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1/2)
阿衡照着言希的吩咐,走到梅树旁,是很尴尬的。
可是,拿人东西,腿自然容易软。
“再向前走两步,离树远一点。”少年拿着黑色的相机,半眯眼,看着镜头。
“哦。”阿衡吸吸鼻子,往旁边移了两步。
“再向前走两步。”
盘曲逶迤的树干,娇艳冰清的花瓣。
阿衡看着旁边那株刚开了的梅树,满头黑线,向前走了两步。
她在为一棵树做背影。
言希说我送给你那幅画你给我当背景模特好不好?
她点头说好呀好呀脸红紧张地想着哎呀呀自己原来漂亮得可以当言希的模特。
结果言希说一会儿给景物当背景你不用紧张装成路人甲就好。
哦。
“再向前走两大步。”少年捧着相机,继续下令。
一大步,两大步,阿衡数着,向前跨过。
有些像,小时候玩的跳房子。
“继续走。”少年的声音已经有些远。
她埋头向前走。
“行了行了,停!”他的声音,在风中微微鼓动,却听不清楚。
“不要回头。”他开口。
“你说什么?”她转身,回头,迷茫地看着远处少年蠕动的嘴。
那少年,站在风中,黑发红唇,笑颜明艳。
“咔”,时间定格。
1999年1月13日。
多年后的多年后,一副照片摆在展览大厅最不起眼的角落,落了灰的玻璃橱窗,朴实无华的少女,灰色的大衣,黑色的眸,温柔专注的凝视。
她做了满室华丽高贵色调的背景。
有许多慕名前来的年轻摄影师,看到这幅作品,大叹败笔。
言希一生天纵之才,却留了这么一副完全没有美感的作品。
言希那时,已老。
微笑着倾听小辈们诚恳的建议,他们要他撤去这败笔,他只是摇了头。
“为什么呢?”他们很年轻,所以有许多时光问为什么。
“她望着的人,是我。”言希笑,眉眼苍老到无法辨出前尘。只是,那眸光,深邃了,暗淡了。
“我可以否定全世界,却无法否认自己。”
“你要不要去乌水?”当言希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阿衡时,阿衡正抱着矿泉水瓶子往肚子里灌水。
当模特很累,尤其像她这样的路人甲。梅花的背影,纸伞的背影,天空的背影,船坞的背影……阿衡心不在焉,反应过来时,一口水,喷了出来。
言希眯起黑黑亮亮的大眼睛,笑了——“你不想去?”
阿衡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少年——“可以去吗?”
言希淡淡回答——“温衡,你的温的确是温家的温,可衡却是云家的衡。”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让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扮演着什么样的人,却没有人在乎她什么样的过去和什么样的将来。
阿衡眼角有些潮湿,望着远方,有些怅然。
一团粉色轻轻挡住她的视线,少年懒洋洋地开口——“你能看到什么?”
她哑然。
言希笑——“不向前走又怎么会清楚。”
他不再转身,一直向前走,背着大大的旅行包,背脊挺直,像一个真正的旅者,走进了她生命的细枝末梢。
她和言希再次坐了车。
好像,他们这次的旅行,三分之二的时光都在车上耗着。
中国人旅游的良好传统。
上车睡觉,下车尿尿。
阿衡履行了上半步,言希履行了下半步。
阿衡睡了一路,言希下了车,拉着阿衡找厕所找得急切。
什么粉墙黛瓦,小桥流水,杨柳依依王孙家,全是文人闲时磕牙的屁话!
对言希来说,这会儿,西湖二十四桥明月夜加在一起,也不抵厕所的吸引力大。
“言希,乌水镇,这里,没有,公共厕所。”她言辞恳切,深表同情。
“那怎么办?!”少年张牙舞爪,像极狰狞的小兽。
“到我家上吧,我家有。”阿衡很认真很严肃,像是讨论学术性的论题。
“你家在哪儿!”言希大眼睛瞪得哀怨。
阿衡吸吸鼻子,抓住言希的手,猛跑起来。
言希跑得脸都绿了。
那啥,快……出来了……
小镇很小。
阿衡上气不接下气,跑回云家时,云母正在和邻居张婆婆聊天。
“阿妈,快拿手纸!”阿衡一阵旋风,急冲冲把言希推进自家茅厕。
云母愣了。
“张婆婆,刚才是我家丫头吗?”
“作孽哟,我还以为只有我出现幻觉了!”张婆婆抽出手帕擦拭不存在的泪水。
“阿妈,手纸!”阿衡吼了。
言希看着满桌精致的饭菜,笑得心满意足。
“云妈妈,你真厉害!”
“家常的东西,上不了台面。”云母温和开口“言希……是吧?你多吃些。”
阿衡抓了筷子,想要夹菜,却被云母训斥。
“女儿家,没有规矩,客人没有吃你怎么能动筷子?”
阿衡吸吸鼻子,委屈地放了手。
就这样,在言希的搅合之下,她的回来,一点也不感人肺腑,赚人热泪,反倒像是串了门子后回到家的感觉。
“云妈妈,您喊我阿希或者小希都可以。”言希极有礼貌,笑得可爱。
他自小被称作“妈妈杀手”可不是浪得虚名。
“你,听得懂?”阿衡有些好奇,言希怎么会听懂这些乡土方言。
“我爷爷教过我。”言希一语带过。
阿衡纠结了。
她之前,还自作聪明地作言希的翻译。言希当时在心里不知道怎么偷笑呢,肯定觉得荒唐。
只是,言爷爷怎么也同乌水镇有瓜葛?
云母凝视了言希许久,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晦涩,看着阿衡,淡淡开口。
“阿衡,去喊你阿爸回来吃饭。”
言希可有可无地笑了笑。他来之前,大概就猜到了,温衡的养父母是知道当年的那个约定的。
阿衡不明所以,点点头,起了身,轻车熟路地到了镇上的药庐。
云父,是一位中医,行医数十年,在方圆百里颇有名声。
只是,可惜,治不好自己儿子的痼疾。
像一个笑话。为此,镇上闲言碎语了许久,指指点点说云家以前不晓得造了什么孽,这才惹了报应,三代单传,祖辈行医,却生了一个治不好的病秧子。
“阿爸!”阿衡望着在给病人称药的鬓发斑白的和蔼男子,笑得喜悦。
云父愣了,回头,看到阿衡,眼睛有着淡淡的惊讶。
阿衡跑到男子的面前,仰头看着父亲——“阿爸。”
她的声音,像极了幼时。
“阿衡,你几时回来的?”云父放了手中的药材,和蔼问她“你爷爷也来了吗?”
阿衡眼睛垂了下来,摇摇头,不敢看父亲的脸。
“你偷跑回来的?”云父皱了眉,声调上扬。
阿衡不吭声,杵在药庐前,旁边的行人窃窃私语,她尴尬地手脚不知往哪里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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