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2)
最后赵高兴还要去唱k,萧山和林姿娴似乎也兴致勃勃,就我一个人实在不想再硬撑,借口周一还有实验报告要交,得赶回去弄虚作假。
他们都去唱k了,就剩慕振飞送我回去。本来我说我一个人走,但悦莹说:“让老大送你吧。”赵高兴也帮腔。我没力气再争辩什么,于是跟着慕振飞走了。
因为周末,这个时间的校园还显得挺热闹,进了西门后我们抄了近道,直接从山坡上穿过去。坡上全是梅花树,还有好些是民国初年建校的时候栽下的,花开的时候香雪十里,连旅行团都把这里当成一个景点,花季的时候成天有举着小旗子的导游,领着乌泱乌泱的游客来参观。
这条路晚上却非常安静,很远才有一盏路灯,弯弯曲曲的小径,走到一半的时候我都走出了一身汗,远远已经看到山顶的凉亭。这个亭子的对联是位国学大师题的,字是颇得几分祝希哲风骨的草书,木制的抱柱对联前两年刚刚改成大理石柱上的镌刻。这位国学大师在文革时期不堪批斗,终究自沉于坡下的明月湖,所以每次看到对联中那行:“清风明月犹相照”的狂草时,大多数学生都会被一种神秘而凄迷的联想笼罩。这里也是本校约会的胜地,有名的情人山。我严重怀疑本校男生爱挑这个地方约会女朋友,是因为最有气氛讲鬼故事,可以吓得女朋友花容失色,然后方便一亲芳泽。
我本来走的就不快,慕振飞也将就着我的频率,迈出的步子也很慢。
大概是我拖拖拉拉的样子让他误以为我是累了,于是说:“要不歇一会儿吧。”
其实我一直觉得胸口鼓着一口气,他这么一说,我就像练武的人似的,一口真气都涣散了。我坐在亭子的美人靠上,背后是硬挺挺的红木栏杆,百年名校,曾经有多少人坐在这里,轰轰烈烈的青春,可是谁不是终究又悄然逝去。
慕振飞在我身旁坐下,拿出烟盒,很绅士地问我:“可以吗?”
我还没有见过慕振飞抽烟,莫绍谦倒是偶尔抽一支,如果我在旁边,他也会这样彬彬有礼地问我:“可以吗?”
我这才意识到慕振飞其实家教非常好,现在想想他起码是中上层人家出来的孩子。进退有据,做什么事都有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不迫。以前我都没留意,大概每次见面总和一堆人在一起,根本就无暇留意。
我点了点头,慕振飞点燃香烟,有淡淡的烟草气息弥漫开来,其实他坐得离我有点远,而且还在我的下风。但烟草的味道让我觉得熟悉而无力,就像是有时候睡到半夜醒过来,偶尔看到灯光,揉着眼睛推开书房的门,会看到莫绍谦还没有睡,全神贯注地在看电脑,或者什么别的我不懂的东西,他指间偶尔会夹着一支香烟,和咖啡一样,用来提神。
我身心俱疲,问慕振飞:“可不可以借你肩膀让我靠一下?”
他把烟掐掉了,坐到我近旁来,我放松地靠在他肩上。他说:“不准哭啊,哭的话我要另外收费。”
我笑了一声,感觉友谊牢不可摧,庆幸他知道我对他没绮念。这个晚上我只是想要找个倚靠,既然随手抓到他,被他刻薄两句也是应该的。
天上有很稀疏的星星,在现代化如此严重的城市里,夜晚的天空四角都泛着红光,那是城市的灯光污染,星星变得模糊而平淡,东一颗西一颗,像是一把漏掉了的芝麻。
慕振飞问我:“为什么你一直这么不快乐?”
我冲他龇牙咧嘴地笑:“有吗?”
他没有看我,而是仰起头来看星星,淡淡地说:“你连大笑的时候,眼底都是伤心。”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揪着他的衣领:“老大,你是自动系的高材生,未来的机器人之父,祖国的栋梁民族的骄傲,贵校更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你突然这么文艺腔我真的觉得很肉麻好不好?”
他终于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你这么台湾腔才真的很肉麻。”
我“噗”地笑出声来,把他的衣领捋捋平:“哎,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呢,你要是肯谈恋爱,一定会让那个女生伤心得死去活来。”
他说:“为什么要让人伤心得死去活来?恋爱难道不是应该让对方幸福快乐?”
我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要让她伤心得死去活来,这样她才会一辈子记住你,牢牢记住你,想起你来就牙痒痒,见到你了又心里发酸,不知不觉就爱了你一辈子,多好啊。”
慕振飞笑了笑,露出那迷人的小酒窝:“我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我就会让她幸福快乐,宁可我自己伤心得死去活来,宁可我一辈子记着她,想起她来就牙痒痒,见到她了又心里发酸,不知不觉就爱她一辈子。”
这样的男人上哪儿找去啊,我真的要哭了。
我抓着慕振飞,死皮赖脸:“那你就爱我吧,求你了。”
丫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动声色就挡开我的手,轻描淡写地对我说:“做梦!”
晚上十点悦莹就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我还没睡着,躺在床上看英语真题。悦莹给我带了烤鸡翅回来,我一骨碌就爬起来啃烤鸡翅。刚咬了一口就觉得一股疼痛从舌尖升起,真辣啊,这丫头竟然给我烤的是特辣。
悦莹看到我眼泪汪汪的德行就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哭啊,怎么不借这个劲儿哭出来?”
我闷不做声啃鸡翅。
她狠狠用指头戳了下我的额头:“瞧你那点出息,人家不就是带了个女朋友吗?你就差点没散架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和萧山的事,我也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萧山的名字。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她对着我就噼里啪啦一阵数落:“幸好当时没地洞,真有我估计你都钻进去了,我真想递面镜子给你,让你自己看看自己那熊样。不就是一个高中同学,不就是带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你是暗恋他多年还是当年跟他有过一腿,搞成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这丫真不愧看了几万本小言,没想到我今晚那点事竟然在她面前无所遁形。我特羞愧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呸!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你的手都在抖,脸色发白,声音也不对,跟逼着自己唱戏似的。你以为你是苏珊珊,随便演演就能拿国际大奖?”
我都顾不上她竟然拿苏珊珊来比我了,我只想倒在床上哀嚎:“有那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表现得特冷静特理智呢。”
“太丢人了,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悦莹咬牙切齿,又像是冷笑又像是赌气,“你要是真忘不了他,怎么不把他抢回来?不就是学外语的,哼,我们学校当年的录取分数线比她们学校的调档线要高一百分呢!怎么能输在这样一个女生手里?”
这都是哪跟哪儿啊?
爱情和高考分数没关系,它和任何事都没关系。
比如我爱萧山,那只是我自己的事,不关萧山的事,更不关林姿娴的事了。
我继续啃鸡翅膀,悦莹继续审我,盘问我当年的事情,我敷衍不过去就哼哼哈哈简单地告诉她两句:“谈是谈过……那会儿还小么……是他提的分手……我也觉得分手是对的……我们相处的不好……一直吵架……吵到两个人都厌了……初恋所以有点放不下……我真的不爱他了……真的……以考研的名义发誓……”
悦莹大怒,一巴掌就拍在桌子上:“滚你丫的蛋!你不爱了,你不爱了从我生日那天你就要死不活的!你别欺负我想不起来了,就是那天晚上他也去了,对吧?”
悦莹是真怒了,她只有真怒了才会说粗口,平常可是人模狗样的装淑女,就和我一样,只有真怒了才在心里问候莫绍谦的祖宗十八代。我把鸡翅啃完了,平静地说:“你说的没错,可我跟他没缘分,真的,原来我们就相处不来。你再想想现在,他有女朋友了,我也有男朋友了,大家相安无事,留个念想多好啊。过个十年八年,我也许更怀念他了,毕竟是初恋。那时候我说不定早嫁人了,说不定连孩子都生了,得抱着小女儿跟她说,你妈当初那个初恋,帅啊,高中那会儿就有1米85……高大英俊……数学成绩可好啦……英语也好……又会打篮球又会唱周杰伦……周杰伦要是那会儿已经转型不唱歌了,咱女儿不知道他是谁怎么办……”
悦莹听着我没心没肺地随口胡诌,她忽然也不生气了,就坐在那里,慢慢叹了口气,似乎是被我哄住了。
其实我经常这样自己哄自己,忍忍就过去了,忍忍我就忘了,只需要忍一忍……忍一忍……就像当年乍然知道父母的噩耗,我在半夜一次又一次哭醒,可是白天在人前,我得忍着,再伤心我也得忍着,爸爸妈妈是不会回来了,我怎么伤心也只能我自己忍着。没有人知道我曾经遭受过什么,我一遍遍地骗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得忍着……所以再大的苦我也能忍下来,还能坏到哪里去,最坏的事情早就已经发生了。
亦舒说过,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如果不忍,我早就活不到今天,如果不忍,三年前我大概就已经死了。
我估计是我眼睛里的神色吓着了悦莹,很久以前那段日子,我在照镜子的时候,通常都被自己眼底的凄怆吓一跳,可能现在我又露出那样的眼神来。所以她忽然伸手抱住我,对我说:“童雪,你要是觉得难受,要不哭一场吧,啊?哭一场。”
我反倒咧嘴冲她笑了笑:“我不难受,真的。”
她重重地在我背心里拍了一把:“你这样子才叫真难受,搞得我心里都不好过起来,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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