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声叹息(1/2)
针头从皮肤上划过的那种美妙的疼痛的感觉真好!那样的时候你会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血肉之躯,你会无比清醒地看到自己的过去和现在甚至将来,你会感受到那种所有回忆一起向你压下来的那种畅快淋漓的高潮感,你也会感受到整个生命里存在过的那些温暖。
我醒来的时候又是躺在医院的床上,我又进了医院,我叹了口气,然后看见了站在我身边的张教官。
我四下里看了看,我忽然希望就像上一次一样,周杨会出现在我醒来的时刻。
“醒了?我们已经通知了你的律师,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张教官见我醒来对我说。
我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样的事没有必要通知律师吧?
“你还不知道吧?你怀孕了。”张教官叹了口气,说,“小家伙来的不是时候,不过对你也好。”
这个时候周杨和李律师都赶到了,周杨一进来就问:“人没事吧?”
我看着周杨,眼泪又出来了,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我看见了周杨,而是因为我听见张教官说我怀孕了。
“怎么了?怎么了?”周杨走过来趴在我床边。
“我怀孕了,我怀孕了,真的。”我对周杨说,说的时候我依然哭着,我并没有去想这个孩子是谁的,接下来要怎么办,我只是想到了这个孩子会把我从那个地方解救出来,即使只有一段时间,那也是难得的。
周杨先是一惊,接着兴奋地转身对李律师说:“她怀孕了,赶紧去申请监外看管,立即,马上,最好她直接从这里回家!”
周杨的兴奋不亚于我,他也是根本没有考虑这个孩子是谁的,他先想到的和我一样。
李律师笑着转身就出去了。
“孩子命大,你刚才只是出了一点血,孩子没事。”张教官说。
“真是命大的孩子,我要是知道我肚子里有个孩子,宁愿喝她们给我的……也不会叫她们打。”我笑着对张教官说。
“你们的那些事,我也知道一些,说实话,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没有像25号那样的人,我们更难管,毕竟进到那里去的都不是善类。”张教官为难地说。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个时候我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我马上就要解脱了,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我还有什么不能理解呢?
我在医院里躺了三天,直到确保胎儿完全没事之后才出院,这次出院直接就回家了。张教官在我回家的时候一再强调会有人对我进行监控,叫我务必自觉。
我点头哈腰地说一定一定。
在回家的路上,我摸着肚子,一遍一遍地笑,对孩子说:“你是我的希望啊!”
我回到家的时候付清激动地把手里的爆米花都撒了,拄着拐杖在屋子里蹦蹦跳跳,样子很是滑稽。她问我为什么回来了,是不是因为发现我是个好人了。
我拍拍肚子,告诉她我怀孕了。
付清整个人都凉了一般,但是过了一会又开心地笑了,她说我这个孩子来得好,比李雪的那个来得好!然后付清又问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我笑着说了卓一凡三个字。
周杨从来没有问过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想,他应该清楚是谁。就在我说了卓一凡三个字之后周杨也没有什么反应。
周杨只坐了一会就要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对付清说:“你先给她好好洗个澡,她身上估计会有伤,你温柔一点,然后严重的地方给她涂点药,要是没有我等下去买。然后让她好好睡一觉,等她差不多醒来的时候我再来,我买了菜来。”
付清使劲点着头。
我对周杨说了声谢谢。
周杨看了看我,转身走了。
周杨走了之后付清使劲地在我面前为周杨竖着大拇指。
我笑了笑,摸了摸付清的头,想问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口说话啊?”最后还是没问。既然她现在开心,那就好了。
我不要付清给我洗澡,可是她偏要,我拧不过她,只是对她说:“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知道付清到底有没有做心理准备,我只知道我把她吓住了。她盯着我身上的那些伤痕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掩着嘴。
我开玩笑地说:“反正又不会说话还掩着嘴干嘛?”
付清一把抱住了我,死死地不松开,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一下一下地落在我身上的温暖。
原来人的眼泪是热的!
我拍了拍付清的肩膀,说:“没事,我都不在意的。那真是段值得回味的日子,我想,你这辈子都不会体会到的,真有趣。我们都是牛鬼蛇神,在无聊里争夺根本不存在的空间和财富。我常常想起我们以前的日子,并且常常做比较,最后我发现两者没有什么区别,然后我就踏实了。”
付清还在哭,她才不会相信我这些鬼话,那样的日子我宁可死也不要再过了。
我只好由着付清哭,等到她渐渐平息下来之后,我拍拍她,笑着说:“来吧,你一边给我洗澡我一边给你讲那里面好玩的事,我这可都是第一手资料,谁也没有我说得真切!”
我说话的味道又有了以前的样子,付清终于满意地笑了。
然后付清开始给我洗澡,我开始给她挑好玩的讲,讲得付清一阵一阵地笑。
“那里的地方可大了,一点不拥挤,我往那群人里一站,绝对是狱花,回头率,那高得离谱!最重要的是,冲咱回头的那大多都是女人!能叫女人都冲咱回头,那得多美啊!那里面的人,灰头土脸的,普通话不标准,她们见面说话就好比这样的:‘你洗头了?’‘食堂饭早没了。’‘哦,洗澡了。’‘我那有馒头,吃不?’贼逗,各自用各自的方言版普通话。还有,那里还分帮派,这个最逗了,入帮派的规矩是什么知道吗?哈哈,喝尿!是真的哦,可不是啤酒!不过我这样的人家不愿意收,所以我没有喝尿的资格,那些喝过尿的人都非常骄傲,整天抬头挺胸地做犯人。对了,那里的探照灯很有意思,比路灯好看,也比路灯亮,跟路灯比,人家那就是高科技的东西……”
付清有时候笑得拿捏不住了手下力道就大了些,我哎呦一声叫疼,她赶紧又轻轻的。
放在几天前,我压根不敢想又能回到这样的生活里来,可是现在我真真的又回来了。我拨弄着那些水,觉得那水也是亲切的,我想到付清、想到周杨、想到李雪、想到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觉得一下子变得那么珍贵,他们都是我必须用一辈子去珍惜的。还有我的孩子,还有卓一凡。
想到卓一凡,我忽然有些无措,我是不是要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孩子,如果他知道了会如何选择?
孩子这件事要是放在以往,我可能就不会告诉卓一凡,甚至,我可能谁也不告诉地就去医院把孩子拿掉了,因为我向来是个现实的女人。
可是现在,我绝不会那样做,这并不仅仅因为这孩子让我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并且在我自由的这段日子里我的上诉还很有可能峰回路转,而是因为我懂得了珍惜,并且要自己努力去珍惜所有能珍惜的东西。
我决定告诉卓一凡,他有权利知道我将要生下与他有关的孩子。
付清给我洗了澡之后,我周身的所有疲惫都跑了出来,然后我在自己的床上美美地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我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立即起床,我躺在被窝里用眼睛看了看四周,确认了一下房间里所有东西的位置和特性,并且在心里说我爱你们,然后伸了个懒腰,再用耳朵去听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声音里有付清的拐杖碰到地面的声音,有厨房切菜的声音,还有油在锅里的滋滋声,还有水声,还有窗外隐约的车声,偶尔还有一两声吆喝……
多么美妙的声音和早晨!
我起身去厨房,看见了正在忙活的付清和周杨。
“咦?这么早就起来了?”周杨笑着说。
付清过来扶我,不准我进厨房,还指着我的肚子。
我对付清笑笑,然后对周杨说:“难得能在家里活动,我得充分把握我自由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
“好了,赶紧去洗脸,马上可以吃饭了。”
周杨掌厨的样子很像那么回事,我开心地笑了笑。
吃饭的时候我将周杨的手艺夸得神乎其神,称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吃的饭菜,不要说回味三日,就算是三年三十年乃至三辈子都忘不掉。
我并没有夸张,这么久以来我没有好好地吃过一回饭,更没有吃到过一回可口的饭菜,今天吃到周杨亲自下厨的饭菜,便更觉得是世上难得的美味了。
周杨听我这么夸着,也笑着说:“不用回味,我可以给你做三天、三年、三十年乃至三辈子。”
周杨的话把我和付清都感动地脸上笑开了花,不过笑完之后我还是言归正传,对周杨说:“帮我联系卓一凡吧,他的手机好像联系不上,我昨天试过了,没打通。我想见他。”
“见他做什么?”周杨反问我说。
“你说做什么?我肚子里是他的孩子,我难道不要见他一下跟他说说吗?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那你希望他是什么态度?或者说他是什么态度对你来说重要吗?”周杨继续反问我。
我看了看周杨,说:“我并没有希望他是什么态度,如果他不接受也没关系,我自己养,如果他因为责任接受我也不会同意,我只是想把这个事告诉他,让他知道而已,就这么简单。”
“既然这样还告诉他干什么?你不是都想得很明白吗?”
周杨的态度很坚决,我被他的坚决弄的很奇怪,我心想,现在我都有了别人的孩子了,拜托你不要再对我好了,或者说,你放手吧,你难道会想要跟我一起养一个别的男人的孩子吗?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还是在我的肚子里的。
我知道我不能这么问他,这会对他造成伤害。
“我和你养这个孩子。”周杨忽然冒出来了这么一句。
我嘲弄般笑笑,说:“别以为你能做这么好吃的菜我就会同意你养孩子,再说,不管孩子谁养,我也得告诉卓一凡这个事,必须告诉,我也不能叫自己就这么高尚地做个冤大头啊,就算我伟大地给他生孩子,我也得让他知道啊!我冷艳可不做这么傻的事。”
付清摇摇周杨的胳膊,眼神无辜的很,意思是叫周杨帮我找卓一凡。
周杨夹了块菜放在我碗里,说:“赶紧吃饭,吃完饭我跟你说件事。”
我索性把碗筷都放下了,说:“你这不是诚心叫我着急吗?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人最受不了引诱?有事赶紧现在说,不然再好吃的饭我也咽不下去。”
周杨看着我,他的眼神里带着哀伤,他就那么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虚,看得我不敢出声。
过了好久,他说:“好,现在我告诉你,你别激动,你一定别激动,现在,你要以孩子为主。”
我还是不敢出声,点了点头。
周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其实,卓一凡,他不在了,他在你被抓的那天,也就是他跟你打的最后一个电话的那个时候,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我心里咯噔一下,耳朵里嗡嗡的一片响声,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周杨的表情那么严肃,他也不会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又想起了周杨之前在我面前说到卓一凡时的神态,还有卓一凡的电话,为什么那次会突然挂断,为什么挂断之后就再也打不通。忽然之间,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告诉我,周杨所说的是真实的。
是不是因为他因为给我打电话忘记了看路上的车?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恐惧,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和那么多事都因我而成为遗憾成为灾难?
忽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回过了神,看见周杨在我面前,他说:“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卓一凡他知道你,他也知道你对他的心,所以,即使在他不在的时候,他依然在帮你,他赐予你他的孩子,然后帮你度过这个难关。你放心,我一定会在孩子出生之前还你清白。”
还说什么清白?清白还重要吗?我刚刚感觉到的这家里那么珍贵的一切一下子变得都不重要了,我之前觉得我惨烈的人生也一下子变得不重要了,跟卓一凡的死比起来,我被打被冤枉又都算得了什么呢?
“你说话!如果不想说话你就哭吧!哭出来!”周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大声跟我说话,付清也走到我身边来,一遍一遍地拍我的背。
我是想哭的,可是我没有眼泪出来,我眼里看见周杨看见付清,我觉得害怕,我忽然觉得他们好像也是马上就会死去的,或者用其他的方式离开我。总之,他们最后都是会离开我的,用一种最能伤害我的方式。
我不敢去想卓一凡,那个坐在星巴克的玻璃窗下跟我一起喝着原味拿铁的男孩,他是那么一尘不染,在我心里,他有着纯净的心和忧郁的眼神,他的忧郁恰恰是他纯粹的所在。我所记得的,永远都是那一刻的卓一凡,永远都是那个脆弱得叫人怜爱的卓一凡。卓一凡在我心里,偷偷地生根发芽,虽然我知道我们之间有着无数的不可能。我仍旧希望自己能够保护他,能够给他我所有的,能够让他快乐,能够治愈他。他渐渐让我看到他痊愈的希望,却在最后这样地离去,在他康复的时候。而同时,他赐予我他的孩子。
我不敢去想,可是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偏偏潮水一般涌来,我在这种潮水里被淹没,悄无声息地。
我的昏厥让我再次进入医院,医生说下次再出血的话孩子就危险了。
依然是周杨和付清在我身边,周杨见我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钱总来过了。”
钱总?我感觉那是久远的记忆了,关于钱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没有回答周杨的话,眼睛向门口看了看,忽然惊叫起来,我看见了林沐和25号,她们带着阴森森的笑容向我走来。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然后跪在病床上,一下一下地对着走过来的林沐和25号磕头,并且恳求她们:“放过我的孩子,放过我,放过我们吧!我再也不做坏事了,我再也不害人了,我加入你们,什么我都喝,放过我们吧!”
周杨和付清忽然抱住我,然后把我我重新按回到被窝里。
我再仔细看的时候,25号不在了,只有林沐一个人,林沐冷笑着说:“你的孩子会像我的孩子一样死去,一命抵一命!”
我用尽了力气哭喊,一边哭喊一边恳求,我求林沐放过我的孩子,我说我愿意拿我的命偿还给她,只求她放过我的孩子。
林沐一直笑,不回答我。
我更加拼命地挣扎,任周杨和付清两个人也按不住我。
最后我好像被打了一针,接着四周就安静了。
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听见了周杨的话,他好像是在说给谁听。
“知道卓一凡去世不过是个导火索,她原来还在警察局的时候就有些不正常了,这段时间的委屈压抑还有痛苦在她知道卓一凡去世之后爆发了,要慢慢调理,一定不能再进监狱了。现在林沐还不肯开口,要不你想想办法?她这样的状态,别说孩子保不住,她自己能不能健健康康的都成问题了。”
我心里害怕睁开眼睛,我怕又看见了林沐或者25号,可是我又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这里。
最后我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于是我看见了钱总,可是我发现钱总正站在周杨身边朝我冷笑,我啊地一声惊叫。
周杨和钱总都走了过来,我顺手拔了手腕上的针头,不停地要去刺钱总,钱总阴阴的冷笑叫我害怕,我总觉得他另有所图,他一定是要联合林沐对我使诈。
周杨摆手叫钱总出去。
钱总出去了之后有医生进来了,好像又要给我打针,周杨拦下了,说:“镇定剂用多了不好,我来想办法。”
医生们把吊水的针重新插回到我的手上,处理完毕后,医生就出去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心里非常紧张,好像有无数的危险将要靠近我,我无端的和无限的恐惧叫我不能安宁。
周杨坐到床上来,把我抱在怀里,把我当成宝宝一样地抱着,嘴里轻轻地哼着歌,温柔而遥远。
周杨的怀抱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归属感,我渐渐觉得安宁平和,渐渐平静下来,并且依偎在那里不想再出来。
之后,我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在梦里我看见了我的妈妈,而我还是蹒跚学步的孩子。妈妈在我前面摇着扇子,笑着叫我走到她面前去,我一步步走进她,可是等到我终于走近的时候,妈妈忽然变成了老虎,然后张着大口要把我吃掉。我转身就跑,像是忽然间就长大了,拼命地奔跑,一边跑一边拉着一个孩子,孩子一直在对我说:“你把我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行了,你怎么这么笨,把我放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你自己跑!”我觉得有道理,可是我就是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我心急火燎地难受着,希望能赶快出现一个安全的地方。终于,我看见一片大海,大海中央有个岛屿,我笑了,我想,要是能到那里去,就安全了。我像是插上了翅膀,拉着孩子就飞了,我想飞到那个岛屿上去。可是中途我就掉到了海里,海水将我淹没的没有办法呼吸,我还是在拼命挣扎。老虎也游了过来,它嘴里叼着那个孩子,对我冷笑。
就在我拼命挣扎的时候我醒了,我一睁眼就看见了周杨破碎的眼镜和满脸的伤痕。
我不敢相信地问:“这都是我干的吗?”
周杨摇摇头,说:“不是,是我的一个病人。”
“你撒谎!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一直守在我这里。周杨,我是不是病了?我很难受,我觉得自己不是自己,我觉得恐惧,甚至可能出现幻觉。”
周杨依然是抱着我的,他用轻松的语气对我说:“看来情况不是很糟糕,连你自己都知道你病了,那就好治了。不过,你还是要配合哦,我等下回去给你拿点药来,今天下午我们就转到别的医院去,好不好?”
“精神病院吗?我有那么严重吗?”我非常镇定地问。
周杨想了想,说:“好吧,咱们不去那里,去我的诊所怎么样?我那里会给你准备专门的床位的。”
“我不能回家吗?”我又问。
周杨又想了想,最后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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