我怀疑辩方律师有诱供的嫌疑,我要求对这份录音内容做一次司法鉴定。”
“审判长,不需要那么麻烦,当时录音的时候有几位医生护士在场,其中主治医生对受害人各方面的身体状况都非常了解,有足够充分的条件证明这份录音的有效度,所以现在我要请我方证人,也就是受害人的主治医生,温霖。”
“……”
当温霖出现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放下了隔离罩,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其实几天来严展晴设想过她跟温霖再次相见的情景:也许他会再次包容自己的恶劣,再次从后面圈住她,把温度过渡给自己……也许是她软弱到真的在他面前袒露了自己的软弱,她赌他会原谅她……
最坏的结果是,她跟他一起到民政局,解除两人的契约关系。
可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直以来她就像一个站在峭壁上求生的人,拼死不让自己掉下那万丈深渊,而此时的温霖却给了她临门一脚,让她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
“现在本庭宣判,被告萧炜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并驳回原告诉讼请求……”
温霖还是追出来了,严展晴离开时的那副样子让他很不安,可是在外面找了一大圈却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他条件反射地拿起手机给她打电话,只是看着她的名字,一抹忧伤渐渐取代了焦急。
——虽然你是我法律上的丈夫,但是这不代表你就有权利对我的工作指手划脚,我们之间不过只是一纸契约,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现在找到她又怎么样呢?只是自取其辱吧。
眸色暗了暗,最后他只是默默地把手机放回口袋。
回到医院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严国正,他站在医院门口,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爸。”这个称谓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看见温霖,老人如释重负,说道:“我刚想进去找你,就怕你在上班影响到你,却在这里遇上了。”
“您找我有事吗?咱们进去说吧,这里冷。”温霖还是以前那副礼貌斯文的模样。
“不不,不用,我就说几句,很快就走了。”老人推辞,跟着迟疑地开口,“温霖,你老实跟我说,你跟晴晴两人是不是在闹别扭,你都好几天不回家了。”
“……”温霖一时无言,只是无力地勾了勾唇。
老人也没有追问原因,只是语重心长地请求道:“温霖,你答应我,以后多让让晴晴好不好?她的性子我知道,以前我最害怕的就是我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是现在自从你出现以后,我放心多了。所以就当我老头子求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丢下她,行吗?”
老人忽然像交代遗言的样子让温霖有些奇怪,仔细观察后他才发现,老人的脸色比先前差了很多。
“爸,您的脸色很差,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温霖这么一问,老人的脸上一僵。
“先不谈这个了,既然您都来了我顺便帮您检查一下身体。”
“啊……不,不用,不用了。”老人随即推辞,“我身体好着呢,你给我开的药我都按时吃,怎么会出问题。”
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们两人再为自己担心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定期检查还是要的。”
“可是不是还没到时候,你就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我平时最烦的就是检查,要不是晴晴总押着我来,我都不想上医院,我这就回去了。”
老人执意不肯,温霖也不强求,他说:“那您的身体要是有什么状况一定第一时间跟我说。”
“知道。”老人笑笑地应允,随即又一脸不安的样子,“那温霖,刚刚我跟你说的事,你能答应我吗?”
“……”
见他迟疑,老人更加不安:“这次晴晴是不是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你跟我说,我让这孩子给你道歉……”
“爸,您别紧张,什么事情也没有。”温霖安抚他。
“那你……”
“我答应您。”
“真的?”老人的目光忽地一亮。
“嗯。”温霖重新承诺,眸底却有一片小阴霾,“如果她愿意,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她。”
老人欣慰地点着头,眼里蒙上了一层轻雾。
他放心了,就算自己走了,女儿也不会孤零零的了,他放心了。
温霖提出送他回去,但是他却坚持自己走,看着雨中老人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温霖的心里忽然漾开一抹莫名的悲伤。
最后,在老人的那番话后,他还是拿出了手机拨打了严展晴的号码。只是电话响了好久,似乎没有要接起的迹象,接着那声机械的女声响起,温霖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
终究还是自作多情了。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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