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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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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皇城宫殿内

天圣五年。

在白世非行完十七岁弱冠礼后不久,克俭勤恳的白老爷积劳成疾,拖了几月后终究药石难治,白老爷一生不曾纳妾,与唯一的结发妻子恩爱情深,他去世后白夫人伤心过度,终日不饮不食,于同年也撒手人寰。

痛失双亲的白世非伤心欲绝,坚持守孝三年,把全副心思投入到亡父传留下来的营生中,对里外说媒一概谢绝。

尽管他明确放话说不会成亲,那三年里也还是有无数媒婆子踏破白府的门槛,虽然最后都无功而返。

天圣八年,年届二十的白世非守孝期满。

这日大内承明殿忽然宣下一道懿旨,太后命人召他进宫见驾。

精镂的雕花剔金炉里无声暗燃着不知名的香料,一缕奇异幽香浅淡地充萦于华室内,在吐纳之间似有似无地从鼻端前飘过,微微一呼一吸后沁入心脾,极其清雅宜人。

倚窗而放的紫檀椅上铺着织就七色牡丹的软垫子。

白世非姿态懒散地倚坐椅里,洁亮黑发一丝不乱地束在金丝精琢的锦冠下,冠上一颗比瞳仁还大的夜明珠光华隐隐流转,绣金流苏冠带垂在肤白如雪的俊颜两边,极年轻的玉面上双眉斜飞,星样双眸因背着夕照而显得有丝幽诡,削挺得恰到好处的鼻梁下,薄唇正因带笑而嘴角微弯。

他随手掂起茶案上的梅子放入嘴中,时而鼓起腮帮,时而嘟起樱色双唇,仿佛在无声一吮一吸着果蜜的美妙滋味,却一点也不急于咀嚼,仅仅只是这样慢悠悠地含玩,任其在嘴内翻覆生津。

已年过六十的太后刘娥端坐在正中央的卧榻,脸上肤色依然白皙,不细察根本看不出眼角下隐着的淡淡细纹,仿佛对白世非不合规矩的孩子气举动丝毫没有看见,她斯条慢理地呷了口茶,合上盖把杯子往旁轻轻一抬,侍奉一侧的宫女立刻上前接过。

“世非。”她终于开口,似含笑,又似感慨,“这日子走得恁快,一眨眼你爹娘已过身三年。”

“恩,小可时时做梦还会梦见他们。”把梅子压在齿腔边沿,他漫不经心地应道。

刘娥轻叹,“难得三年来你始终坚持守孝,这份孝心着实可嘉。”看他一眼,“如今孝期已满,却有何打算?”

白世非懒懒应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务之急自是应先娶亲。”

“可有相中哪家的闺女?”刘娥随口问道。

“邵印挑了几户人家让小可过目,论样貌当数参知政事晏书的长女晏迎眉,论才情还是兵部尚书夏竦的幺女夏闲娉,不过论知交却是集贤殿大学士张士逊的独女张绿漾,也算和小可青梅竹马了。”口中梅子一转,他鼓起半边腮,面露愁苦之色,“哎,花多乱眼,也不知选哪个才好。”

刘娥和蔼地笑了笑,“你这小皮崽子。”腕一抬,茶已就手,慢慢啜过,才又道,“夏竦那未出阁的小女儿我倒是见过一面。”

夹在两排贝齿当中的梅子,不为人知地被他轻轻咬下两道线痕,“哦?”

话声方落,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唱喏,“皇上驾到。”

身着紫色常服的赵祯大步进来,“母后。”回身一摆手,阻止了白世非没什么诚意的要跪不跪,他一脸兴奋,“好小子,朕找你找得好苦啊,这半个月来你府里一直回话说你人在江南,怎么昨儿个母后一宣进宫你就已经回来了?”

白世非嘿嘿笑了两声,“真的就那么巧,我前天晚上刚到家。”

“废话少说,你且随朕来,上回你摆下的那局棋谱,朕可找到高人解开了。”赵祯走到刘娥身边,面带央色地扯她衣袖,“母后可叙完旧了么?”

刘娥禁不住他缠磨,莞尔一笑,“好好好,世非你就随皇上去吧。”

“是。”白世非无奈起身,懒懒地行了礼,跟在赵祯身后退出。

目送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出房外,浅浅的笑容自刘娥脸上褪去,目光逐渐变得深沉,把茶盏递下,她向后方侧了侧首。

一道身着侍卫服的高大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

“你怎么看?”她淡声问。

周晋道,“属下以为,皇上来得似乎太巧了点。”

刘娥不动声色,“那么你认为是白世非利用了皇上呢,还是皇上已和他联手对付哀家?”

“这个……属下不敢妄自断言。”

刘娥神色沉凝,挥了挥手,“你下去罢。”

周晋迅速退下。

出了庆寿宫的赵祯和白世非两人,相偕往崇政殿而去。

“母后什么意思?”赵祯问。

白世非吐出嘴中梅核于掌心,指尖一弹,那核子没入廊庑外的花卉中消失不见,“太后希望我娶夏竦之女。”

赵祯轻勾唇角,“当初朕立后时,本来看中的是骁骑卫上将军张美的曾孙女,可是母后认为她不如平卢军节度使郭崇的孙女,最后朕还是立了郭氏为皇后。”他看白世非一眼,“你自己好生考虑吧。”

白世非浅浅一笑,“是得费心思量呢。”

暮色时分,一顶华贵轿子从东华门出宫,穿过桑家瓦子,榆林巷,出了旧宋门,回到门廊檐枙峻峭的白府府祗。

当白世非走过满铺水痕白石的前庭,大管家邵印从厅内迎出来。

这邵印五十开外,长得颇有福相,总领府内大小事务,为人甚是慈祥,从不责罚仆役,经历白府两代人事的他对各种富贵人面和排场早司空见惯,不但处事老到,更兼满腹经纶,常与来府的贵人高官应对得体,举止比普通有钱人家的老爷还要圆融通达。

“庄中卫托人给公子送来一封信。”邵印递过信笺。

白世非接过,一边看一边往书房走去,三两眼掠过信中内容,他的唇角弯了起来,把信折起收进袖中,道,“你速准备一份草帖子送去晏府。”

邵印足下一顿,“公子的意思是——”

“我要娶晏书的女儿晏迎眉为妻,这事越快越好,你赶紧去办。”

“是。”邵印惊讶,虽不明白为何一向对婚事连提也懒得提起的主子忽然变得热衷起来,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匆匆领命而去。

第一章芙亭水阁边

上达朝廷百官,下至山野乡民,整个开封城内外全不曾料到,还未待各大官媒私媒捷足先动,孝期甫满的白世非毫无先兆地忽然就已向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晏书家递了求亲帖子,请求迎娶年满十八岁的晏迎眉为妻。

消息传出后不知震破汴河两岸多少颗痴情暗许枉盼三年的芳心。

名门望族的白府与贵为当朝重臣的晏家不但门当户对,白世非与晏迎眉更出了名的郎才女貌,可以说是东京城里寻天觅地也难得般配的一对佳偶,由是当媒婆子往晏府递去帖子,双方一拍即合。

紧接着白府便送去细帖子和许口酒,晏府还了回鱼箸,媒婆子择定吉日下了彩礼,就这样商定九月癸丑的大婚之期。

日出日落,花开花谢,转眼已到满城金盏争妍时候。

“尚坠。”

“恩?”

晏迎眉望向窗外,远处一片灰霾迷朦,天际泛黄,似有大风扬起尘土。

在她身后,所有侍女已被摒退,只余下尚坠熟练地帮她绾着发丝,“报晓的说今天天色阴晦。”

“阴晦。”晏迎眉轻轻重复。

尚坠笑笑,“历日上今儿可是宜嫁娶。”细心地给晏迎眉戴上金丝髻,再把成套缀满金玉的头面簪钗一一插上。

“不知为何,这几日我的眼皮总跳个不停。”

“自订亲以来你夜夜看书到三更,这段日子没睡过一顿安稳觉,眼珠儿焉能不疲劳?”

晏迎眉垂下头,“还是没有消息么?”语气十分怅惘,又隐隐担忧。

拿着梳子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尚坠低声答道,“没有呢。”

主仆两人再不作声。

直至打扮停当,晏迎眉站起来,展开大红双袖,看向铜镜中穿着精致华贵金丝绣服的自己,低声自语,“纵是有情袍,嫁予一生休。”

尚坠静静看着她,外间闺房里不时传来千金小姐们的玩闹嬉笑,那些快乐的扰攘声与门内的消沉显得格格不入。

看了看窗外天色,尚坠提醒,“时候不早了。”

晏迎眉点点头,对镜环袖贴襟,收拾好心事,抬步走出妆房。

才露面便引来阵阵艳羡惊呼,“迎眉你今天好美!”

“哇!这绣工何等精妙,待我出嫁时也要一件这样的!”

“你别做梦了!我听说这霞帔是白家特地找了十二个绣女为迎眉绣的。”

晏迎眉淡淡笑着,任由她们又是撩袖又是惊叹地围着自己打转。

尚坠远远站在角落,看着这满室如花美眷,蝶衣生香。

“我的小姐们!都装扮好了么?接亲的可是已候了多时!”门外传来婆子的催促声。

“好了好了!马上就来!”

彩衣萦乱,莺声婉转,女眷们簇拥着新娘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喧嚣中渐去渐远,室内香气仍余有缭绕,却已是人去楼空,空荡杂乱的房内变得异常寂静。

尚坠拣了张凳子坐下,俄顷,才从袖底抽出张白笺来。

沉思良久,她终于还是就着喜烛把白笺烧成了灰,回到隔壁自己的寝室,挽起早已收拾好的小小包裹,将门掩上,转身走出几步后不觉停了下来,回首朝那间住了六年的屋子看罢最后一眼,眉间略有些茫然若失。

从此以后,她将跟着晏迎眉同往陌生的白府生活。

行毕各种仪式,轿手起罢檐子,迎亲队伍终于出门,乐师一路吹吹打打,沿途引得无数人围观,热闹非凡。

当花轿回到白府,恭候多时的阴阳先生唱了喜喏,撒了谷豆,媒婆子将晏迎眉扶下轿来,踏上早铺好波斯红毡的地面,有人捧着一面铜镜在前方倒行,将新娘子引入府门。

插不上手的尚坠不远不近地跟在熙熙攘攘的众人身后,偶尔转瞳悄然顾盼,白府里到处张灯结彩,一道道门楣檐拱无不披绸挂缎,喜意盎然,显然把婚礼当足了况大盛事在办。

夫家如此重视,想来这桩应是极好的姻缘,她暗觉安心。

一行人经过厅中虚帐时,不远处的雕廊里红影乍闪,她定睛望去,只见廊下柱后站着一名身穿绣金喜袍以珠冠束发的男子,长着一张绝世的俊颜玉面,修身倜傥,仿若临风,眸光隔着人海瞥过晏迎眉的大红流苏头盖,神色要笑不笑地,慵闲表情仿如看戏一般。

尚坠只觉那人明明是新郎倌的装扮,眉宇间却毫无喜意,扫过晏迎眉的一眼犹似美人如花隔云端,轻浅带笑的俊容以为无人看见而不经意流露出一抹事不关己的旁观之色来,表现得恁般置身事外。

下一瞬,那双流波幻转摄人心魄的清冽眸子向尚坠掠来,在迎上她疑惑而悄然的打量时不觉定了定,似微微一怔。

尚坠慌忙垂首,有些无意中窥见他人秘密的心虚,再不敢胡乱张望,提起裙摆快步跟上前去。

待她们往新房去远,白世非才抬步走将出来,眸光掠停在落于人群最后的嫣然身影上,心口仍有些微迷离不解的恍惚,才刚那一眼,这从未谋面的丫鬟仿佛与他说了什么似的。

前厅里邵印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杂务,看见白世非出现,连忙迎上前去,“幸亏二管家想得周到,多腾出了两间库房,如今所收贺礼已经把一间给堆满了。”

白世非眨眨俊眸,“锋璿可有礼到?”

“不曾收到中卫大人的贺礼,倒是太后和皇上各赐了贵重物件。”

白世非漫不经心地一笑。

此时小厮领着一名清瞿文士从门外而来,白世非连忙带同邵印上前,深深作揖,“小侄见过张叔父。”

集贤殿大学士张士逊含笑捋须,“恭喜贤侄今日大喜啊。”挥手叫下人送上贺礼,脸上似有苦难言,“这是绿漾那丫头特地命人做的,我拗她不过,只得携来,还请贤侄莫怪。”

邵印上前收下,在白世非的示意下把绸盒打开,内里是一个大葫芦背着一个小葫芦的和田玉件,这原本意为背子牵孙——百子千孙,十分富贵吉祥,却不料那个大葫芦底部竟还浅浅雕着一副横眉怒目的少女脸孔。

就差没留字指责,君心因何弃,奴恨胆边生。

白世非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邵印赶紧命小厮登记在簿,待主客二人寒暄过后,将张士逊沿请入席。

络绎而来的宾客多是权贵官商,开封城内稍有身份头面者不曾有一人缺席,便连附近州府的商贾望族,但凡和白府有生意往来的全都不辞路途遥远,特地派身份相当之人亲临到贺。

筵席依原定的吉时开始,酒过三盏,新娘子被从里间扶出来,白世非的眸光率先落在晏迎眉身侧的尚坠脸上,与她对视了眼,那幽然眸波让毫无防备的尚坠心口怦然一跳,不知为何骤觉异常紧张,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掠过念头,原来他就是闻名开封的白府公子。

在尚坠飞快撇开无措眸光后,白世非的视线才转向晏迎眉。

然而从未试过的心猿意马让他无心听取一旁主持行礼的婆子在说什么,含些新奇而异样的眸光时不时窥溜向始终在另一边扶着新娘子的丫鬟,在她终于察觉他的意图而慌乱地低低垂下粉霞颊边再避而不视后,他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愉悦和怅惘来。

“一拜天地。”媒婆子高声唱喏。

一对新人依言而行。

“二拜高堂。”待得礼罢,又唱,“夫妻对拜。”

白世非转身面向新娘子,微向上掀睫的眸波却不由自主又掠向了尚坠,因为她和晏迎眉近在咫尺,所以外人完全不察,只以为白世非多情看顾的是新进门的妻子,惟独尚坠自己感受到了他的异样,愈加局促不安起来。

如同笼罩着全身的强大压迫感让她知道他慑人魂魄的眸光仍没移开,焦虑与恐慌交加,她被逼得失措抬首,飞快瞥过他的一眼原意是想请求这人别在拜堂现场如此逾距,不料他正要朝晏迎眉揖下身来,那刹那接上她躲避已久的羞急惶眸,白世非的瞳心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惊喜,色泽幻变中人微微侧身,垂下的淘气长睫在最后瞬间收入她脸上骇色,悠悠地向她拜了下来。

披着红头盖的晏迎眉自始至终对横生的汹涌暗潮丝毫无觉。

而若不是媒婆的当头一喝“礼成”将之震醒,尚坠险些当堂失态。

再绝然不敢多望白世非半眼,她尽全力凝摄起心神,一丝不苟地陪着晏迎眉敬了酒,在新郎倌以牵巾引了新娘子去祠堂参拜过白府列祖列宗,繁琐仪式一一做罢之后,晏迎眉和尚坠主仆俩人不约而同都悄悄松了口气。

新娘子再度被扶入新房,外间筵宴则一直摆至月上中天,白世非被各席起哄相缠,无一刻得以脱身,到宾客散尽后,别说府内仆婢们全都已累得人仰马翻,便连他也是面露倦容。

好不容易能坐下歇息,贴身小厮白镜端上热茶。

邵印禀道,“已按公子吩咐把夫人安置在了疏月庭。”

白世非接过清茶,轻抿了口,“你去告知一声,请她自行就寝。”

邵印一怔,“不知——公子今夜住在哪厢?老奴好让人准备着。”

白世非笑道,“本公子几曾宿在他处?”自然还是回他的寝居第一楼,放下茶杯,起身,“今儿你们也忙坏了,都早些回房歇着吧。”说罢撇下惊疑不定的老仆,闲步出房。

第一楼外院径往北不远是依湖而筑的白氏林苑。

那湖有个独特的名字叫秋水无际,苑园内奇林秀木,曲径通幽,碧水如翠的湖上亭台衔吐,绿荫映红,是开封府内四大名园之首,名闻天下的八景之一汴水秋声,便是指秋水无际湖。

弦月西斜,如钩样清寒的光挂在水榭亭台高高的檐角上。

白世非信步踱到以往惯常独处的湖边芙亭,在暗夜和树枝的掩映下,才刚在石凳上落坐,便看见夜色中一道纤细的人影漫步而来,走过他才刚经过的石径,到达分岔路口时似因环境陌生而迟疑了下,最后折往被水面映得较为光亮的湖中水榭。

倚着水榭的雕花白玉柱坐在横栏上,疲累不堪的尚坠看了看无人的四周,再顾不得礼数,把腿也抬了起来平搁于阑干上,套在棉鞋里的小小双足翘叠在一起,束腰的绶带不经意滑下,长长的带梢荡至水面,她一动,湖里便是一圈涟漪。

月光落在她微仰的脸,清莹照映着她投向遥远天际的微蹙眉睫,再沿着衣赏斜洒在地,照得水阁内一半暗黑一半清明,把手中笛子凑近唇边,下一刻,清越中带着一丝孤寂的笛音划过夜色下宁静的湖面。

秋夜微寒的风吹来,水波泛起星点粼光。

良久,一曲既尽,笛声悠然而止,湖边芙蓉树被风吹得时而摇曳,暗绿枝桠的阴影在水面上无声跳跃。

白世非一动不动隐匿在湖边亭内,直到水榭中的女子起身离开,目送她的身影逐渐走远,最后在夜色中消融不见,他才回过首来,凝神想了想,忆起白日所为,胸中仿佛仍萦绕着一丝心荡神驰的余味,唇边逸出似有似无的的笑意来。

无边孤寂的这一个暗夜角落,也许以后会变得有趣些了。

第一章疏月桂香早

晨早五更方过。

白府内一道男性身影沿着雕廊匆匆而来,毫不犹豫进入仍是沉寂无声的第一楼,直奔白世非的寝室而去,在他到达寝室门口时忽然旁边传来一声低喝,“谁?!”

那人回首,一张阳刚的脸带着些微憔悴,下巴全是青茬,似乎一夜未睡。

白镜连忙行礼,“小的见过中卫郎大人。”

庄锋璿唔了一声,推门闯入,“世非。”

床上的人惊醒过来,睡眼惺忪中看见是他,松懈下来。

“我决定辞官。”庄锋璿道。

翻了个身,犹自寻睡,只嘴里呢喃,“辞官啊……”

庄锋璿抓着他的里衣领子将他扯起身来,“我打算南下闯一闯。”

整个人软绵绵地耷拉着脑袋,嘴里无意识地重复,“好……闯一闯……”

“世非!”

打了个哈欠,勉强将眼皮撑开一线,困意依然郁浓,“庄大兄台……不管你想做什么或者要我做什么,我都允诺你……可不可以高抬贵手放我重新滚回床铺了?”

庄锋璿既好气又好笑,只得松手。

迷迷糊糊地在床上又赖了好一会儿,睡意随着越来越明的晨光渐渐消退,当再睁开眼时白世非已全然清醒过来,视线掠过房中,哪里还有庄锋璿的人影?

“白镜。”他曼声叫唤。

门外白镜应声端着水盆进来,“公子,庄中卫说他先走了,上午还要进宫当值。”

白世非失笑,“难为他了。”

“什么?”

“没什么,好困。”懒懒地掩嘴微欠,翻开被子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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