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废柴·格致·宋(2/2)
其实胡观也有所察觉(他觉得最近真奇怪,老有宠物狗往我们单位后院钻),只有宋格致本人成天傻乐,迟钝如常,还夸奖小区的富人业主们热情、和善、素质高。
胡观每天中午都会来香榭丽山庄,午休快结束时再回去。这天过来时,门卫间里轮到宋格致和小张值班。胡观先把小张撵出去站岗,然后倚在桌子上翻看业主的快递。
宋格致说:“别翻了我刚整理好的。”
胡观说:“这有什么好整理的,让我来查验一番,免得里面有炸药。”
后来他还真找出一个不寻常的快递,那是个a4纸张大小的快递信封,但里面装的不是纸张,似乎是一小包什么玩意儿。更主要的是,五六天前这封快件就送来了,到现在也没人来拿。
胡观查看信封上的地址,因为三联页的首页丟了,所以他努力辨认了半天,也只看出模糊的“香榭丽山庄……号”。
“这个是怎么回事?”胡观问。
宋格致正在翻报纸,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啊,快递员说是给14号的,但是一直没遇见14号的业主,我也懒得给他们送去。”
胡观叹了口气,说:“朋友,你当保安都半个月了,竟然还不知道你们小区没有14号?”
“没有吗?”宋格致合上报纸。
“你们小区一共60户,门牌号但凡尾数是4的都跳过,另外13号、25号也没有。”胡观说。
宋格致坐直身体,饶有兴致地拿过那封快递,但很快又被胡观劈手抢了过去。后者指着上面的快递公司名号说:“下回‘路路通’的人再来时,你就说地址错误,把这封件退回去。”
宋格致满口答应。
可当胡观下班后来喊他一起回家时,发现他已经把快递拆了了。
“你为什么要拆?”胡观问。
“ ‘路路通’的人来过了,说寄件人没填地址,留的电话号码也是空号,这件退不回去的,是个死件。”宋格致说。
“信封里是什么?”胡观又问。
宋格致就把信封里的东西给他看,那是一小塑料袋白色的粉末,只有火柴盒大小。塑料袋底破了洞,拎起来时一点粉末被留在了桌上。
胡观脑中的弦猛然绷了起来,他警觉地扑了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宋格致竟然用手指搓起粉末,放进了嘴里。
胡观掐住宋格致的下巴,抓起一旁的茶水就往他喉咙里灌!
宋格致被呛得直咳嗽,反抗道:“你干吗?!咳咳!那是老马的杯子……咕嘟咕嘟……我不要喝别人的水……噗!咳咳咳!”
“给我漱口!”胡观怒吼,“你有病啊?!”
宋格致也反应过来了,他湿漉漉又可怜巴巴地站着,不管他刚才吃的是什么,现在都已经被他妥妥地吞下去了。
“什么味儿?”胡观放开他,无力地问。
“有点儿苦……”宋格致声若蚊蝇。
“毒品也有点儿苦。”胡观说。
宋格致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就怕不是毒品,而是病原体,什么鼠疫、霍乱、伤寒、炭疽、天花、登革热、埃博拉。”胡观继续说,“宋格致啊,你要记住你不能算普通人,凡事要有警觉性,因为不管是害你还是捧你的人,都是有利可图的。”
宋格致挨了训,颓然而坐。
“行了,没事儿,别准备哭了真要是病原体那我也中招了,到时候你进icu,我就睡你隔壁床。”
胡观收拾桌上的那一小袋粉末,先是放回快递信封,然后用几层报纸包裹好。他说:“我有个哥们儿是法医,我把这个带给他化验一下。你今天到我家吃饭吧,记得什么都别跟我妈说。”
他走之后,宋格致越想心理压力越大,他忍不住给另外一个他最信任的人打了电话。
——那就是他哥。
他哥第一时间接了电话说:“怎么啦?我忙着呢。”
宋格致说:“尼桑,嘤嘤,我铸成大错了!”
他哥说:“嗯?你被交警贴罚单了?”
宋格致怒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出息?贴个罚单也算大错?”
他哥反问:“你说呢?下定决心买了辆超跑,结果天天在路上开六十码,两三年了连红灯都没闯过一次;跟朋友一起吃饭,吃完饭人家去夜店喝酒了,你回来睡觉;老爸好不容易准许你去一趟拉斯维加斯,结果你真跑去观光,相机里一看全是风景照;就说玩网游吧,别人好歹能泡个妹子,结果你玩一人妖号,妹子没泡到,汉子倒挺多……”
宋格致默默地按下停止通话键。
五秒钟后他哥回拨过来道:“胡观也是,整天就知道玩游戏、打人、搞什么骑行中国,他骑行你可不能跟着凑热闹啊,尤其是他还想去印度.,我告诉你那边连公共厕所都没有,人都是在大街上拉屎……”
宋格致又把电话挂了。
他哥又打过来道:“啧,你再敢挂我电话试试看,我……”
宋格致关了机。
他定了定神,决定先去胡观家,毕竟吃饭才是头等大事。
胡观他妈虽然还没退休,但经常性翘下午班用来钻研麻将艺术,看到宋格致来了,她便去厨房烧了个拿手的酒香肉。宋格致却有点儿食不知味,盯着碗里的五花肉专注地看了半天。胡妈疑惑地问:“怎么啦格致?不好吃啊?”
宋格致本来想问她“阿姨,人一旦吸毒是不是永远戒不掉”,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胡观一直到将近晚上九点才回来,他皱着眉头把宋格致拉进房间,一边匆匆地扒着晚饭一边说:“东西交给我哥们儿了,但他那边条件有限,也不是专业搞化学品分析的,得再拜托另外一个哥们儿。那人是大学实验室的,挺擅长这方面,大概三天之内就能查出你吃下去的是什么玩意儿。”
“擅长还要三天?”宋格致表示不满意,“三天足够我愁死了。”
“愁什么,毒瘾发作也不需要三天。”胡观说。
“埃博拉需要啊!”宋格致怒道。
“东西是你自己吃的,你发什么脾气?:胡观无奈道
宋格致憋屈地爬上床,面朝里睡了。
“回你自己家去睡啊。”胡观愈加无奈道。
第二天宋格致翘班了,本来他想去花天酒地,一摸兜儿又没钱,只好开着车到郊外散心,坐在一退休老头的边上看人钓了一天的鱼。
胡观不能翘班,但他也没好好地在派出所待着,而是坐镇香榭丽山庄的门岗,等到“路路通”的快递员一来,就上去把他摁住了。
快递小哥赔笑道:“哥,哎哎好疼!怎么了哥?”
胡观把他拖到一边说:“好呀,你小子,你敢贩毒?”
“贩……贩什么?”快递小哥都傻了“我可什么都没……”
胡观拍拍他的肩说:“逗你玩的。我问你,上回那个寄到香榭丽山庄14号的快递是你送的?”
这事宋格致昨天刚刚问过,快递小哥立刻答道:“是我,怎么了哥?”
“那封快递有问题。”胡观沉吟道,然后问,“你能不能查到它的来源?”
快递小哥笑着说:“你还是警察呢,你不知道快递的来源、途经签收什么的信息网上都能查到?”
胡观说:“知道。我查了,这封件就是从本市寄出的,揽件员叫王小军。”
“哦,那哥们儿我认识。”快递小哥说。
这哥们儿也太不负责了自己收的快件,‘寄件人’那一栏空白不说,寄件人号码还是个空号。”胡观说,“你认识他就好,带我去找他。”
“找不了。”快递小哥为难地说,“他这个礼拜辞职了听说要回老家结婚。”
“回老家结婚”是个标志语,意味着这人回不来了,胡观觉着追查来源这条路走不通。
他放走快递小哥,想来想去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为了这事儿动用侦查手段吧?一旦用上这手段,半天之内全派出所就知道了,两天之内保证传到市局去,因为出事的不是他胡观,而是那个碰不得摔不得的宋格致啊!这事儿给宋家知道就完了,宋格致他爸、他爷爷还好打发,他哥就是个神经病!
事已至此,只能干等电话了,但愿那位大学实验室的仁兄能够早些得出结论。
他回到所里,发现状况急转直下,神经病正坐在他的位子上!
宋格致他哥从报纸后面探出头来问:“胡观,你上哪儿去了?”
胡观立刻跪了。
要知道这个小破派出所,除了所长以外,其余人可都是在一个大办公室办公啊,这边办户口,那边的桌子腿上还铐着小流氓呢!胡观的同事们虽然没见过宋格致他哥,但都隐约觉得此人的来头不小,因此他们一边做手头的事,一边支棱着耳朵偷听他们谈话。
宋哥问:“见着我弟没有?有人告诉我说他今天没请假也没上班。”
胡观说:“哥啊,依赖密探的生活是不会幸福的!”
“让我弟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宋哥淡定地将报纸折好,放归原位,“今天奶奶生日。”
“您就不会直接跟他说吗?”胡观问。
“那小子不接我的电话。”宋哥虽然依旧表情平淡,但语气里透着愠怒。
“就这事儿,我走了。”说着他抓起车钥匙就走。
胡观不得不跟着走出去,因为同事们正面色潮红、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燃烧的八卦之魂在他们的脑袋里都已经具象化了,我国八卦人群排名前三甲分别是广场舞大妈、社区干部、基层小民警。
但他的行动速度显然不够快,年纪最大的同事五十余岁的老张警官(女)已经狰狞地扑了上来:“胡观!我侄女今年二十八岁,某某银行的正式员工,皮肤白、脾气好,和你的这个朋友长相、个子倒是满搭配的,要不你帮忙牵个线……”
胡观奋力地抵抗道:“张科长,你误会了!那个不是我朋友,我不认识他!”
张警官揪着他说:“嫌我侄女年龄大也不要紧,我女儿明年大学就毕业了,我女儿漂亮得很,水灵灵的……”
你女儿一百八十多斤!
胡观痛苦地抿着嘴,终于从张警官厚实的臂弯里挣脱,风驰电掣地逃走了。张警官喘息着但坚决地跟在后面追,追过两条小巷后才被彻底甩掉。
胡观一口气跑到大马路上,发现宋哥的车绕了一圈儿又回来了,车窗也降下来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说:“哥,还有什么事吗?”
宋哥说:“胡观,我弟不懂事,你多照料他。”
胡观点头,心想还用你提醒?你们家这个老儿子基本上都是我在管。
宋哥说:“对了,你要摩托车不?有人送我一辆bmw的。”
胡观怒想:不要摩托车!你们家什么毛病,就会送人摩托车!我妈骑个雅马哈就够奇怪的了,还想让她骑宝马?!
想归想,他还是笑着婉拒道:“哥,这个bmw吧,纯进口的好是好,可万一车坏了,配个零件都必须从美国、加拿大往回寄回啊。”
宋哥想了想,说声“也对”,便摇上车窗开走了。
胡观松了口气,然后给宋格致打电话。宋格致听说他哥亲自来找,吓得差点儿跳了河。
胡观问:“那你回去吃晚饭吗?你奶奶生日呀。”
宋格致疯狂地摇头道:“绝对、绝对不回去!以我的智商、情商,回去被他们稍微盘问,两分钟之内就会吐露实情,然后我哥就会把我送到戒毒所去了。”
“我估计那粉末不是毒品。”胡观说。
宋格致叹了一口气,显然心情不佳。
“你要是不回去,你哥也会发作的。”
宋格致挠头,烦恼地说:“要不还是策划绑架吧,你过来剁我一截手指头。”
“滚蛋。”胡观挂了电话。
大约五分钟之后,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胡观见号码是本市的便接了对方就是那位哥们儿的哥们儿寥寥数语后,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一脸的惊愕,哥们儿的哥们儿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他最后才憋出一声“谢谢”。
挂了电话,他再次给宋格致打过去道:“你现在到篮球场来,你吃的那种粉末的检验结果出来了。”
宋格致一惊,颤抖地问:“是……是什么?”
“见面再说。”胡观严肃简洁地回答。
宋格致以最快的速度(70公里/小时)赶到了胡观身边,跳下车时他那苍白的小脸简直让人心生同情。
“不是说要三天吗,为什么这么快?冰毒……还是艾滋病?”他无力地问。
“因为太容易检测了。”胡观给他看收到的手机短信,“是这个玩意儿,c16h15n5o7s2·3h2o。”
“这是什么?”宋格致问,“我需要去医院吗?”
“我看不需要。”胡观似笑非笑地说,“因为这就是从医院出来的——头孢克肟,第三代头孢类抗生素,儿科常用药。
宋格致愣了足有半分钟左右说:“头……头孢……克什么?”
“头孢克肟。”胡观重复道。
接着他爆发大笑:哈哈哈哈……”笑着又痛骂,说:“什么王八蛋,匿名寄碾碎的抗生素药片吓唬人,要是让我抓到非揍到他肠穿孔不可!
宋格致也仰头狂笑,说:“哈哈哈哈,虚惊一场,吓死老子了!”
两人笑完骂完,胡观拍着宋格致说:“说到底还是你不好,你吃它干什么?下回你再乱吃东西,我就卸了你的下颌骨。”
宋格致沉浸在喜悦中,说:“再有下回我是小狗!”
两人接着开始讨论是什么样的贱人倒贴快递费也要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来,想来想去也只有仇富者。此人或患有精神疾病,或受过重大刺激,行为偏激却胆小如鼠,偷偷摸摸地躲在暗处,寄个威胁信都不敢装点儿真东西(或者是没有途径搞到真东西)。寄信到香榭丽山庄14号,让“有钱人要死”,却不知道香榭丽山庄没有14号。如果不是遇到宋格致犯糊涂,这封快递件早就被丟去某个无人理会的角落了。
现在真相大白,宋格致也没什么事,胡观打算不再追究此无聊人士了。
“这下晚上你可以回去吃饭了。”他说。
“我奶奶挺喜欢你的,一起去不?”宋格致乐滋滋地问。
胡观立刻大摇其头说:“我不想见你哥。”
“我也不想。”宋格致顿时意兴阑珊道。
两人又聊了会儿才分手,一个回单位,一个往家去。
路上,胡观仰头望天,惬意地想:此次有惊无险,往后该有几天清静日子过了,谁知就在接近派出所的巷口,张警官从侧面杀了出来!张警官虽然现在到了退二线的岁数,但人家年轻时候是缉过毒的,是久经考验的人民卫士。
在繁华的城镇,在寂静的山谷,人民警察的身影,陪着月落,陪着日出。
在欢腾的海岸,在边疆的水路,人民警察的身影,披着星光,浴着晨露。
啊,神圣的国徽放射出正义的光芒!
啊,金色的盾牌守卫着的千家万户……
总之张警官冲了出来,胡观被她掐住了脖子!虽然张警官一米五五,胡观一米八五还是全国散打冠军,但是张警官就是能用劳动妇女的天生神力制服他!就是能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把宋格致他哥的手机号码交出来。”张警官阴森地说。
胡观忍痛问:“张科长,你就不能为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吗?那个人你搞不定啊!”
“交出来!”张警官露出了两边的臼齿。
“138×××××888。”胡观说,“你千万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张警官记下电话,拍拍胡观的脸蛋,心满意足地走了。
目送她走远,胡观长叹一声坐在路边,仰头望着已经落入树梢的红彤彤的夕阳,感慨地说:“早知如此,当年就不应该救宋格致那个傻瓜……”
过一会儿他又感叹:“应该把bmw摩托要过来的,他们家的事儿太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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