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2)
她到底是该感谢上苍如此厚待她,让她有再见他的一日;还是该质问它,为什么要在她和他之间,设置重重的阻隔?
“十年以来最大的飞行事故,我不信你会不知道!”他站起身来揪着她的衣领,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焚成灰烬:“你告诉我,当你看到飞机失事的新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有一个傻瓜只能用自欺欺人的方法来骗自己?你有没有想过我每天都在恨自己,为什么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还和你吵架……可是,可是你居然……居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你是故意要惩罚我吗?你真的认定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吗?”
“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惩罚你,我……”,她一时结巴起来,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那三个多月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我可以解释的,我准备去机场,中途又不敢去所以改去了火车站,我在那里碰到非尽”,她无力地靠在墓碑上,一时脑海里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顾锋寒哼了一声:“非尽,是啊,你碰到了方家那个败家子,他对你千依百顺,所以我这个被你定了罪的瑕疵品,就被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是不是?”
“你——”苏晚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竟能说出这种话,她气得心跳都加速起来,不知怎地凌千帆中午的话又回荡在她脑海里了——“公司上下,领会阿寒的意思最准确的,莫过于她了!”
她禁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里蔓延的全是苦涩,原来人都是这样的,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当年他不肯解释和孟涵之间发生的种种,今天却劈头盖脸地给她扣上一个负心薄幸的帽子!
解释给他听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费城的大街小巷找他吗?解释给他听自己在他租下的公寓等他却被新的租户当作疯子一样投诉吗?解释给他听宾大沃顿学院的办事员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把她当作一个被欺骗的无知少女吗?
今时今日,再说这些,还有用吗?她相信当年他是悲恸的,立在这里的墓碑便是最好的证明。然而岁月流逝,时光蹉跎,海枯石烂的誓言,早已随着沙沙的松林风声渐渐飘远;至死不渝的承诺,不会像墓碑上的玫瑰那样永不凋零。
忽然间她失掉了所有倾诉的勇气,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里,她也曾怯怯地祈求过再见他一次的机会,午夜梦回中,她也曾细细诉说对他的思念。
不料现实却是这样的残酷。
她紧抿着唇,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地昂起头来,生怕一低头这些泪水就要掉下来,七年的相依相偎,换来的竟是这样的评判。
“你的解释呢?”顾锋寒紧攥着花岗岩的墓碑,根根骨节在月光下分外分明,苏晚摇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她已无法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撕得鲜血淋漓,曝露在阳光下,任人践踏。
“对不起”,顾锋寒刀锋寒刃般的目光盯着她:“五年,你就给我一句对不起?”
她固执地回答:“都过去了,不是吗?”
上天待她已经不薄了,她潜藏在最深处的奢望,不就是再见他一面么?见到他好好的,她……该知足了。
顾锋寒背转身去,双手抚着纯黑色的墓碑,他修长而洁白的十指在黑色的花岗岩上显得格外分明,曾经拨动流畅音符的十指在花岗岩墓碑上来回摩挲,他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很深很深的地底传来:“晚晚,我真宁愿你是死了。”
他清楚地记得,方圆天地的注册时间,就是他们分开之后的第四个月,看到秘书柳子衡送上来的调查资料,他简直无法相信——四个月,四个月她就琵琶别抱,他追了她四年,她才扭扭捏捏地答应他,四个月,不知道那四个月她和方非尽在哪里风流快活,却留他一个人愧悔哀恸!
“我立下这块墓碑的时候,整个心都死了,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叫心如死灰,真正的心如死灰——你回柚县的时候,我买了两张机票,两张去暹粒的机票,准备等你回来,就带你去吴哥窟,告诉你我所有没有告诉过你的事情,然后和你注册结婚,可是……后来我把这两张机票埋在了这个墓碑下面。这块墓碑,不止是为你立的,也是为我自己立的。”
“有很多次,有很多次我买了去暹粒的机票,我想如果我对着千年古树,把我和你的过去都说出来,也许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这样的念头我起过很多次,有一次我甚至已经到了暹粒,一个人在巴戎寺看日出,到吴哥窟看日落……甚至我还找到了那棵树,可是,可是我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对着那个树洞的时候,我突然很怕,我怕我说了出来,那些回忆就不再属于我,我怕我说了出来,那些回忆就真的属于那个树洞了,除了那些回忆,你没留给我任何东西……我怕……我怕我忘了你。”
“曾经我愿意……愿意用我拥有的一切,来换你活着。只要你活着,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要住湖景别墅我就给你买湖景别墅,你喜欢看爱情肥皂剧我陪你一起看,你不喜欢吃的菜我不会逼着你吃……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愿意。”
“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让我像现在这样,这样希望……希望你是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朝着墓碑的声声低喃似是来自地底的咒语:“痴心漫结死生期……自是薄情应致死……晚晚,我真宁愿,你是死了。”
他们就这样站在寂静的墓园中,偶尔传来阵阵寒风,在寂静的夜里间或呜咽,伴着他断续的低语。
每一块墓碑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很长,有的很短;有的人死不瞑目,有的人含笑而终;有的一生辉煌璀璨,有的终世寂寂无闻。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块墓碑,能听它的主人亲口诉说他们的故事。
她不记得后来她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他送她上楼的时候跟她说对不起,跟她说这一切都过去了,跟她说他只是想渲泄掉这些年的痛苦,当作对过去的一个了结,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可是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也许说出来,我就能放下了”,他恢复平静之后,似笑非笑地对她说:“憋在心里很难受。”
原来大家都明白,过去的,终究过去了。
七年相聚,五年离散,十二年的时间。不算很长,对宇宙长河来说也许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也不算很短,对她来说,七年五载,已是一生一世。
这一块墓碑,已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墓碑上刻着她和他的名字。
墓碑下葬着他和她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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