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2/2)
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当初炎帝建立集市的规则,大概就是这个模样了。
这场集市会进行好几天,也就意味着越往后可能人越多,还有些人正在赶来的路上,居住在附近的部落应该只有他们跟连山。就当二三十个人为一个部落来此交易,那这里头起码有十来个大型部落——他们的人口跟食物能确保外出交易跟供应路上行走,基本上人数都在一百以上,且发展到了一定程度。
还在温饱线挣扎的部落来不了这个地方。
交易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们要分出人手去交换跟贩卖掉物品,一两个人根本成不了组,必须要十人以上的队伍,如果路程越远,要求就越高。
这还是乌罗第一次直面看到这个世界更大的模样,一时间就有些发怔。
“巫,我们还下去吗?”
琥珀看着有些没底,就拽拽乌罗的手,吞咽着口水询问道。
大家都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见到这样的大场面,不由得有些退缩——毕竟这年头来往并不密切,琥珀去连山部落时就有点稀奇,看到这样的盛景更是有点乡下小姑娘进大城市的自卑感,就把决定权毫不犹豫地递给了乌罗。
“去。”乌罗点头道,“去看看,哪怕是换不了什么东西,我们长点见识也行。”
这点人撼动不了乌罗,大□□动会跟高中升国旗的时候哪个不比这会儿人多,有时候去一线城市旅游,节假日那个人头看到足够对数字麻木的地步,他真正觉得震撼的是这个时代,跟这样的集市居然能凝聚到这种程度跟这种大规模。
现代夜市的人流量要是宣传得好,几万都不成问题,还能单独开辟出条小吃街来,可那是建立在一个城市的情况下。
这年头出门等于进没上锁的动物园,又没有任何交通工具,起步就是几天几夜的路程,居然能凝聚到几百人,十余个部落来交换。
乌罗震惊跟心痛地看着琥珀。
这种地理位置简直是得天独厚的优势,琥珀他们竟然还混到温饱都困难的地步——不过也是,他们什么都没有,除非加入这些大部落,否则基本上没得谈。
下坡的路不是很好走,不过这时候已经比较接近阎的地盘了,再走起路来就非常快了,冲击感直接毁灭了乌罗身体里的□□与熬夜后的疲惫感,他往远处看去,许多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地面上,青草被阳光晒得松软,像是天然的毯子。
大家绕着高脚小楼来来往往,没有人敢去敲门,也没有人敢进去,都只是在附近徘徊。
乌罗走近些后才发现,小楼附近的位置基本上都被人占满了,后来的部落很是老实地往边缘走,越是接近小楼的,基本上人多占地大货物也多。有些部落语言是相通的,或是结伴一块来的,会交头接耳,坐在一起说话,大多数部落互不认识,就开始放自己的东西。
“我们去楼边吗?”
琥珀有些心虚地问乌罗道。
楼旁边当然好,不过看他们安排的模样,应该是已经成为习惯了,东西向来是哪边好主场就倾向哪里。乌罗没有接触过这么原始的买卖,一时间也觉得有点棘手,他是真没有做过地摊生意,光知道随便摆摊会被城管追,可摊位在没有规则跟售价的情况下要怎么做,也实在是一头雾水。
地段好当然很重要,可更重要的是,他们是来交易,不是来结仇的。
“这才第一天。”乌罗沉吟道,“我们在旁边摆摆,先看看物价,不急着卖东西,酒香不怕巷子深,看清楚再下手,免得被人占便宜了。”
宿簇疑惑道“酒……巷……什么?”
他求助般地看向默,疑惑道“我没有学过。”
“没关系。”默非常冷静,认真地回答道,“我们也没有学过,你听你懂的就好了。”
宿簇恍然大悟,顿时放下心来了。
乌罗“……你们俩说什么玩意呢,把学习态度给我放尊重点!”
“放?”宿簇下意识看向默。
默仍旧十分可靠,他果决道“这个也不用。”
宿簇再度恍然大悟,露出感激的神色来,婕忍不住笑出声,她其实对乌罗的话也只明白了一半,不过不影响她理解,因此觉得默与宿簇的对话格外有意思。
乌罗很无奈地摇摇头,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招呼大家开始摆摊,选择坐在边缘这么保守的计划除了要摸清楚状况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很重要,他们这群人穿得花花绿绿,像是天上的彩虹下凡,而刚刚乌罗看过了,穿兽皮的有,穿麻衣的也有,可像他们这样穿丝布仅此一家。
光是琥珀这手人体招牌,就足够他们坐在哪里都像在发光了。
因此乌罗并没在怕,他下意识忽略自己穿得更为另类了。
日头有些晒人,众人挪在边缘准备摆放自己带来的东西,附近只有一个摊位,那摊位上的几个人应该来过几次了,看起来非常熟练,正在认认真真地摆东西。
琥珀学人家一块儿忙活,翻找了会儿篓子才发现自己没有带兽皮出来,就干脆把一张染成青色的丝布当做地摊布放在地上,丝布本来就富有光泽,周围正在摆放东西的摊位里头有个大嗓门,可能是被闪到眼睛了,直接惊呼出声,仿佛雷霆敲山,一时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乌罗被挡在布后,没有看清其他人的反应,不过只看婕跟默僵硬的脸就明白过来到底有多少人看过来了,不由得抚着额头叹息一声。
“这么奢侈吗?琥珀。”
琥珀才不管,她严肃道“我们没有兽皮带出来,难道放在地上?还是摆在小酷手上。”
小酷哥不满道“我哪里捧得住这么多东西。”
琥珀说得很有道理,乌罗也不是真心实意地在抗议,就任由他们铺上丝布,这才看清楚了附近的人。
其实摊位并不多,只是大家占得地方都很大,他们这几个边缘些的还好,看起来像是路上那种卖小饰品等着城管一来就卷铺盖跑人的地摊老板。接近中心的基本上都是大部落,乌罗甚至看到有个摊位后头站在一头象,比后世的大象要小一圈,可体型依旧相当可观。
这哪是象啊,简直是天然造粪机。
乌罗远远看着,不由在心里感慨道。
能来到这里的部落,再小都不会小到哪里去,大家都算是这个时代见过世面的人了,对有兴趣的东西再好奇,也只会记在心里,一时半会不会妄动。
乌罗头一次来到这个集市,倒不打算妄动,只是老老实实地坐着观察。
隔壁摊位有五个人在摆放东西,刚刚有人过来跟他们说话,神色非常亲热密切,如无意外,应该是一个部落的,他们分成买跟卖两个队伍,卖的负责待在这里布置跟等待,买的则去看看都有什么货物。
乌罗不由得心里一动。
小酷哥一边摆黑陶一边摇头晃脑,四处乱瞟,看着什么都要叫一声,好在他嗓门没有隔壁大,不算太丢人。
“我去看看,你们待在这里。”乌罗叮嘱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换的?”
其实琥珀觉得他们什么都不缺,畜牧跟耕种都还没开始,她眨眨眼睛,一时间还真被问倒了,就迟疑道“我们多换点食物?”
出息呢姐姐?
乌罗无言以对,只好道“那我去看看。”
默欲言又止,他还是想跟乌罗提一提武器的事,可是环顾四周一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来,他没有觉得自己现在能够跟阎相提并论了。
“我跟巫一起。”婕一下子站起身来,她身量高挑,站在乌罗身边也没有逊色,可能是因为跑得快的缘故,基本上脖子底下都是腿,连直筒裙都没掩盖她的风姿。默跟宿簇的颜色接近墨绿,仿佛蛇鳞;而婕跟小酷哥是一个色系,她的衣服还是混了双色,接近蓝紫,腰间空荡荡的,这会儿像个时尚走秀上仗着身材好瞎穿的模特。
乌罗哭笑不得,抽出条细麻绳给她扎上,将腰肢勾勒出来,这件粗糙的衣服总算看起来像有个简单的版型了。
“为什么扎绳?”婕不太明白。
“方便挂东西。”乌罗随口胡扯。
部落里头一向是乌罗敢说,众人就敢信,婕也不例外,她立刻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从日月部落的摊位一直走到高脚小楼那儿去少说还有个七八分钟的路程,更别说乌罗边走边看了,他不光看摊位上的东西,还看人。
每个部落都显然有自己的特色,他们隔壁那个摊位的人在脸上画着鳞片,可能是信仰蛇或者是鱼之类的动物,看他们的东西基本上是海里的,应该是信仰鱼。他们的摊位上有许多蚌壳跟处理过的鱼骨,摆得很细致,仿佛标本一样,似乎是用植物的纤维把断开的鱼骨连在一起。
是骨针。
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来展现用处。
蚌壳叠在一起,有些很大,大得能拿来洗脸,有些则很小,他们专门有个人严严实实地抱着箩筐,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除此之外,大多都是些鱼干螃蟹,都被晒得干枯,放在干干净净的兽皮上。
看来这是个临海的部落。
不知道是不是乌罗的错觉,他看见有个人在喝水的时候,浸在水里的手指忽然变成了水蓝色,又很快消退了。
部落里有骨针,大多是从大骨头上砸下来打磨的,这种骨针不易损坏,不过也需要打磨很长,乌罗凝视了会儿鱼骨针,它们尾部已经穿好孔了,可以过很细的纤维,只比后世的针要粗一些,可以考虑购买一些。
再往里头走,东西就愈发琳琅满目起来,有卖兽骨的,还有卖成型的植物的,很多植物难以分辨出来是什么东西,只能大概从他们展现的方式看出来是用具或者是食物。
这些部落都已经有展示货物的概念了,因为沟通不方便,所以他们会尽可能告诉其他部落自己要贩卖的这个东西具体有什么用处,大概是怎么用的,到时候大家只要拿出想交换的东西就可以了。
能换就点头互相递东西,不能换就摇头拒绝。
乌罗甚至看到了锄地的工具,虽然有些东西他不太明白具体有什么用处,但能看得出来是农具,应该是这个时代自己研发出来的。
各个部落的信仰都不相同,所展现出来的方式也不一样,大部落基本上都有图腾,画工姑且不谈,部落风格却非常明显。
乌罗甚至看到一个蜂部落,她们出来的基本上都是女性,一节节竹筒里装着金色的蜜跟鲜红色的糖浆。蜂部落的特色就是看起来每个女人都像是一只蜜蜂,肩膀上都刺着蜂的大致模样;耳朵上则穿着蜜蜂的翅膀,似乎做过什么特殊的处理,看起来非常自然,只是不知道是怎么固定住的。
而她们的四肢上,都用颜料涂得黄一道黑一道,仿佛蜜蜂的肚子。
蜂部落的摊位上比较干净,只有装好的蜜与糖,甜甜的香气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不腻,甚至是有点沁人心脾的清香。
跟这种蜜比起来,羲丝之前去揪下来的那一小块蜜简直是下下品。
乌罗多看了两眼后就离开了——蜂蜜不是他们最缺失的东西。
这些部落里头有些是以女人为主导,有些则以男人为主导,互不干扰,同一个时代里不同的部落进度自然各不相同。
婕看着蜜糖就有些走不动道,就差哗哗流口水,还是乌罗拽了把她,才摇摇晃晃动起脚来,她痴迷地看着那金色的蜜浆,浑然不管人家也惊讶地凝视着她身上的衣服跟腰带。一直走出老远,婕才恢复过神智,她奇怪地说道“巫,他们好像都在等。”
“嗯,集市还没有开始。”
乌罗从刚刚起就一直在观察,发现大家一直往小楼边坐着的三个部落那看,看来除了阎之外,这三个部落是整个集市的主导者或者中心。
三角形真是个稳定的形状,啧啧啧。
“不开始吗?”婕不明白。
“他们应该有仪式要做。”乌罗若有所思道,他们试图反清复明的日月部落是个绝对的另类,尚会在做出新东西后开篝火晚会庆贺,其他部落只会更具有仪式感,有图腾基本上意味着有信仰,信仰最容易催生神明。
集市这样的大场面,不可能没有祭祀。
这么多部落,各有各的信仰,乌罗实在是很奇怪这三个部落是怎么统一祭祀的,他们之间难道没有打起来过吗?
不过这一切还是未知,因为那三个部落还在交流,所以乌罗暂时无从得知具体如何发展。
只是很快,乌罗就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阎出现了。
阎并不是从小楼里走出来的,而是从旷野里来,他从光阴里走来,刺目的明亮里如同一道火焰的暗影,平静地出现在人间之中。这次阎并没有坐在任何野兽身上,留君只是驯服地跟随在身后,然而他看起来依旧高高在上,甚至有几分莫测。
他当然没有在众人之中看到乌罗,可是乌罗却很清晰地看见了他,就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
天生成为焦点。
众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双手交错环抱着胸膛,对他躬身致意,所有部落都是为了阎才跋山涉水而来,他们仰望他如敬畏一尊神像,如信仰天地,是天生自然的事。
婕惊慌失措地跟随着众人低头。
只有乌罗看向他,仿佛只是时代的观望者。
然而阎漠不关心,乌罗恍然惊觉,致命的危险从来都不在于那张秾艳的脸上,而是来自于那双目下无尘的眼睛。
这世上再盛大的光景,都无法打动这颗铁石心肠,他对世间万物尽数报以戏谑与玩味的目光。
他是游荡于这片荒野的神明,谈不上是善是恶,偶尔俯身呵护片刻人类,也会轻轻拨动弓弦夺去性命。
与任何道德都无关,阎只是从未将其他人放在眼中。
离群索居者,既是神明,亦是野兽。
乌罗一向循规蹈矩,遵循铁则,他与这个男人的一切都相悖逆,只是人就是人,肉身凡胎,所思所想,皆不止出于理。
然而他是**的极致。
乌罗下意识润了润干燥的嘴唇。
圣人也难以抗拒这种放荡而致命的诱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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