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2)
杨红乘坐的飞机平安抵达美国洛杉矶机场。
踏上美国的那一刻,杨红并没有感觉到激动或兴奋。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乘火车出j省的时候,那样一番激动,在心里惊呼:我终於到过j省以外的地方啦!想起更久以前,每次学校组织出去春游,都会有两三天激动不安,连觉都睡不好。而现在,到了一个新的国家都不觉得激动了,反而有点怀念熟悉的家园,有点怪自己:我跑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干什么?这里的一切跟我有什么相干?
杨红惊觉地想,完了,我真的老了,记得朱peter说过,当你踏上美国的那一刻,如果你想的是尽快回国的话,你就知道你老了,至少是心态老了,因为激动跟年纪是成反比的,年龄越大,越不容易激动;而怀旧跟年纪却是成正比的,年龄越大,越怀念从前,越怀念故乡。
杨红想,朱peter说的话不能算数,他是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为了一鸣惊人,什么话都要反着说,成语也好,格言也好,他一定要篡改得面目全非了才安心。就说这“叶落归根”吧,谁都知道是拿来赞美那些在海外漂泊多年的华人,老了之后,心心念念地回到自己的故乡的。但被朱peter一改,就变成终生逃离之后无可奈何的回归了。
他说小树刚长出来的时候,都是拼命地往上长,拼命地把枝桠向四面八方伸展,离身下的土地越远越好。如果不是被根抓住,恐怕会长得飞起来。那时候,树叶对根没有什么感觉,不觉得是根在为自己提供生长的养分,反而觉得根是在羁绊自己。要等到树叶老了,黄了,失去生命力了,才会倦倦地落下,回到根的身边。但离根不值得唾骂,归根不值得赞颂,因为离根和归根,只不过是树叶生命中的两个过程、两个阶段。
杨红觉得朱peter的话很有煽动性,很能妖言惑众。像他这样的人,反右的时候肯定被打成右派,文化革命肯定被揪出来批斗,反精神污染的时候肯定被当成一个污染源清除。他到今天还逍遥法外,用他自己的话说,只是因为他赶上了一个可以在屋顶上大喊“我没有言论自由”的年代。
杨红不知道自己这趟出国算不算离根。出国之前,老有人问杨红:出去了还回不回来呀?连老院长都担过这种心,曾专门把她找去,语重心长地告诫她:祖国培养你这么多年,你要对得起祖国啊。半年过了,就马上回来。今年下半年就要开始卖江北新修的那些房子,明年春天要搞干部调整,你不回来,这些都没你的份的。
杨红自己也给人做了十来年的政治思想工作,仍然很佩服老院长的方法和技巧。现在你要说服一个人,光说些大道理是没用的,大帽子底下开小差。不跟他的切身利益挂上钩,他就算嘴里被你说动了,心里也不会动的。象劝你回国这事,祖国要端出来,不然你的爱国之心不会被震动;新房子的事也要端出来,不然你的爱家之心不会被震动;干部调整的事更要端出来,不然你的爱权之心不会被震动。这样三件事一摆,你不被说服?那你就是铁了心要叛国了。
杨红觉得别人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不就一个半年的访问学者吗?哪里就会赖在美国了?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到了别人那里,是为别人打工,怎么比得上呆在自己的学校当研究生导师?杨红当时当地就对老院长担保:你放心,我肯定会回来的,我绝对不会留在美国。对老院长,你不能说什么天打五雷轰之类的话,但如果可以的话,杨红也不怕那样说,因为她对自己很有把握,她是绝对会回国的。
杨红就不理解,为什么学校那些干得挺不错的老师,到了美国,就想方设法地留在那里呢?学校作过统计,截止去年,有90%自费出国的老师没有回来,有55%公费出国的老师没有回来。
根据小道消息,女出国者的背叛之风比男出国者更浓,有人说是因为女人更容易找个老美结婚,一步到位地把身份搞定。据说中国男人找美国女人呢,就受到些生理上的限制,差不多就是牙签跟竹筒的关系。哪个牙签愿意掉到一个空广的竹筒里去受那个屈辱?但中国女人找美国男人呢,那就不同了,没有这方面的比喻,但据说美国男人最欣赏那些在中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年纪一把,相貌不咋,知识渊博,谈吐潇洒。
杨红开始还不信,后来院里一位三十有五的老姑娘公派出了一趟国,就套牢一个老美,先回中国,再以美国公民未婚妻的身份去了美国,一个老姑娘把些个小姑娘气得!
大家忿忿地说,这种人真是有吃狗屎的运气。运气这个东西,一旦来了,门板都挡不住的。对有运气的人,大家羡慕一通,充其量也就心里咒她日后离婚,或者被卖进窑子里去。但有些人,凭的不是运气,而是卑劣的手段,那大家就要公开地痛骂一下了,不骂不足以平民愤。
化学系有个老师是探亲出国的,去了一段时间就向学校打报告,说她怀孕了,要生第二胎。学校当然不能说同意,就回了信,劝其不要生。杨红听说这事后,还跟周宁在家里议论,说这个人也真是奇怪,你要生就生呗,还打个什么报告?有点无事生非的意思,明知你这样问,学校是不会同意的。不过事实证明那个老师打这个报告是英明的,或者用学校的话说,是别有用心的,因为她后来申请政治避难的时候,就有一封信可以证明她不能回中国,她回中国会受到惩罚甚至迫害。那个代表学校回信的人好像也倒了酶,被撤了职,因为他为美国政府攻击中国计划生育政策提供了一发炮弹。
大家听说这事后,没有一个不说那个老师卑鄙无耻的。大家一致认为象这样投机取巧、背叛祖国的人,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懂行的人说,刚开始时,以计划生育为由申请政治避难的,据说是100%地批准,现在这种申请多了去了,美国也搞不清究竟谁回国是真的有危险,谁是假的有危险,只有定个名额,每年不超过20%。所以大家预计化学系那个老师最终是哭哭啼啼地回国来。
但后来听说那个老师居然就成了那20%里的一个,她申请成功了,虽然还没拿到绿卡,但已经有了一个什么卡,总之是可以呆在美国了。於是又有很多人私下羡慕她,说她这可是一生两得,不仅比咱们多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还为她赚了绿卡,不如给这个小孩起名叫“绿卡”吧。有人就说,听说在美国生的,就是美国公民呢,应该叫“公民”了。周宁听了,还呵呵笑着说:“说不定是个‘母民’。”
周宁的妈妈倒是有让杨红在外面生几个小孩的意思。一听说杨红出国的事,连证都还没签到,婆婆就转开了念头。婆婆的方言不好懂,都是周宁翻译给她听的。婆婆说,听说美国那边想生多少就生多少,你到了那边,也生几个。我四个儿媳妇,这三个都因为超生被结了扎了,没指望了。你没结扎,我们周家就靠你了。
杨红听不懂婆婆,但婆婆听得懂她,因为她说的是普通话。电视里广播里天天用的话,婆婆还是听得懂一些的。所以婆婆对她自己的语言能力一直有点自豪:我听得懂你的话,你就听不懂我的话。
杨红说,就半年时间,哪能生小孩?怀个小孩都要十个月。婆婆说,你不会揣一个出去生?
“生了谁带?”
“送回来我跟你带。”
杨红想到婆婆带小孩的方法,有点胆战心惊,望而生畏。周宁几个兄弟加上他们的媳妇都在外面打工、做生意,七、八个小孩都放在家里婆婆带。婆婆带小孩那真叫有大将风度,基本上执行无为而治、自生自灭的政策。早上起来,也不用洗脸,大大小小一排都蹲在马路边拉尿拉屎。拉完了,再对彼此堆出的形状、大小、气味什么的,互相评论一番,常常为意见相左打得不亦乐乎。拉在路边的屎是不用扫的,等会车来人往的,压的压了,踩的踩了,很快就没有了。
早饭吃了,小孩子便作鸟兽散,婆婆自己也锁了门,上别人家打麻将去了。中午记得,就回来做一顿饭,不记得就莫怪婆婆记性不好。晚上这一顿是一定要做的,有没有菜无所谓,小孩子都已经饿得发麻,风卷残云般地吃了,婆婆便用一盆热水,把所有的小孩都洗了,大家上床睡觉。
杨红一直很钦佩婆婆一丝不苟的作风,一盆水,洗到后来,连盆底都盖不住了,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深,但婆婆一定要呵斥着,把每一个都拧过来洗过才让睡觉。杨红一想到自己的小孩要加入这个队伍,就不由自主地打寒战。
杨红不好针砭婆婆带小孩的方式,说了周宁也不会为她翻译,还不如不说,就一笑了之。她再怎么能耐,在婆婆眼里,也只是个生小孩的机器。
杨红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腹部,不知道这次有没有真的象婆婆说的那样,揣了一个到美国来了。裹挟在机场滚滚的人流里,杨红四下张望着,想找到tracy,但很快就失望了。在汉城转机的时候,时间太短,根本没空跟tracy说话。后来在飞机上上洗手间时,看见她在同一架飞机上,坐在近水楼台先得厕所的地方。飞机上很安静,乘客都在睡觉,或者戴着耳机看电视听音乐,杨红也没好意思走上去跟tracy讲话,只跟她招招手,算打过了招呼。
这一路之上,朱peter讲过的一些注意事项,好像正在一点一点被实践证明着。换机的时候该怎么怎么样,在飞机上怎样填i-94表,下了飞机怎样租个小车推行李,等等等等,事无巨细,都料到了。
不知道是因为人在美国,举目无亲,还是朱peter的话帮了她很大忙,杨红觉得对朱peter的印象和感觉都好多了。她觉得朱peter应该在洛杉矶什么地方,因为他对洛杉矶机场好像很熟悉。会不会是跟他自己说的那样,是机场的清洁工?听说文科博士在美国潦倒得当清洁工的大有人在。
这样一想,杨红对那些推着清洁车的男人就有点注意起来了。
入关很顺利,问的问题没超过朱peter讲的范围,所以杨红也没觉得交流有困难。出国这种事,一旦语言没问题,感觉就慢慢良好起来了。
杨红小心翼翼地把护照等文件收好,又随着大家站进另一个队伍,听说这里是美国农业部检查违禁农副产品什么的。听朱peter讲,过这一关就有点靠运气了。大多数人什么事都没有,箱子都不用打开,问两句就过去了。但也有运气不好的,带了形状特殊的东西,孤陋寡闻的老美没见过,一惊一咋,没收再说。
特别是911之后,美国是草木皆兵,觉得男女老少都象是宾拉登派来的人肉炸弹,颇有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的蛮横。海关的工作人员,也并非个个都是精英,有些甚至是做parttime的,朱peter说他就遇到过一个,是哪间中学的物理教师,平日里教他的物理,周末就来海关把守国门,看见他带的香菇,象牛顿看见坠落的苹果一样研究了半天。
杨红有一点担心,不知道自己箱子里放的那些佐料啊、调味品什么的,算不算形状怪异。朱peter在班上讲过,说你一出国,就会发现,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改变不了你的一个中国胃。你的胃呀,那真叫爱国,吃什么东西,都比不上吃中国东西让它受用。朱peter说很多人刚到美国时,都是穷得吃不起青菜,只能吃鸡腿。吃多了,一听到“鸡腿”两个字就犯恶心。在国外什么都不怀念,就是怀念中国的早点。顺着那个长街,一溜地摆着各种各样的小吃摊,一天吃一样,可以吃一个月不重复。想中国的早点想成了疯,想起那些小吃摊上飞来飞去的苍蝇,都有了亲切的感觉。如果早点不好吃,哪来的苍蝇?所以美国的早点可以说是糟到了连苍蝇都不喜欢的地步!
但朱peter的另一句话却引起了杨红的反感。他说他在美国每天早上牛奶面包地吃了一年,对移情别恋都能理解了:不管什么东西,你吃久了,就吃厌了。
杨红记得自己反驳他说,你天天吃米饭没吃厌呢。
朱peter强词夺理地说:“那不同,吃米饭是为了饱肚子,没菜也吃不下去的。人们的注意力都是在菜上面的。天天吃米饭,不是吃味道,而是吃习惯,饿了拿来饱肚子而已。菜还是要经常换一换的,不然就吃腻了。”
杨红是顺着他那个移情别恋的路子听的,所以很生气,心想,这话真实地反应了你们男人的心理。男人吃一个女人吃腻了,就想着换个口味。女人有什么腻不腻的?女人大概就如被吃的饭,根本不关她胃口的事。你腻,丈夫也是要吃的;你不腻,丈夫还是要吃的。他有问过你腻不腻吗?你想不想吗?
杨红虽然不喜欢那个比喻,但关于中国胃的话还是听进去了的。她知道自己肯定是有一个中国胃的,天天啃面包喝牛奶肯定是不行的。她的胃恐怕还不是一个普通中国胃,差不多是一个方言中国胃,因为川菜、粤菜什么的,她都不爱吃,就爱吃自己家乡的菜,所以她带了很多家乡食品。经过一番精打细算,她带的大多是作料、调味品之类,这样份量不重,但用的时间长,可以说是带着家乡菜的精华和味道,其他原材料到时候就地取材。象榨菜、辣酱、酸菜鱼底料等等,带了不计其数。不象是到美国做研究的,倒象是来开餐馆的。
还隔着两、三个人,杨红这一队的那个officer就在向她招手,嘴里说着些什么,但杨红一紧张,就一句也听不懂了。她身后有几个人指着前边,大概在告诉她officer在叫她。杨红觉得头脑发晕,为什么叫我上前?他有透视眼,看见我箱子里形状怪异的东西了?她搬着沉重的腿,挪向那个officer,心里头惶惑不安,难道我脸上写着“危险分子”几个字?或者我的表情告诉他我带了违禁品?那根本不是什么违禁品啊,看来是遇到一个业余打工的officer了。
杨红先入为主地想着呆会要怎么告诉officer那只是香菇,英语应该是driedmushroom。但是酸菜鱼底料用英语怎么说呢?她很半天没弄明白officer究竟为什么叫她上前。又被身后的人重复了几遍,杨红才听出officer是请他帮忙,先问她会不会讲中文。
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问题,心里重复过多遍的问答应该是:
doyouspeakenglish?
yes,ido.
虽然这样答,有点欺世盗名的意味,但培训班、磁带什么的,都是这样教的。练多了,也可以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出来了。
现在被问到doyouspeakchinese?反而不知怎样回答了。doispeakchinese?杨红问自己一句,又顺水推舟一般地回答:yes,ido.
officer听到这一句,很高兴地笑了,沾沾自喜地说,”iknowit.”然后指着桌上一盒东西问杨红:what’sthis?
杨红恍恍惚惚地觉得又回到了中学英语课堂上了,老师指着一些再明白不过的东西,比如她自己的眼睛鼻子耳朵什么的,嘴角挂着窃笑,一本正经地问学生what’sthis?what’sthat?操练句型啊?
“what’sthis?”officer又问一遍。
杨红回过神来,认真看了看那个盒子和盒子里盛着的东西。这回可不是中学英语老师惯常指着发问的那些东西了,杨红看了一会,觉得用中文都答不上来。盒子里装的是一些貌似香肠、又胜似香肠的东西。形状象香肠,但颜色泛灰泛黑,不知是什么东西,只好说:idon’tknow.“thenaskhim,please.”
officer指指站在杨红身边的一个男人。
杨红现在才注意到这个男人,原来自己的这一场虚惊,都是因为这个男人。这完全是个扔到人海里没法认出来的那种人,现在能荣幸地引起美国海关重视,也是因为他带的那盒东西。那人现在当然是急得手足无措,满脸冒汗。杨红还没开口,那人就象见到救命恩人一般,冲着她就叽哩呱拉地讲了一通。
杨红一句也听不懂,肯定不是普通话,肯定不是周宁的家乡话,好像连广东话也不是。杨红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中国话,说不定是越南话、柬埔寨话、泰国话什么的,因为那个男人生着一张马来人的脸,眉骨突出,嘴唇外翻,肤色偏黑,应该是那一带的。
“whatdidhesay?”officer问道。”idon’tknow.”杨红说完这句,觉得四周一片安静,不知道那里出了问题,反而灵魂出窍般地想起朱peter说过的笑话。他曾问口语班的人,说如果你只能学三个英语单词,你应该学哪三个词?那些年轻的女孩就娇憨地说要学“iloveyou”,结果朱peter说答错了,你们应该学idon’tknow这三个词。
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现在你能对这个officer说“iloveyou”?杨红又说一遍:idon’tknow.
officer狐疑地看了杨红一眼,又把她的护照拿起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软中带硬地问:areyouchinese?areyoufromchina?
杨红恨不得回敬他一句:那护照上不是写着吗?但自己的英语还没纯熟到可以吵架的地步,只好简单地回答:yes.
officer仿佛找到了杨红逻辑中的一个大漏洞一般,举起她和那个男人的护照,一字一顿地说:youarechinese,andheischinese.youdon’tunderstandhim?
可能因为他讲得慢,杨红不费力地就听懂了这几句,但她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只在心里责怪朱peter百密一疏,口语班里没有讲到这一个场景,所以自己没有操练过这方面的回答。
如果不是语言障碍,杨红差不多要给那个家伙上一堂政治课了,不扯远了,就从中国有56个民族说起,这些民族大多都有自己的语言文字,中国还有数不清的方言,中国人听不懂中国人的话是很正常的,不要说这个从未谋面的汉子,就是我自己的公公婆婆,我也是听不懂的。
杨红在心里试图将这些话翻译成英语,然后一气呵成地说出来,好说服这个officer,但已经有另两个officer走过来,很客气又很坚决地把她和那个男人带到一间office里去了。
杨红呆坐在那个小小的办公室里,看几个officer忙进忙出的,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要把她怎么样。杨红也很奇怪这个男人带的究竟是什么。是不是一种特殊炸弹?这么小一盒,能炸出什么效果来?那么是生物武器?杨红这样一想,就很惊慌了,比那些officer还惊慌,因为那盒子里的东西真的是很可疑。刚才她又离得那么近,这会好像喉头开始发紧了。
杨红想,我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就清了清喉咙,又excuseme了几次,sorry了几次,但几个officer都在忙着打电话。最后终於有一个officer打完电话,眉开眼笑地对她说:don’tworry.everythingwillbeok.
杨红见几个officer都静下来等候,知道是自己的救星来了,没来由地就觉得待会出现在门口的会是朱peter,不由得想起他平日里给谁帮个忙,都是嘻皮笑脸地问人:“是不是有点无以回报,以身相许的感觉?”
想必女人报答救命恩人的最高规格就是嫁给救星了,所以美女一定要被英雄救,不然就会嫁得窝心;而英雄一定要救美女,不然就无法消受那个报答。而且这对英雄美女最好都是未婚的英雄美女,不然也是白搭。不过,如果英雄救人的时候先看看是不是美女再决定救不救,那就不是英雄而是色狼了,因为命运也不是只让美女落难的。是英雄,就上去救人,救了不求回报,才是真英雄。
杨红知道自己不算美女,但朱peter好像也算不上英雄,他整个人都给她一种滑稽的感觉。他姓了这个“朱”,就有几分滑稽了,哪有英雄姓朱的?再加上他叫个什么peter,也是滑稽多于洋气。大家又故意叫他朱peter,而不是peter或者peterzhu,也是存心要保持他的滑稽形像。他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都是往滑稽上靠。这样的人如果也算英雄,也只能是搞笑版英雄。
容不得杨红多想,救星就一脚踏进门来了,不是朱peter,而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国人,典型的学生脸,长相没有任何抓得住记忆的地方,杨红的学生中有太多这样的人,分不清他们、记不住他们的名字是杨红最大的头疼。
天降大任于这位救星,大概是因为他也能讲那种杨红不知为何物的语言。救星跟那个生物武器的主人交谈了几句,就转身对几个officer解释了一下。几个officer和那个救星都哈哈笑起来。携带生物武器的汉子也跟着呵呵地笑。杨红没听懂,不知是该跟着笑还是不跟着笑,看几个男人都笑得有点暧昧,就决定不笑。
杨红当然是没事了,当她还在心不在焉地听那个年轻的officer长篇大论的解释时,救命恩人就趁机溜走了,好像完全没有心思认识自己解救的美人,使杨红再一次认识到自己老了。
被这样折腾了一通,杨红对美国的印象坏极了,恨不得马上打道回府。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打道回府,因为朱peter没教,他说他教的东西可以cover你从中国上飞机到你在目的地下飞机这一段。对一路上的各种情景,他都按场景分类,编写成roleplay,让学生演练过了,但如何在中转机场就打道回府,他并没有教过。
杨红凭直觉认为只要朝刚才来的方向走就能走回海关去,也不多加思索,就反着大多数人的方向走起来。刚走了一会,杨红就看见tracy正推着行李,朝自己这边走来。大概以为杨红是特意去找她的,tracy很感动地抢上来:“哇,你好快啊!一直想跟上你,但我的座位太靠后,等我下了飞机,已经找不到你了。”
杨红看到tracy,简直就象看到亲人一样,委屈地说:“刚才要是你在,就不会出那事了。”
“什么事?不急,不急。我们先去办转机手续,把行李托运了,再找个地方吃东西,边吃边聊。”
杨红忘了自己要打道回府的计划,糊里糊涂地就跟着tracy办了转机手续。两人在一个麦当劳店买了食物,在一个小桌前坐下,杨红就把刚才的经过讲了一下。
tracy越听越带劲。听完了,有点遗憾地说:“可惜我没碰上。我这个人,追新闻把新闻都追怕了,新闻见我就逃。你运气不错,这种百年不遇的事都让你遇到了。我可以把你这件事写篇文章发表。让我来想想怎样写比较轰动,比较能触及一些人的痛处,让他们忍不住要跳起来骂娘,只要有人骂,就有人看了。应该提到种族歧视的高度,也要把美国人的孤陋寡闻狠狠抨击一下,或者从美国安检制度造成的风声鹤唳谈起。”
杨红看她兴致如此之高,心情也好多了,就笑着说:“什么烦心的事到了你那里,就变得有趣了。”
tracy也嘻嘻笑着:“没办法,搞新闻的人,就是这种幸灾乐祸的脾气。国家不幸诗家幸,旁人不幸记者幸。国家灾难深重的时候,诗人可以写出流芳百世的诗。旁人不幸的时候,记者可以采访到轰动新闻。这两类人,唯恐天下不乱,最怕的是平安无事。你别介意啊,如果这事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也会这样幸灾乐祸的。”
杨红想,如果我对自己的不幸能象记者一样幸灾乐祸了,那我就修炼到家了。她有点疲惫地说:“我不介意,不过我觉得我这次在美国不会很顺,这个头就没开好。美国对我一点都不友好,真恨不得马上就回去。”
tracy正色说:“就是因为对你不友好,才要待在这里出口气,斗争到美国对你友好为止。哎,我觉得你应该告他们,要求一大笔赔偿金。就说这事引发了你的抑郁症什么的。”
杨红摆摆手:“算了算了,我没抑郁症,也不想打官司。再说他们也没把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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