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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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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只是英东生意上的事,左震绝不会闲着插一脚,英东也是条狐狸,生意场上的明枪暗箭、你来我往,英东足以应付,除非他开口,左震犯不上跟着锳混水。只是,根据青帮的眼线,沈金荣似乎不仅仅是规规矩矩做生意而已,他和道上的黑帮势力一直有所挂钩。

在上海,做生意的人大多有点靠山,但黑道也有黑道的规矩,这规矩甚至比官场更森严冷酷。英东跟青帮的关系人人皆知,谁都知道,这回向英东高价收购地皮,是志在必得,还有谁敢出来硬抢?那是摆明了要跟青帮过不去。

如果暗中搞鬼的人真是沈金荣,那么他背后的势力,一定不简单。

多年前,青帮龙头还是何从九,那是上海滩黑帮火并最激烈的时候,为了争夺地盘和利益,血腥混战无数。青帮的地位,左震的名声,也就是在那些年打下来的,从那时起直到现在,还没人敢擅越青帮的地界一步。

只是这一阵子,上海的局面日益混乱诡谲,表面上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可左震静下来的时候,已经隐隐嗅到了暗流汹涌的危险气息。

在上海滩闯天下这么多年,步步为营是左震以鲜血换来的经验。越是危险,越要镇静,这是他一贯行事的风格。

跟邢老板见面的地方,就在狮子林。

邢老板虽说是广东过来的一条过江龙,可是他也深深明白上海生意场上的规矩,每句话都说得滴水不漏,谦恭客气,对向英东的招待可以算是给足了面子。

这一场酒宴,宾主尽欢,气氛热络。

但是,对于跑马场地皮的事情,邢老板却只字不提。向英东点到为止的试探,他都再三回避,而左震只在一边冷眼旁观。大家有说有笑,看上去场面不知多么的热闹气派,好像是多年老友终于见面。其实局内的人,不过是各站一边,心思各异。

宴终人散,已经是深夜时分。

左震从酒店出来,唐海早就吩咐了司机开了车过来等在大门口。给他披上外套,唐海有点担心地问:“二爷喝多了酒?”

左震摇摇头,其实今天晚上他喝得不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有点堵,酒意竟有点上涌。看了唐海一眼,还没说话,唐海已经抢着回答:“刚才已经送荣姑娘回去了。”

唐海已经跟着左震好几年了,知道他脾气,二爷从来没有交待他去办这种事,他怎么敢怠慢,所以一下楼就把跟锦绣跳舞的那个家伙拉到了一边,说请他喝酒他哪敢不喝?正好,他还要开车到狮子林这边接左震,锦绣正好也住在这里,所以顺便把她一起送了回来。

左震的脸色却一沉,“我问你这个了吗?”

唐海愕然,难道……他看错了?二爷并不是对荣姑娘有意思?

“我自己走一走,你们不用跟着。”左震吸了一口夜里沁凉的空气,把翻涌的酒意压了下去。

连唐海都看得出来,刚才他想问什么。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荒唐,当时为什么叫唐海出去帮锦绣解围?在百乐门,一个舞女被客人轻薄两下总是难免的,再说,百乐门是英东的地盘,锦绣是英东的人,就算被欺负了,又关他什么事?

一定是最近太忙了,晚晚都有应酬,歌舞嘈吵,灯红酒绿,实在烦。

看左震一个人走进夜色里,唐海愕然又为难地站在原地,想跟上去又不敢,都三更半夜了,二爷自个儿在外头闲晃什么啊。

一丝隐约的乐声在清冷的夜风里飘过来。

左震站住脚,有点意外地侧耳倾听。是什么调子?这么婉转低回。看看四周,这里离狮子林的后园不远,他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循声慢慢过去,左震在狮子林后园的铁门前停住了脚步。那扇铁门已经很久没开了,锈迹斑驳,掩映在一大丛盛开的丁香花丛里,周围很暗,所有景物都融在沉沉的夜色里,只有淡淡的花香氤氲着。到了这里已经听得很清楚,是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正从这园子里传出来。是箫声。

透过花木扶疏的间隙,可以看见吹箫的人就在园子南边的凉亭里,天气已经冷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从铁门这边望过去,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好在今晚月色明亮,凉亭下的水波潋滟,映着月光照上去,正看见吹箫那人一个侧影,倚在栏杆上,衣服是白色的,不知是丝还是缎,轻飘飘的那么薄,在风里如烟似雾。

她侧影纤细,是个女子,一条乌黑的长辫子轻轻垂在白衣上,吹的是一管紫竹长箫,箫管斜斜地垂下,她的头低成一个柔和的剪影。

明月之下,水波之上,她整个人似乎都被夜色里淡淡的雾气笼罩着,映着月色,每一处轮廓都美得有点虚幻,焕发着晶莹的微光。

箫声低而徘徊,千折百转,在夜风里缭绕不去。

她有心事,在想念。左震不懂音乐,可是但凡有耳朵的人,都会被这箫声里的缱绻惆怅所打动。

左震在黑暗里呆住了。虽然看不清脸,但是他知道那是荣锦绣,这园子没有外人住,只有她一个人住在这边。

原来锦绣真的会吹箫。他记得那天,在狮子林酒店那个房间里,她激动地反驳:“我不是什么都不会!我学过缝纫,还会绣花,我会扎灯笼,对了!我还会吹箫,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学吹箫了……”

当时他跟英东都觉得好笑,缝纫?绣花?扎灯笼?居然还会吹箫,现在还会有人学这种东西,管什么用?那时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一个人可以把一支竹管吹得这么动听。

左震的心,温柔地牵动。

这些年来,血雨腥风里闯荡,在繁华与落魄的起落之间,早就忘记了心动的滋味。他是孤儿,从小被父母抛弃,睡过桥洞,当过乞儿和小偷,十几岁的时候成了青帮的一名小帮徒。如今的地位和金钱,是他流血流汗、水里火里打拼回来的,别人都看见他身边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其实他心里都明白,那不过是些点缀。

为了迎合上流社会的虚伪,他必须小心隐藏自己的真实;为了逃避黑夜里的死寂,他拿钱买笑夜夜笙歌,一直到自己觉得疲惫。

而就在此时、此刻、此地,他忽然觉得宁静。

暗夜里,箫声如酒人如玉,竟有说不出的宁静安详。没有华丽的灯火,喧哗的人声,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有月色缭绕,箫声也缭绕,在淡淡弥漫的花香里,一转一折都动人心弦。不知名的温柔气息,在四周轻轻浮动。

不知道锦绣断断续续吹了多久,左震也不知道自己靠着铁门站了多久,直到箫声逐渐停歇,他忽然低低地一笑。

真是不可思议,他,左震,居然看锦绣吹箫看得呆了。她只是一个偶然间从街上捡回来的丫头而已。最好笑的是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那个“别人”,不偏不倚,刚刚好正是他的兄弟向英东。他到底犯了什么邪?这么多年来,十里洋场打滚,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什么样的女人他会到不了手,现在却被一个月亮底下吹箫的模糊剪影深深吸引,被一支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触动了心思。

他不是不知道,锦绣会去百乐门,都是因为英东在那里。他还不至于饥不择食,要拿英东的女人来开胃吧!

看样子今天晚上,真的是醉了。

“二爷,英少派人来说,今天晚上钱署长、冯老板他们都去百乐门喝酒打牌,请您也过去。”唐海对埋头在一堆账本里的左震报告。

“我没空。”左震不耐烦地抬起头,“码头的乱事一大堆,浦江船厂的账又收得不清不楚,哪有闲心伺候他们?”他“啪”的一声把手里的一本账簿甩在桌上,“养了群废物,连个账都收不好,居然还摆到我前面来。”

旁边的坚叔扶了扶老花眼镜,心惊胆战地对着唐海摇了摇头。这两天二爷心情不好,明显地心浮气躁,他本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冷冷的,就算在被触怒的时候,他往往笑得更温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二爷如此的心神不定,连他们这些手下都看出他的烦躁。

“唐海,备车!”左震也察觉自己的浮躁,心里又是暗暗一恼,这几天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觉得不对劲,看什么都不大顺眼,“我先去浦江船厂走一趟,叫邵晖跟着来。”

“是……”唐海答应着,看看坚叔,又很小心地提醒:“但是二爷,好像昨天你派了晖哥去接货了,现在……”

左震一怔,不错,替大哥向寒川走私的一批钢材今天晚上到码头,他已经派了身边第一号干将邵晖亲自去办这件事,现在只怕他还在码头上。他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是什么东西,在心里忽隐忽现不停地扰乱他!

百乐门夜总会。

晚上十点多,正是客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该结束的酒席也差不多结束了,酒酣耳热之际,赌场舞厅都人满为患。

锦绣正被一个秃头凸腹的男人拥在怀里,与其说是跳舞,倒不如说是揩油水。

糟的是,她今天正好穿了件枣红对襟的丝绒长衫,下摆松松的,那人竟然直接把手伸了进去,抚摸着锦绣的腰。

“唔,又嫩又滑,真是少见的一身好皮肤。”

锦绣反手握住他的手,从衣襟底下拉了出来,勉强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刚才不是说热吗,这支曲子就快完了,我们回去坐一坐、喝杯酒?”

“你着什么急,跳完了再说嘛。”那人嘿嘿一笑,用力把她拉到怀里,满嘴酒气直喷到锦绣脸上。

锦绣情不自禁地侧脸一闪,腰上忽然一凉,一只汗津津粘腻的脏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衣服底下,像蛇一样在她身体上爬移,甚至蠢蠢欲动,要钻进她的裙子里面——

“张老板!”锦绣再也忍不住,霍然把他推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要说话,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里不是荣家大宅,这是百乐门;她是舞女,他是客人。只凭这一点,她就无话可说。可是刚才不推开他,她简直立刻就要吐出来,这么一会儿工夫,她手心里已经出了汗。

四周已经有人看过来,那个张老板脸上挂不住,一把拉过锦绣,“妈的你算什么东西,敢推我?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你装什么假清高!”

“张老板……”锦绣放低了声音,“刚才我不过是不小心。”

在这里吵架,吃亏还是小事,砸了百乐门的生意,英少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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