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花(1/2)
想想看,或许没有比樱花更幸福的花卉了。
自古老的平安朝以来,樱花就是百花之王,《千家流传集》中也记载“樱为花中之首”。
春暖四月,花开烂漫的樱花确实是花之王者,她的华丽加上飘落时的干脆,更是招惹人心,油然而生惜花之情。
正如人称“七日樱”那样,樱花寿命短暂得顶多不到一个礼拜,但她作为花朵的表现力却极强,当做插花素材时也备受重视。
也因为如此,偶尔也会有人讨厌她,像千利休等人,就禁止在茶道中使用樱花做装饰,茶道讲求优闲恬静,“樱花太过华丽而不适合”,这正显现出千利休才具有的执拗。
不论如何,樱花培育了日本人美的意识,激起过种种情思,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久木对樱花的认识,也同样在迷恋花的美丽的同时,心中一隅也怀有某种郁闷嫌烦的感觉,那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生活跟不上花儿那匆匆的脚步,没有追忆匆匆花事的余裕之故。
每年随着樱花季节的接近,电视上总要报导樱花锋面何在,什么地方的樱花开了几分,什么地方的樱花已经全部盛开的消息,播出樱花胜地的美丽画面,但他几乎不曾充分享受过那些美景。
虽然想过到樱花盛开的地方悠哉悠哉地赏花,结果总是忙于工作,只看看住家附近街边的樱花和市内公园的樱花就算了事。
他就像“无静心”所形容的一般,心灵无暇静息,徒留慌乱不定,樱季结束后反而松一口气。
就这样循环往复,让他产生对樱花的焦虑。但今年却和往年有所不同,倒是拜托调至闲差所赐,这个春天总算可以饱览樱花之美,幸运得有些讽刺。
提到赏樱,最先想到的是京都的樱花,像平安神宫的垂枝樱、投射灯照亮的白川沿岸夜樱,还有醍醐寺、仁和寺、城南宫等无数以樱花闻名的寺院神社。
过去,久木利用到关西采访洽公的机会,走马观花地欣赏过这其中的几处樱景。
他们各有各的美,有的华丽得叫人屏息静观,但换个角度看,又难免不觉得那些樱景略嫌整饰过度。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京都的樱花和周围的古老寺社及庭园景致融和得很好,城后又有绿色群山衬托。花已出色,更有绝妙的背景把花来衬托,要说起来倒和靠附加价值吸引人的名牌商品有些相像。
让众人感动赞美的樱花虽好,但只靠樱花原本的美而清冽动人的樱花也让人不舍,那些少人观赏、静静伫立绽放的樱花更另有一番风情。
想来想去,久木想到伊豆的修善寺。那里离东京不远,又是群山环绕的温泉乡,樱花和旅店都有着悄然宁静的气息。
久木决定下来以后,和凛子一起出发,是在四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晚上。
照往年的赏花季节来看,时间是有点晚,但进入四月以后骤降气温,延长了花期,伊豆一带此时樱花全开。正是春酣时节,虽同属春意盎然但这一天用春意形容较为贴切。
久木和凛子从涩谷房间出发,他穿着浅褐色的开襟衬衫,同系列的深色上衣外套,一身轻装。凛子则身穿浅粉色套装,系着花丝巾,头戴灰帽,手上拎个稍大的旅行袋。
出发的前一天,凛子回家拿春装的时候,应该见到了他先生,但还没听她提起任何这方面的话题。
究竟凛子的家庭后来怎样了?
从计划这趟旅行开始,久木就关注着这事,但还是忍住了没问。看凛子也保持着缄默,或许她不太想说。
只是她在四月初回横滨娘家后,曾不经意地说过“妈妈要我把事情理清楚”。
不用问也知道是凛子和先生的关系。
凛子的母亲已经知道女儿和先生失和,也知道女儿有外遇,经常外出幽会。她对此很气愤,在三月中旬时就曾严厉责骂过凛子,说女儿害她没脸见人。
在那之后,凛子母亲看不过女儿继续外遇,要求凛子尽快做个了断。
可是久木听凛子说过,是她先生不肯离婚,他把这当做是对妻子的报复,对此凛子的母亲又做何感想呢?
久木问过这点,凛子只说“跟她说她也不懂”,不得要领。
的确,明知老婆外遇却不答应离婚,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丈夫或许是凛子母亲那种旧式女人所无法理解的。
“她说应该三个人一起好好谈谈。”
三人好像是指凛子、先生和母亲三个人。
“妈妈很喜欢他,好像觉得只要坐下来谈一谈,就能把问题解决了似的,可是我做不到,我总不能在那种场合说我们夫妻鱼水失欢吧!”
若问起凛子对先生的不满,从性格不一致,最终还是会落到性问题上,尽管同样是要分手,但凛子的本意是不想公开讨论这种事情。
久木的家庭也一样,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边是太太逼他离婚,他还没答应。和凛子的感情已经如此之深,似乎答应离婚也可以,可真要离婚时心里又有些别扭。因为事情没那么单纯,一切皆因自己任性胡为而起,心中自有愧意,又不知该如何跟亲朋好友说明、解释。再说,凛子还没干脆分手,自己倒先离婚,这也令他有些不安。最重要的是,彻底推翻持续近三十年的生活方式令他烦闷,甚至有些畏缩不前。
不论如何,离婚是最终的手段,没什么好急的,这种想法使他停留在迈出那决定性的一步之前,裹足不前。但是太太的感受又如何呢?
这一阵子即便回家,两人之间也几乎没有交谈,不是就眼前需要最小限度的事情沟通,就是再次匆匆忙忙地出门,早已经没有任何争执。人一旦进入相应的环境,就会跟着习惯不成? 夫妻两人就维持着这么冷淡至极却奇妙平稳的关系。
当然太太的态度并不会因此软化,四月初久木回家的时候,太太再度提醒他:“那件事你不会是忘了吧!”
久木霎时想起在离婚证书上签字的事,只“啊!”了一声,轻轻点头,一直没做任何回应。
他紧接着想出门时,太太追上来说:“我从明天起也不在这里了。”
“要去哪里?”他随口问,突然惊觉现在并没有质问太太去处的立场。
“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太太的态度果然冷淡,令他无法纠缠。
任何时候女人的态度总是毅然明确的,分手时尤其坚决果断,无论是凛子还是太太文枝,一旦决定分手,便坚决地毫不动摇。比起来,男人总是那么暧昧不定,不仅是久木,所有男人都一样,还总是犹豫不决,缺乏决断力。
或许自己和太太的关系也该清楚地做个了断了。
久木一边琢磨着这事,到了东京车站,上车和凛子并肩而坐。
先坐新干线“回声号”到三岛,从那里换乘伊豆箱根铁路再到修善寺。虽是赏樱时节,但因为是周日午后的下行车,因此车厢里很空。
他们以前出游都是周六出门周日回,这次为避开周末的人潮,改为周日出游周一返回。能够有这样的优雅之旅,也多亏工作清闲,最近久木乐享身在闲职的感觉甚于感叹。
从三岛开出的电车空荡荡地驶往长冈、大仁、中伊豆,愈是接近山区,民宅愈少,群山贴近而来,山腰上樱花盛开。这里樱花的品种多是染井吉野,盛开的樱花在绿色的山腰上格外突出,远看犹如青山戴着一顶粉红色的花笠。
“我早就想坐这种电车了!”
正如凛子所说的那样,电车每站都停,偶尔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听到车长的哨音响后才开动,是最适合优闲的春日午后之旅的地方线路。
电车与山边的小河平行前进,那是将天城山脉流下来的水汇集注入骏河湾的狩野川,到处都能看见有人在垂钓。香鱼季节还没到,但河水清澈,不难了解这一带为何会成为山葵(芥茉)的著名产地。
群山、樱花、清流这些都市中没有的风景叫人看得入迷,约摸三十分钟,火车抵达终点站修善寺。
这里是一千多年前空海大师发现的古温泉乡,由《修禅寺物语》而闻名,也是和源氏有些渊源的地方。可能是由于温泉的关系,樱花快开始谢了,花瓣缓缓飘落在久木和凛子的肩上。
很多人一听到修善寺只知道是伊豆的温泉乡,却不知这里还有空海大师开山建造的修禅寺这所有来头的古寺。
古寺位于车站西南方数分钟车程,隔着一条道路和朱漆的虎溪桥的对岸,循着陡峭石梯而上,穿过山门和竹林环绕的庭院即可见寺庙正殿。
距今八百年前,源赖朝把弟弟源范赖幽禁在这座寺里,后遭原景时偷袭,源范赖自杀而死。后来,源赖朝的儿子赖家也是被北条时政杀害于虎溪桥畔的箱汤。冈本绮堂的《修禅寺物语》就是根据这桩悲剧而著,后来北条政子哀悼爱子赖家,在附近山脚下建了指月殿。
与这围绕修禅寺的血腥事件正好相反,略呈长方形的正殿有着缓缓起伏的屋檐,衬着后山的树木,宛如高贵女性娇亭玉立明艳照人。
久木和凛子参拜过后,又过桥去拜山脚下的指月殿和源赖家之墓,最后又坐回到车上。
已过五点多了,日影开始西斜,但春色依旧明媚。
来到沿河而建的狭窄的温泉街,沿街而行道路渐宽,一眼就看到今天的下榻处。
旅馆正门是座结实的大栋门,由门口望进去可见顶着山形屋脊的宽敞玄关。车子停在玄关前,迎客女佣立刻引他们入内。
大厅宽敞,摆着纹路清晰的木制桌子和藤椅,外面有座池塘。
当看见浮在池上的能剧舞台时凛子不禁赞叹道“好棒”。约有五六百坪大,向左右延伸的池塘对面,古典造型的能剧舞台在水中倒映出幽玄之姿,它后面的山崖覆着郁郁苍苍的树林。
凛子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在跨山越水之后突然出现于眼前的另一个世界。
女佣带他们去的是二楼最里面转角处的房间。一进门先是四贴半大小的小客厅,里面是十贴大的和室,最里面是隔开的略微矮于里间铺着地板的临窗观景区,从那里可以俯瞰部分池塘。
“你看,樱花都开了。”
凛子叫久木到窗边,左手边便有一棵房子高的正盛开着的樱树,樱花伸手可及。
“我说想看樱花,或许为此才特别为我们准备了这套房间。”
久木也是第一次来这家旅馆,以前听出版部的朋友说,修善寺有间有能乐堂的雅致旅馆,才请他们介绍过来的。
“看! 花瓣飘落下来了!”
夕暮中微风习习,花瓣飘落到凛子伸出去的手上,随即又飘落到眼下的池塘里去了。
“好安静!”
来到这里,工作、家庭以及离婚等等事情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
久木呼吸山野里的空气,从后面悄悄抱住观樱入迷的凛子。凛子以为他也想看樱花,偏开头去,眼前只见盛开的樱花和静寂的池塘。
久木轻吻凛子,在她耳畔低语:
“那个,带来了没有?”
“什么东西?”
“红色长衬衫啊!”
“是你的命令,当然带来啦!”
凛子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离开窗边,消失在浴室里。
独自留在樱花飘落的房间里,久木点着一根烟抽起来。
窗户开着,却无寒意。
花季的爽朗空气在敞开的窗户内外飘移。
心情舒畅,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感觉,久木忽然趁兴吟道:“阳春二月十五夜,愿死花下终不悔。”
这是抛弃官职、流浪大自然中结束一生的西行的歌。
在房间里啜饮女佣泡的茶,略事休息后,两人便去泡温泉。男女浴场分别在一楼走廊两侧,但久木还是先去露天温泉看了看。
下午六点已过,暮色已浓的天空由青逐渐转成深蓝,但还没有全黑下来。在这入夜前一刻,露天温泉里杳无人迹。
到底是周日晚上,留宿的客人少。静寂的温泉池里只有沿着石缝滴落的单调水声。
“我们进去吧?”
久木邀她,凛子显得有些迟疑。
“不要紧的。”
就算有人要进来,一看到他们也会自动退开。
久木再劝,凛子似乎也下定了决心,在稍稍离开一些的地方背对着久木开始脱衣服。
岩石堆砌而就的浴池差不多有十坪大小,呈椭圆形,天花板罩着芦苇编的网顶,四周围则用芦苇编的帘子圈了起来,不经意地避人耳目,又留有自然风情,感觉舒适温馨。
久木靠着岩壁,舒展四肢,凛子手拿毛巾过来,小心翼翼地将脚尖一点点伸进浴池里。
久木等凛子全身泡进温泉后,招呼她到池边。
“你看!”
仰靠在露天温泉池边向上望,透过无织网芦苇天花板遮盖,可以直接看到夜空。脑袋正上方是刚刚看到的盛开着的樱花,再上去是如淡蓝流彩的天空。
“我是头一次看到这种颜色的天空。”
樱花从无星无月的夜空中舞落。
凛子伸手想接住这片花瓣,另一片紧跟着也飘落下来。
暮色正浓的天空下,凛子追逐花瓣的雪白身躯像夜里飞舞的蝴蝶般妖娆多姿。
泡好温泉后,两人开始在房间进餐。
有些寒意,两人都在浴衣上披了件外套,关上窗户,但窗外映着光线的樱花仍不时露脸偷瞧着他们。
边欣赏夜樱边进晚餐,连菜色中都有清煮嫩冬笋和芝麻拌上当归,不经意中洋溢着季节感。
久木先喝啤酒,很快又换上当地较辣口的烫清酒。
第一杯是女佣为他斟的,女佣退去后,由凛子执壶,他喝干一杯,立刻帮他斟满,等火锅上来之后,她又忙着调整火势,看煮得差不多时为他把菜盛在小碗里。
久木看着凛子勤快的动作,忽然想起在家吃饭时的情景。
以前还说得过去,但最近几年,即便和太太共餐,她也不再这么殷勤伺候了。虽说是长年的婚姻倦怠和感情疏离的结果,但真有如此大的差别吗? 久木此刻更加感到有无爱情存在的不同,可凛子的家庭又如何呢? 她和先生一起吃饭时,也是冷冷对待先生吗? 或者,凛子已经根本不再和先生一起吃饭了?
漫无边际地想着,他也为凛子斟了酒。
“两人一起吃,就是觉得特别香。”
“我也一样,不论多豪华的大餐,到多高级的餐厅,如果不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觉得食不知味。”
久木同意,也再次觉得爱情转变的可怕。
他也曾经憧憬过太太、为她而心动,但现在两人关系冰冷,就差离婚了。凛子也曾经那么相信先生,发誓永远相爱,而如今却是劳燕分飞。
由此可见,他们是从陶醉的婚姻状态中清醒过来的男人和女人。
而正是这两人现在彼此对斟共饮,陷入新一轮陶醉状态之中。
只喝了一瓶啤酒和几小瓶清酒,久木便已经微有醉意。
或许和凛子在一起,气氛和谐也醉得快。
望向窗边,左手盛开的樱花依旧探头窥看着屋内。
“到下面看看好吗?”
从楼下大厅隔着池塘应该看得见能剧舞台。
等女佣撤走晚餐,两人穿着旅馆的浴衣外边再披件和式外套,走出房间。
下了楼,经过适才去过的露天温泉入口,再往更矮一层的走廊走过去,迎面便是旅馆大厅。
大厅右边的门敞开着,木板露台延伸到池塘上。
久木和凛子并坐在露台的椅子上,不觉叹口气。
刚才到达旅馆时看见浮在池上的能乐堂时也曾叹息,但两次的感觉不同。
入夜后,露台栏杆四处都点着灯,另有灯光打到隔着池塘的能剧舞台上,舞台三间见方的(或者“约六米见方的”)地板光亮如镜,后面的大板壁上画着老松图案。
舞台左边也是古典造型白纸障围起的化妆间,由一条浮在池上的小桥相连接,一切景致均对称地倒映于池面上。
简直像幅画。据说这个能剧舞台本来在加贺前田家宅邸内,明治末年,经由富冈八幡宫迁建到这里。
从那以后不时在池周围的篝火映照下举办能乐、日舞、琵琶、传统民谣表演。今晚没有表演,在山野寒气中,舞台一片静谧,更添幽玄情趣。
久木和凛子肩膀紧偎在一起,专注地看着这舞台,错觉此刻那幽暗的舞台后面会突然冒出戴着疯狂面具的女人和男人。
两人去看薪能是在去年秋天。
他们那时看过镰仓大塔宫境内举办的薪能,然后在七里滨附近的饭店过夜。
那时两人正打得火热,没有现在这种受困的感觉。幽会过后,凛子照旧回家,久木也顾虑到太太而回到家里去。
如今只隔半年,两人的家庭就已经面临毁灭。
“那时演员戴着天狗面具。”
凛子是说在镰仓看到的狂言剧,当时两人都还有笑出来的兴致。
“不过这里恐怕不适合演狂言。”
在这深山幽静的舞台上,似乎比较适合表演那种稍微深入人心、探索情念真谛的剧目。
“真是不可思议……”久木望着池面摇曳的露台灯光低声说:“古时候的人一旦来到这深山老林里,一定会认为再也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大概也有一起私奔的吧!”
“男人和女人……”久木看着舞台后面黝黑静寂的山峦:“即便和你单独住在那种地方恐怕也是一样。”
“你是说总有一天会厌烦吗?”
“打从男人和女人开始在一起时,怠惰这个毛病便会悄然而生。”
老实说,久木现在对爱情是持怀疑态度的,至少不像年轻时那样单纯地以为只要两人相爱就能天长地久。
“或许爱情燃烧的期间没那么长。”
“我也这么觉得。”
凛子表示赞同,久木反觉有些狼狈。
“你也这么认为?”
“是啊! 所以才想在燃烧最炽烈时结束啊!”
是被灯光凸现的能剧舞台所魅惑吗? 凛子的话怪异而有点恐怖。
久木突然觉得冷,把手缩进怀里。
樱花开时天犹寒,入夜以后是有点冷。
“走吧?”
感觉再待下去就会被舞台的鬼魅镇住,继而被拖曳到遥远而古老的世界中去。
久木起身,告别舞台似的又回望一眼后才离开露台。
回到房间后发现,室温已被调至适宜的温度,里面靠窗的地方已经铺好了被褥。
久木试着先仰卧在被褥上,猛然抬眼,发现窗边的樱花正望着他。
或许今夜的一切都将被樱花窥去。他呼唤凛子,却没有听到回应。
他闭上眼睛继续躺在那里,静待凛子走出浴室。见她只穿一件浴衣,盘起来的头发已经垂放下来。
“不穿那件长衫吗?”久木问。
凛子站住,“真的要穿?”
“不是带来了吗?”
凛子默不做声地回到客厅,久木只留下枕边台灯,重又望向夜窗。
在深山旅馆看过幽玄的能剧舞台后,他正等着女人换上鲜红的长衫。
看似极不搭调各有追求的幽玄与放荡的组合,其实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出人意料的共性。例如能剧中有“神、男、女、狂、鬼”五种分类,个中自然隐藏着男人与女人的情念。
适才久木看到能剧舞台时,被其庄严的感觉所震慑,但事实上却也同时挑起了某种妖魅放艳的情绪。
事物常有表里,庄严的背后潜藏着淫荡,静谧的背后隐藏着痴狂,在道德的背后栖息着的悖德才是人生至高的逸乐。
久木正胡思乱想中,纸门打开,身裹红色长衫的凛子现身而出。
久木一下子坐起身来,瞠目呆望。
眼前的凛子身着一袭鲜红纯色长衫,但那张脸上还带着女童般的稚嫩表情。
低矮微弱的台灯光线照射下,凛子大大的身影延伸到天花板上,久木一时错觉是旦角出现在能剧舞台上。
他觉得不可思议,更加定睛凝望,发现凛子的脸逐渐像能剧里的面具女人一样,散发出成熟女人的美丽、忧郁与妖魅。
身穿红色长衫、戴着面具的女人缓缓走近说不出话来、只是呆看着她的久木面前,伸出两手要去缠在久木的脖子上。
久木本能地往后一缩,脖子左摇右摆,这才像回过神来似的用劲吸气。
“太令人吃惊了……”
表情宛如能剧面具的凛子微微笑着,恢复了她平常的柔和表情。
“我还以为是看到能剧里的女角哩!”
“是因为刚才看过那舞台的缘故。”
“但实在太像了。”
久木以前看过黑底衬出的“孙次郎作”那具女角面具图,感觉在那平稳柔和的表情中潜藏着强烈的情念和淫思,而凛子现在的表情与其极为近似。
“文静、矜持却淫荡。”
“谁呀?”
“面具……”久木说着,一把把凛子抱了过来。
出其不意地被推倒在被褥上,久木则以泰山压顶的姿势压在她微微俯卧的身上,并在她身畔低语:“我要剥掉这层面具!”
男人此刻己化身为恶魔,想揭露出藏在女人红衫里的淫糜情欲。
红色实在是不可思议的颜色,虽是浓艳明亮的颜色,同时也是血的颜色,煽起观者某种异样的兴奋。
而其中,日式红色长衫又格外奇妙,矜持的女人穿上它时,会令所有的男人无不眼睛发亮地发起情来。
此时,久木居高临下控制住穿上红色长衫的凛子,也正是一副贪食鲜红美肉的雄兽模样,用尽力气紧紧抱着她。
那是看到红色的激动,同时也是感谢女人满足了男人好色的希望穿上红衫而产生的感激之情。
久木就一直享受着红衫缎面贴近肌肤的舒服触感,慢慢放松力量,从散乱的襟中把手伸进她的乳谷之间。
“等一下!”
凛子知道早晚要脱,但还是闪开身子,制止久木太过性急的手,先喘口气。
“这个很不容易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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