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没有一个人能开心(1/2)
在那个虚幻的蜜糖罐子里,她鼓足的一切勇气,
对未来的一切幻想,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海雅不知道自己是到医院的,她脑子里一个劲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见。
妈妈身体不好,她一直都知道,她也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做个完美的好孩子,不让妈妈操心,不加重她的身体负担。可是,妈妈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她在哪里?妈妈为什么会突发心脏病?她会不知道理由吗?
爸爸的手劲很大,掐着她的手臂,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掐碎,她知道,他是在强忍怒气,她是个不肖女,将养母气得心脏病发生命垂危。
她一路被拖得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引来医院里不少人的围观。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看到了手术室,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沈阿姨和谭叔叔,每个人看见她,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海雅被一股大力狠狠推出去,整个身体撞在墙上,她只觉得晕,却觉不到痛,下一刻爸爸的巴掌扇在了脸上,他气得浑身发抖,两眼血红,连声音都在抖:“你妈要是死了,我要你偿命!等手术结束就去办手续,脱离关系!”
她还是不觉得痛,所有的感官好像都麻木了,甚至连他的话,也不能再刺痛她。
祝父抬手还想打,谭叔叔急忙拦住:“哎哎!别这样!孩子没事就好!”
他将怒不可遏的祝父拉去旁边,给沈阿姨丢了个眼色,她便凑到海雅身边,柔声说:“雅雅,我知道你委屈,书林上次是信口胡说,你为这种事跟爸爸妈妈闹别扭多不值得。”
海雅像是没听见,过了许久,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塞满了沙子:“我妈妈……她什么时候病的?”
沈阿姨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了:“那天你离开医院后,你妈妈就晕倒了,这事当然也怪书林说话口没遮拦。你谭叔找警方调查过了,那个炜光装潢责任有限公司是真实注册的合法公司,一切收入都是合法的,目前也没证据说明苏炜跟这件诈骗案有关,书林也承认上次说的大多是气话,你不要多想。我们都知道,书林脾气一向不好,对你也很过分,你们其实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人生,但你父母亲还是很关心你的,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痛痛快快说出来,不是不能解决,何必闹到这个样子?”
海雅没有说话,没有人知道她这一刻在想什么,她倚墙站着,半仰头,看着手术室门上的灯,好像只留下一具身体倔强地站在这里,灵魂却已不在了,睫毛一丝都没有动,她异样的沉默和冷静让试图劝说的大人们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似乎永远也不会熄灭,海雅静静地盯着它,周围人来人往,她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她觉得自己的时间在倒退,倒退回半年多前,那个深雪桔色的黑夜。
一切是怎样开始的?此时此刻,她有没有后悔?她不敢反抗现有的一切,只能背着父母来一次偷偷的叛逆,乞求一场没有任何目的的真正的蜜糖般的爱,在那个虚幻的蜜糖罐子里,她鼓足的一切勇气,对未来的一切幻想,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应该早就能想到这个结局,却只能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在沙里试图抛之脑后。
曾经她对父母抱有希冀,后来是对谭书林,现在是把希望放在苏炜身上,再以后呢?她还想靠着谁走下去?
刀光剑影,飞雪漫天,一夜白头,短短的几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活了一辈子那么疲惫。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白衣大夫满头大汗地出来,一群人簇拥上去询问情况,得知病人脱离危险,爸爸的眼眶立即红了,他扶着额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回头看了一眼海雅,眼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又充满了倦意。
“差点把她气死,你高兴了吧?!”他失声又骂了一句,眼泪却流了下来。
谭叔和沈阿姨继续劝慰他,很快,插着氧气管的妈妈被推了出来,麻药的效用还没过去,她双目紧闭,脸上血色尽失,那么脆弱,那么苍老。
她的养父母,将她从孤儿院抱回来的夫妇,给了她一个家与有条件的爱,却没有能够成为她的避风港。当她不再有向他们索取温柔的想法时,才赫然发觉,他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与强硬,无论怎么看,都是两个最普通的正在伤心欲绝的半老年人。
他们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给予方,她或许也到了不再可以无条件索取的年纪。在他们共同生活成为一个家的十九年里,他们给过她爱,也给过她不可磨灭的伤害,她一直以为顺着他们的意思去做,就会每个人都开心,然而现在却没有一个人能开心。
错误的环节究竟在哪里?是她遇见了苏炜?还是没有能够对谭书林妥协?如果她按捺下所有敏感的自尊,遵从他们的希望,与谭书林不死不休地纠缠,结果会更好一些吗?
不,不会,海雅从未像现在这样刹那间深刻地看透了自己,她只会在时间的打磨中变得更加圆滑而冷酷,在无人发现的最隐秘的罅隙里,释放血液中沸腾的叛逆。
她的灵魂深处,始终藏着另一个人,敏感又叛逆、尖刻而多疑,她的另一个真面目。
妈妈被推进了封闭看护室,她还没醒,还需要观察48小时,谭叔和沈阿姨等了一会儿便走了,毕竟他们还在为诈骗案一事忙得不可开交。
送走谭家夫妇后,祝父犹带怒意地瞪了海雅一眼,逆女,还有脸站在这里!
“你还看什么?看你妈有没有被你气死?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跟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交往,好几个月手机都不开机,音讯全无,家里担心你担心得要死你也不管!你有没有良心?!”
爸爸痛斥海雅的罪行,可能也因为不是亲生,他们对海雅总不能像亲生孩子那样毫无戒备,总是隐隐担心她没有“良心”。他也被谭书林的父亲提醒过,若是一直用收养的恩情去捆绑一个孩子,得到的收益往往远远小于坏处。
他们却没有听从这番劝告,人就是这样,道理都明白,做不做得到则是另一回事。
小时候,只要流露出一丝“不要她”的态度,海雅就会变得像小兔子一样乖,久而久之,他们每个人都习以为常,非常清楚要怎样拿捏她的软肋,没有人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收养海雅,让她从孤儿变得不愁吃穿,顺利成长,这是他们给予她的恩情,海雅性格温顺,品学兼优,在他们的监督下,成为了非常完美的好孩子,他实在想不到会有一天,她突然变得叛逆。
他为此怒不可遏,一定是她交往的那个什么野男人把她给带坏了,跟在他们身边的海雅多听话多懂事!
“你现在瞪大眼好好看看,看你妈现在成了什么样!你要是还有一点点良心,就赶紧跟那个男人断了!书林有什么不好?何况那时候你自己也喜欢他,不要搞的好像我们逼良为娼!你这样子把我们当什么?养你还养出毛病了!你要是还不肯悔改,那就走吧!不要再回来!我们就当没养过你!”
他习惯性地再次用这个软肋拿捏她,年轻人心思都多,他没有耐心去管一个小姑娘细腻的情绪,眼下她犯的是大是大非的错,走上歪路,他只想把她掰回来。
一直跟个雕塑似的站那边的海雅终于动了一下,脸上却没有祝父想要见到的脆弱神情,她的脸像是被厚厚的一层冰覆盖,眉梢眼角找不到一丝一毫情绪的波动。她慢慢走过来,声音低哑:“爸爸,我先回宿舍一趟,过一会儿再来看妈妈。”
祝父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给他这个答案,对他的怒气毫无回应,这让他更生气了:“你走!滚!不要再来了!”
海雅仿佛没有听见他的怒吼,依旧平缓地说着:“我估计妈妈要到晚上才能醒过来,爸爸你稍微等我一下,我来了你就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可以了。”
还是没有回应,祝父瞪大了眼睛去看这个共同生活了十九年的养女,她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口深井,所有情绪上的攻击落在里面,连回音都听不见。多年的绝对权威被挑战,他气得脸色铁青,抬手就打。
海雅没有躲闪,任由他的巴掌落在脸上身上,倒是一旁经过的护士看不下去了,上来阻拦:“这里是重症区,请保持安静!有什么事请去医院外面!”
祝父手指剧烈发抖,指着海雅,只能大口喘气,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嘶哑地开口:“走!你走!”
海雅捂着流血的唇角,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我很快就回来。”
杨小莹有点心神不宁,今天轮到她休息,本来说在宿舍里看看书好好用功一下,但一早上过去她完全记不得看了什么。
回头看了看海雅的床铺,天还没亮海雅就被她父亲拽走了,手机钱包什么都没带,衣服也没穿好,床边还丢了一只拖鞋没来得及穿好,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正想得入神,突然外面又响起敲门声,门一打开,就见海雅站在外面,这真是她见过最狼狈最落魄的祝海雅了,穿着睡裤,上面满是灰尘,光着的那只脚更是泥泞不堪,脚趾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破了,还在流血。
杨小莹急忙把她拽进来:“怎么弄成这样!你走回来的?”
她父亲没开车送她?
海雅看上去非常平静,先倒了一盆水洗脚,仔细擦洗伤口,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似的。
“小莹,”她突然开口,“帮我和老板道个歉,我不能干下去了,另有要紧事。还有啊,这几天我可能晚上都回不来,我也来不及跟舍长说,你有空帮我说一下,我妈妈生病住院了,我得去照顾她。”
杨小莹张开嘴,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是心脏病?”早上海雅爸爸的话她也听到了。
海雅“嗯”了一声,她看上去冷静得近乎诡异,翻出干净的衣服,收拾了洗漱用具,先去洗了个澡,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杨小莹以为她马上要走,谁知她吃了药,居然直接朝床上一躺,闭目养神。
“你什么时候走?”想了半天,杨小莹才憋出一个问题,“你发烧怎么样了?”
海雅闭着眼:“没事了,我大概睡一个小时,养一下精神。”
杨小莹还有一肚子问题,却不知道怎么问,海雅好像真的就这么睡着了,鼻息沉沉,神态安静。她雪白的脸颊上指印分明,她养父竟然还动手打她……
这一刻,杨小莹对海雅的同情到了最高点,逼着她嫁给时常侮辱自己的人、总是用养育之情束缚她、谭书林出了事无缘无故迁怒到她头上……她觉得自己都快义愤填膺了。
一个小时后,手机铃声准时响起,杨小莹见海雅似乎还在沉睡,正要将铃声掐掉,海雅却已经睁开了眼睛。
“你……没事吧?”她斟酌着。
海雅笑了笑:“没事。”
她弯腰开始穿鞋子,将鞋带绑得紧紧的,一面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如果有人来找我……你就打我手机通知一下,麻烦你了。”
有人来找?杨小莹微微一愣,海雅不等她问什么,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海雅赶回医院的时候,妈妈刚刚才醒,爸爸和沈阿姨在床边照看她,一见着她,妈妈的眼眶就红了。
爸爸脸色铁青,上前欲赶人,沈阿姨赶紧拦住,笑着说:“小惠刚刚才醒,别刺激她,对她身体不好。”
爸爸重重叹了口气,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不去看她,沈阿姨朝海雅招招手:“雅雅来,你妈妈刚醒,只是还不能说话,快让她安个心。”
她握住海雅的手,低声加了一句:“不要再让她难过了。”
海雅轻轻靠过去,妈妈一面流着泪一面看着她,她的眼神几乎令人心碎。她取出棉签,轻轻蘸去妈妈头发边积留的泪水,低声开口,声音轻柔:“我回来了,妈妈,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放心吧。”
妈妈这次的手术很成功,手术后5小时就醒了,过了一周,已经可以脱下氧气罩,转移出重症区。
整整一周,海雅没日没夜地在病床旁照看,过度的操劳和不规律的作息,让她可怕地憔悴下去,脸色发灰,可眼睛却特别亮,那种身体上的疲态反而将她的精神打磨发光似的。爸爸起初还会说气话想要把她赶走,可最终还是被她这股无声的韧劲震撼了。
那天趁着海雅还没来,妈妈问爸爸:“雅雅的子卡你给她没有?”
爸爸嘴上还有些不想饶人:“给她钱让她养外面的野男人吗?她也大了,我们义务都尽到了,不该要钱了。”
妈妈嗔怪地看着他:“她还在上学,没钱怎么行?天天打工打得人都粗糙了,更让书林不喜欢。”
提到谭书林跟海雅的事,爸爸也不禁陷入沉默。
虽然苏炜的清白也间接证明了海雅的清白,但谭书林的心肯定也冷了,本来他就对海雅颇多恚怒,这件事一出,两人的关系更是降到冰点,谭书林的母亲有几次特意把他带过来,两个人却都彼此视对方如空气,非但不说一个字,连眼神都没有瞟一下。
和谭家联姻的事,只怕要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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