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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访旧(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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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余朗声一笑,他虽知众人愤恨缇骑,可也没想到此次会盟会如此顺利。只听南漪三居士也在一边道:“我三人愿附莫兄骥尾。”

莫余笑道:“岂敢、岂敢。如果大伙儿都情愿,咱们就来个计划。听说,六飞卫近日就驻在铜陵未走,估计是为防骆寒。那骆寒骆少侠一剑既出,在咱们皖南地面闹了个天翻地覆。可惜却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十余日,就没再露面,为咱们皖南地面留下这一大遗憾。”

他一拍腿:“这骆少侠,他怎么不杀了驻守铜陵的龙门校尉宫胖子再走呢?如果那样,那才真叫大快人心。但现在他虽走了,他这未竟之事咱们可不能不办。人贵自立,不能什么事儿都靠别人。咱们今天就定定任务——风老大与王氏贤昆仲今日会散后就请各回老家重立旗帜,声势要做得大些,要动手就动得铺张扬厉些,这样听起来起码有些气势。各位以为如何?三位回去准备后,估计三日之内,铜陵城内就会传来风声。那宫胖子分守一方之责任大,虽动不得身,但六飞卫在,少不得要出马,以求肃平三位。三位请撑一撑,有这一段工夫,我和公书堂曲学士,黄山轻尘子道长,九华派吴道兄,加上林家侄儿就可去完成骆少侠未了之事,杀了宫方那狗都尉,取下他人头来,让皖南这块地方重见天日!”

“这一战相当重要,不得马虎。南漪三位仁兄,你们也别闲着,要为风老大和王氏昆仲助一把力。否则,光他们只怕抵挡不了六飞卫。”

他单单未提石敢当一人,旁人也没在意。只见轻尘子眉毛一振,颇为兴奋,吴道人却在轻轻咳嗽。

面对缇骑,谁也不敢轻忽。座中林致年纪最小,这还是他要面对的第一次重要的争斗,手不由微微发抖。在座的人人面色整肃——这是他们早就盼望的一天。不知事到临头,为什么心里却都有点儿空空的感觉。

莫余却没有,只听他继续道:“只是,这事是咱们是代骆少侠行他那未来得及的做的事。杀了宫胖子后,大伙儿怕不好居功,就对外说,是弧剑骆寒又杀了一个缇骑都尉如何?这是他欲以一支弧剑单挑袁老大——然后咱们看袁老大还沉得住气多久?”

他这分明是要挑拨二虎相争,移祸江东之计。众人都是明眼人,谁听不懂,不由哄然一笑。风烈一拍大腿道:“还是莫余先生这招高。我正想么怎么找到那骆寒呢。莫先生此计一出,不怕那骆寒与袁老大不想出来。”

“公书堂”曲云甫淡笑道:“何况这等杀官造反的事,毕竟不合于律,是要灭门的勾当。虽是朝中势力之争,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显了。那骆寒骆少侠什么都不在乎,这名声索性让给他吧。”

众人更是哈哈大笑。耿苍怀心头听得一寒——这就是江湖,这些人也就是武林中人,还是他的国人。

江湖中近年本已有人啧有微言,说他耿苍怀武功虽高,却做不得大事。连他当日练武的起手师傅嵩山刘免对他也屡有此责,但耿苍怀闻言至此仍不免心中一愤——如果同袍都是如此之辈,那么不和他们做那些大事也罢!孔子言:以暴易暴、未见其可。那么,以文家这些貌似彬彬的奸狡小人,以奸宄狡诈之道来易袁老大的刚愎酷烈,只怕更是未见其可!

只见莫余一正容道:“只是,行此事前,兄弟还在担心一件事。”

风烈笑道:“莫先生还有什么担心的事?说出来,有这么多好朋友在场,大家伙儿替你摆平。”

莫余沉声道:“诸位可知——那袁老大权倾朝野,威压一世,据我们的线报,他外面依仗的是缇骑,可内里,其实他最可依恃的实力并不在缇骑。”

不少人还是头一次听说。林致年轻,忍不住抢先问道:“那是什么?”

莫余沉沉地看了众人一眼:“辕门。”

然后又重重地又重复了一遍:“就是辕门。”

不少人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连耿苍怀久走江湖,也不知道这等江湖秘闻。只见莫余说着就负手站起,立在那荒台边上,看着渡江之云,朗声吟道:“双车纵横,七马连环,左相为御,右士为骖。以此行道,谁可比肩?以此入世,孰可敌焉?”

然后他回头沉声道:“其实,据武林耆宿文府中文昭公所言,在袁老大入主缇骑之前,已凭一己才智,在江湖中网罗人才。这批人或为他门人弟子,或为他亲朋故旧。他也就依此独创‘辕门’一派。这‘辕门’非同于一般武林门派,也不是平常江湖组织,是为了助袁老大完成他入世之愿的。门中人据说对袁老大都非常敬重,都到了托付生死的地步。虽然这辕门之中,人并不多,但俱怀异能。刚才我念的那首口诀,据说就是袁老大辕门中人的切口。辕门一共十一人,共有‘双车’、‘七马’、‘一相’、‘一士’。握传左车尉迟渺、右车常卫,俱是江湖中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二人武功锋锐凌厉,少有敌手。袁老大许多对头,如当年‘一剑三星’的紫薇堂就是他们二人联手踏平的。连少林、丐帮这等大派,也一向让他们三分。袁老大与这一门一帮的交道都交由他二人打理。‘七马’则有铁骑、狐骑、骠骑、龙骑、飞骑、羽骑、豹骑组成,这七人姓名不详。但铁骑主理边防,狐骑主理情报,骠骑游骑江湖,龙骑常镇临安,飞骑清除异己,羽骑随侍袁老大,豹骑虎伏湖广,这种分工我们打听得还大致不错。据称辕门中人已有卧底于各大门派的。其余左相胡不孤,右士华胄,共为参谋。这十一人,俱为万人之选,一时之秀,尤其对袁老大极是忠心耿耿。我们打探了近十年,也没探清这辕门中的详细情形,其组织严密可见一斑。”

说着,他一顿。然后猛地高声道:“可如今,在我们座中,就有一位辕门中人在。我说不放心,就是不放心在这一点!”

众人先已听愣,此言一出,在座的人不由齐齐一惊。

风烈与林致一下跳了起来。轻尘子一脸铁青,猛地站起,左手回探,看都不看,已“嗖”地抽出背后之剑。剑是好剑,锋吐青芒,一看便知是百炼之钢。他剑尖向前微垂,是指向地面,遥冲着众人的脚,环指了一圈,冷声道:“是谁?”

他语意如冰,剑锋上也刹时如凝了一层寒冰,这是黄山绝学“雾冷青松”。看来这轻尘子一身修为,足当得上一流高手之境。

他痛恨缇骑已到如此程度,一有其人,一得其时,定要杀之而后快。说话间,轻尘子剑尖已停止轻颤,语音也孤直如弦:“给我站出来!”

在座的人几乎都齐声道:“是谁?”只有吴道人“嘿嘿”道:“不是我。”

众人不由都互相戒备,齐齐退后两步,以防不测。莫余却盯着一直没有开口的石敢当道:“石兄,你说是谁?怎么不站起来?”

当真,座中只有石敢当没有站起来。

林致愕道:“不会吧?他是石台大佛寺龚大佛的高弟呀?我和他认识已六、七年了。莫世叔,你不会搞错了吧?”

莫余冷笑道:“石敢当?龚大佛?嘿嘿!——龚大佛的修为我还不知道!他是龚大佛的徒弟?依我看,龚大佛的修为只怕还及不上他的一半。林贤侄,你是认识了他六、七年。但肯定不知,他也该就是七马中的狐马石燃。他最近动向太多了,否则我们也不会知道。这还是辕门中被我们探明身份的第一个人!”

然后,他负手向天,阴阴道:“石燃,你站出来吧。反袁之盟你也敢来,真不愧好胆色。我们此盟今日就以你的血歃血祭剑。”

那石燃已闻言而起,大笑道:“不错,我是石燃。”

他知今日一战已不可免。他本为探听消息而来,没想会被认出,当下一掌就向轻尘子劈去。他这一掌居然真就是龚大佛的“大佛掌”。

但莫余说得也不错,龚大佛自己出掌也没这般声势,修为只怕还真不到这石燃的一半。

轻尘子一掌当面,须眉皆动,叫了一声“好”,一剑对准石燃掌心就刺去。石燃改击为拍,让过他这一剑,身子一个倒跃,却是一招“灵狐入洞”,将整个后背向九华吴道人撞去。吴道人见他缩得似个圆球,虽后背卖给自己,不知是否有诈。他生性谨慎,不就还手,反飘然而退三尺。那石燃见状,一腿顺势就向风烈踹去,风烈双掌一挥,就去硬接,这下却是硬对,只听两人俱是“嘿”了一声,到底臂不及腿,风烈一连退后了三步。他三人这一招之间互有进退,场中就空了一块。石燃立在正中,眉眼睥睨,虽遭险境,却全无惧色,朗声吟道:“双车纵横,七马连环。左相为御,右士为骖。以此御敌,谁与比肩。以此入世,孰可敌焉!”

他这几句念得神威凛凛,连耿苍怀听得都心中一动。只听那石燃道:“不错,我就是狐骑石燃。小小的一个白鹭洲之会,我会不敢来?嘿,袁老大强过你们百千万倍。凭你们这朽腐之盟,加上文家一群卑劣小人,就想倒袁?笑话!真是笑话!”

说着,他猛地从怀里捣出一只信鸽,挥手一掷,那鸽子已被掷入丈许高空,振翅待飞。

林致叫道:“不好,他要报信儿求援!”手里就向石燃出了手,他使的却是宣州林家家传的掌法。石燃一一避过,却不还手,林致怒道:“你怎么不还手?”

石燃笑道:“我与你相交七年,也瞒了你七年。这七年之中,你一直还当我是个朋友,你对我有过这份情义,我自然该礼让十招为歉。”

他口里说着,脚下避着,手里可没闲着——那边南漪三居士一见他信鸽脱手。他们以暗器名家,当下就齐齐出手,一人一粒铁菩提就向空中射去。石燃却一抬袖,“嗖嗖嗖”,以一枝袖箭击落了三只铁菩提。南漪三居士如何肯服?再次出手,铁菩提,铁莲子,铁三星依次而出,而石燃怀中袖箭似也不少,右臂连挥,将他们暗器一一击落。他们四个都自负暗器高手,较上了劲儿,都不肯服人,并不互攻,争的却是天上那一只鸽子,斗的就是信鸽振翅前那瞬息时间。鸽子有知,如知自己生死决于他人之手,不知是否会汗湿白羽?

林致已喝道:“你让得起吗?”

石燃笑道:“不让让看怎么知道让不让得起?”

他对林致似颇有好感,真的不还手,一边避让林家掌法,一边犹有空踢出一腿,格开风烈击来之掌。两人这次又是硬碰硬,碰得“砰”然一响,风老大面色一青,哼了一声。

这时,却见轻尘子一弹剑身,“嗡”然一响,口中喝道:“接招了!看剑!”

他到底是名家正派,不肯冒偷袭之嫌。黄山剑法素来高绝,石燃一见之下,已知不可轻敌。他此时已无暇与南漪三居士在空中较量暗器,一挥袖,三支袖箭直向他三人射去,逼他们自守。伸指一弹,已弹在轻尘子袭来的剑脊上。他这一招用得极险,稍有不慎,就不免把手指齐根削断。但敌众我寡,他也只有履险,也只有履险如夷才能更见高明。他挡开轻尘子一剑,不进反退,身子向后疾跃,退的过程中又向曲云甫发了一招,还有空对林致叫道:“林兄,十招将完,你仔细。再有三招,我可不再多让了。”然后,他后背就撞上一棵松树。

他原是算好的,人一撞上,身子就已顺着树干直滑了下来。背靠着它面向众人,似是知道逃是不好逃了,索性架势一整,倚松一战。眼中望见鸽子已振翅而起,目光中不由就一喜。

却见莫余这时展开大袖,忽向天上一挥。他一出手,石燃神色就一变,要发袖箭,却已无及。只见那只鸽子在空中顿了顿。莫余袖中第二股阴劲儿已到,那鸽子便哀鸣一声,直坠下来。

石燃面色一冷,知消息难送,援兵已绝。莫余冷笑道:“上了白鹭洲,你以为还能活着出去吗?”

轻尘子却不待他答话,已一剑快似一剑,向石燃攻来,把一套黄山剑法使了个招招疾、式式险。那石燃背倚松树,一步不退,见招拆招,见式破式,守也守了个滴水不露。他吃亏就吃亏在时刻要防着旁人助攻这一点,那轻尘子叫道:“今日叫你缇骑也知道知道黄山剑法的厉害。”

石燃冷笑道:“厉害?如果你没有帮手在侧,我十招之前就已把你手中之剑折断。”

轻尘子怒道:“胡说八道。”

石燃冷笑道:“不是吗?你十招前以‘迎客三式’中的‘横出式’接黄山大八式‘鲤鱼脊’中的‘苍波跃变’,自以为机巧,别出机心,不知已犯了黄山剑法的大忌。三十年前,黄山知机子就已创出这一变招了,可惜,他这招只用了一次就死在了大佛老人手下。试问,我如果不理你那一式横出,左手指以‘清平掌’的‘上推手’推你的腰,右手再以‘折冲指’走坎门上袭,是不是已折断了你的剑?要不是我防着南漪那三个伪君子的暗器袭我右肋,岂还容你攻到现在?”

轻尘子脸上不由冷汗浸出。他前年才创出此一变招,黄山上下一派叫好,连师傅也颔首微笑,实没想到照石燃所言——三十年前已有人想到,而且因为这一招已身死命丧。他本待不信,偏那石燃说来丝丝入扣。三十年前,知机子师伯祖是忽然失踪不见的。但轻尘子也是刚愎自傲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冷笑道:“武功之道,说得通行不通之处甚多,你休用话语唬我,有本事使来看!”

石燃冷笑道:“小杂毛儿,你少卖乖,我现在防着这批伪君子,可不敢使来。”

轻尘子最受不得激,已怒道:“莫先生,南漪三兄,风兄,林兄,几位但请旁观,我倒要与这石头放手一战,看他几招能折了我的剑。”

武林中原来单打独斗的规矩。如果单挑,那就不比仇杀,一旦言明,旁人就不好出手的。轻尘子又是黄山派大弟子,在江湖中极有分量,他如此说,自是要依单挑的规矩了。

众人也要看这难得一见的一战,都应声道:“是。”莫余更笑道:“那好,莫某就等着为轻尘道长弹剑相贺了。”

石燃面色一喜,他已估准轻尘子牛脾气,要的就是这个。他知武林中人最重然诺,话一出口,虽死无悔。轻尘子一言既出,就只能以一搏一,哪怕为此剑折命损,众人也不便出手,以损黄山剑派清名。当下笑道:“小道士,你倒硬扎,不信,你重新试上一遍。”

他手下一缓,轻尘子果然是个牛脾气,剑转回旋,又转入“迎客三式”。这三式变化繁多,依次使来,也用了一会儿的功夫。忽然他见有机可乘,“横出式”既出,马上转“沧波跃变”。他这次加意使出,更是转得又疾又快。那石燃大喝一声“好”,左手果以“上推手”击他腰间,右手一式“黑虎捣心”直击轻尘子心口。轻尘子当时做此招时遍想了各大门派精妙招术,俱有应付之道,知其不可破自己这式新招,却万没想到还有人用这至粗至浅的市井流氓式的招式与自己对战。要是一般的“黑虎捣心”也罢了,但石燃这招倾力而出,又快又狠。轻尘子心叫一声“不好”,不及伤敌,先求自保,左手回招相应,要全力接下这式“黑虎捣心”。

大变突来,猝然难防,他右手劲力一虚,石燃左手果以一招“折冲指”轻巧巧地就捏住了他的剑,只要一使劲,他这松纹古剑、黄山派大弟子的声名、连同派中声誉,不免一齐折断。

轻尘子一闭眼,石燃耳中却忽闻风声。他暗骂一声“卑鄙”。他这里螳螂捕蝉,万没想到还有黄雀在后。他本以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对方人物为顾及武林规矩,此时断不会出手。没想对方算计的也就是他这一刻,南漪湖三居士一人一颗暗器——铁莲子、铁菩提、铁三星,“嗖、嗖、嗖”地向他左肋袭来,这一招有个名目,叫做“三星当户”。

好在石燃反应快,左手一攀松树,人已悠地一下荡到了树后。哪想这招敌人也已料到,南漪三居士又是三颗暗器飞来,石燃衣袖一拂,将暗器接过,这时“公书院”首讲曲云甫一招折扇也已向他后心点来。石燃本可以以一招“鞍马式”避过,但他知敌人处心积虑,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好逼他使出一招“鞍马式”。那时自己先机已失,只怕再也难求万全。心知此时再不出奇招,必蹈死地,当下仗着腰功硬扎,向后猛倒。众人万万没料到他此时还能使出这么一招“铁板桥”。只见石燃腰身如折,向后仰去,避过曲云甫那一招,张口就向曲云甫下阴咬去。这招更是匪夷所思,世上本绝无此一招,曲云甫大惊,连忙后避,却见石燃一张口,“脱”地一口痰向他面上吐来。这一吐势道虽劲,却不能伤人。但出于好洁本能,曲云甫一张折扇,护住头面。他脸是护住了,石燃却得此之机,右手直击他胯下,虎爪一挤,曲云甫一张脸上五官痛得几乎也挤到了一起。众人料不到他腰功如此硬札,原有打算全被打乱,眼看着曲云甫一招之下已受重伤,但石燃也没讨好。众人只听“啊!”、“嗯!”两声,一大一小,同时发出。前为惨叫,是曲云甫;后为痛呼,却是石燃腿上着了南漪湖三居士一记铁莲子。

当此之际,他虽重伤曲云甫,却已不及再下杀手。右手一挥,倾尽袖中袖箭向南漪三居士射去。他知此时自己铁板桥在地,最易受到攻击,一定要逼开敌人,赢得一口气的时间才好。就在他挺腰欲重新跃起之际,只见天上一黑,一个人影遮云蔽日而至,正是莫余!

莫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压箱底的本领“黑手印”。他一招直击石燃胸口。这一招之重,连耿苍怀也不由一愣。

石燃避已不及,一咬牙,双足一挺,胸口已是一缩,又往前窜了一窜,让开胸口,竟以最柔软的小腹来硬受了莫余这开山裂石的一击,左右双手却同时也以“绝命虎爪”拿向了莫余腰肋。

他此招算得不错,若让胸口挨那一掌,以硬碰硬,只怕当时他就会胸骨尽碎。莫余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且这么肯拼命,得手之际,不由也是一声痛呼。他虽击中对方小腹,一招得手,几乎击垮了对方,但自己也身受重伤。他双足用力,奋力跃起,挣脱了石燃左右虎爪,只见双肋间鲜血淋漓,如一只受伤大鸟般跃回原地。

石燃腰功也真了得,硬受一击后,肝脾如碎,仍能勉强弹起。左手袖箭也已倾囊而出,这一次使的是连环箭,南漪三居士“呀”的一声,已伤了两人。但轻尘子这时已从惊愕中醒了过来,一时羞愤莫名,一招“横山刺虎”,以指一板剑尖,那剑登时弯成个弧形,他身子也同时弯成弧形,然后猛地一松,借那一弹之力,猛向树后石燃刺去。

他这一招竟不顾有树,凭着那一弹之力,松纹古剑直透树身,然后刺中石燃。石燃这时方倾尽余力以暗器伤了南漪三居士,再避不开,只有让了让,但也只让开了心口,轻尘子那一剑却也将他右肩洞穿。

这一剑极重,场中都是会家,知道石燃受此一剑,等于就再无还手之力。

石燃与轻尘子两人却都一静,就这么隔着松树面对着面。石燃面色惨然,轻尘子躁怒无名。良久,只见石燃咯出了一口血,低声喃喃道:“嘿嘿,名门正派,名门正派!”

他口边竟噙了笑,带着鲜血,更增惨意。

轻尘子只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羞恶交争,知自己已做了武林中人极不齿的一件事。

他一向自视甚高,此时虽然得手,但反似受不了这个结局。忽一抽剑,鲜血就从石燃肩上涌出。轻尘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不及拧盖,直接用双指捏碎瓶口,把瓶里的药一齐倒在石燃肩上伤口上。那是黄山派治伤灵药“玉兔散”,然后,轻尘子苦笑一声:“贫道有愧!”

他仰首望望天,似是惶惑无地。这一战,看结果算是他胜了,但他到底是名门之后,越想越愧。忽然手臂一振,一抖震断了掌中之剑。

莫余叫道:“轻尘道长。”

轻尘子一声不答,径直向江边奔去。他行动狂躁,想来心情极乱,到了江边,竟不肯停,一跃而起,就向对岸扑去。众人“啊”的一声——此时初冬,长江虽然水落,但仍旧宽阔,世上只怕还无一种轻功可以一跃而过。果然轻尘子跃出不足三丈,人已笔直直向江心落去。众人又“呀”了一声。那江水极深,轻尘子转眼没顶,众人都说不出话来。就在这一愕的工夫,只见水花飞溅,一个人影又从江底飞跃而起,直向前扑,带起一大片水花。众人又是一声“啊”。轻尘子这一跃是跃自水中,水中阻力已消了他不少前扑之力,这一扑只扑出两丈,重跌入江心。这次时间略长,想来因为水也深了些,他才重又跃起。这次他却已无力跃出水面,而是双掌猛拍水面,人才勉强腾起。

也就是冬季水枯,加上他狂躁之中发出的潜能,如此六七次,他才得以一身水花飞溅地跃至对面岸上。

冷水数浸,似仍浇不熄他的心中愧悔懊恼。想是自怨自责过甚,这个清华羽士,竟不顾尘土,一身湿漉漉地绝尘而去了!

石燃眼看着轻尘子去远。他用衣襟将轻尘子之药按在伤口上——瓦罐不离井上破——他已重伤如此,但看到轻尘子之状,心中还是没觉欣喜,反感到一分惨淡。

众人都是半天没有说话。半晌,风烈才嘿声道:“总之,我不管你是石马狐马,今天算是逃不走了。”

石燃微微一笑道:“你看我想逃吗?”

他一脸讥诮地转向莫余:“莫先生,阁下到底不愧是读书人,南漪三位也到底不愧是隐士,还有那个什么曲学士——风老大和王家兄弟不及你们多矣。他们就想不到利用刚才之机,在轻尘子与我单挑时对我出手,还是读了圣贤书的反应快啊!只是,莫先生,石某临死之前倒有一事相问。”

莫余痛怒道:“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人一受伤,也已顾不得风度,只想把这小子抓住撕碎。

他出身清贵,虽武功高绝,但一向没受过伤的,这时石燃之伤虽比他重,但他却远没有石燃硬扎。

石燃尖声一笑道:“我想问的是,你有儿子了吗?如果没有,被我这绝户虎爪伤了两肾,你莫府只怕从此无后了。这样,我虽没杀了你,也和绝了徽州莫家一般。那样的话,小子岂不罪莫大焉?”

莫余本正担心于此。他一直苦志练功,还没有后人。一听中的果是绝户虎爪,心中一痛,几乎晕去。口里喝道:“大伙儿上,杀了这小子,还等什么!”

风烈与王家兄弟应了一声,齐齐攻上。石燃真狠,如此重伤,并不放弃,闪避还击,拼杀激烈,连耿苍怀看了也觉场面之惨,令人不忍目睹。心中暗道:这石燃虽不是正人君子,但观其所行,倒也颇有豪侠慷慨之处,远胜于莫余这一群“君子”。袁老大——袁老大究竟有何能为,竟令属下之人效命如此?

耿苍怀动念之间,石燃已又挨了两拐一掌。他伤了一腿,只有背靠松树,但风烈与王氏兄弟也没得好,被他掌风袭中,退下去抚胸喘气。

这时,只见林致忽轻轻举步向前,和声道:“石兄,刚才你说让我十招,不知还剩下几招?”

耿苍怀一愕,莫余却眼中一亮,露出一份残忍之色。

石燃的眼中却一黯——他早已熟知世道之恶,人心之险,却也没有想到……数载深交,夜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啊……

但林致此语只不过让他加深认识而已。只听他静了静,干着嗓子说:“三招!”

他不怒,语气却不由黯然。

林致笑嘻嘻道:“那石兄还让吗?”

石燃盯着他的脸,这个白皙清瘦的少年。林致一向温文,出身世家,他的心思也一向细软——他不懂他现在怎么会这样?

但石燃虽重伤若此,还是不屑食言,只冷冷道:“还让,你放马过来吧。”

别人都不信,但耿苍怀听得出那“让”字背后是一个人对自己所诺的信守与担负。好多人可能觉得这样做很傻,但……但耿苍怀已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

林致已微微一笑,他知石燃伤在腿上,已避无可避,双掌一式“平开山门”就向石燃击去。

他这一式还不敢用全力,因已见到石燃武功,怕他反击。只听“喀”的一声,石燃胸间肋骨已折了两根——他果然是“让”,避不开也让!

林致一悔,后悔没用上全力,却觉石燃双指已在自己眼上轻轻按了一按。

林致一惊。石燃却没用力,只把一双眼若讥诮若悲悯地看着自己,看得林致先是惭愧却因愧而怒起来。

林致退开一步,唇角一抿,又是一招“风起平地”就向石燃双腿扫去。他知石燃不能闪,他就要断其双腿,报他相欺之恨,攻其所不能避。石燃却全力一跃而起,一掌抓住树枝以分担腿上之力,一掌就按向林致肩头。

他与林致武功相差颇远,一式之间已按住了林致右肩。他想发力,但忍了忍,一咬牙,还是收回。以他之伤,内力已不能如平日之运转如意,这欲发还收,胸口不由一窒。他知道林致会下毒手,但不知他为什么不一招杀了自己,而是要先扫断自己双腿,让自己死得十分凄惨?他只知道如果他处于同样的地位,他也许会杀林致,但绝不会如此虐杀,让一个曾是朋友的人死得如此难堪。

这一跃几乎已用尽他全身的力气,避开这一招后,他胸里气息已乱,心知:第三招他是万万避不开了。

林致面上也是阴晴不定,他知道对方为守然诺,已两次对自己手下留情。他退后几步,只见石燃面色死灰。两人的面上都在犹豫,有一刻后,两人的面上才都是一静。

林致道:“还一招了,你该还手就还手吧。”

石燃摇摇头,已懒得回话。

这一招他不还手也一定躲不过去。但,躲不过就躲不过吧,人谁无死呢?反正生太累了,也太委琐。他目光流眄,望向天上白云,苦笑了下,口齿轻动。

场中人,包括林致,虽离得最近,也没听清他念的是什么。耿苍怀一竖耳,却听他轻声念的是:

双车纵横,

七马连环,

左相为御,

右土为骖;

……

他的声音是平静的,耿苍怀却心中一惨:这小子临终前居然还会念起辕门中这句口号,连语气里都有那么一种归宿感。好像在这轻轻地吟诵中,能获得一种视死如归、视生死如从此岸而归彼岸的率意与安然——袁老大究竟何德何能?!

耿苍怀不满缇骑,但也觉绝不能眼看这石燃就这样丧命而袖手不管。只听耿苍怀忽撮声长啸,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功力浅的都忍不住捂起耳朵来。

众人仰首一愕,耿苍怀已在这一愕之间跃起。他飞跃极快,扑至树下就抓起石燃。石燃用力一挣没有挣脱,耿苍怀一拍松树,松针飞落如雨,遮住众人视线,他也就在这松雨烟茫中带着石燃跃起而去。

莫余反应最快,扑起要追。耿苍怀一摆首,头上斗笠已如飞钹一般向莫余削去。莫余一顿,就在他这一顿之际,耿苍怀已至江边,他腾身就上了船,然后拔起篙,一点之下,船已划出一箭。莫余也已追至江边,耿苍怀竹篙再一点,船又窜出,莫余便知追不上了,提气问道:“朋友何人?”

耿苍怀肚中一笑,索性给他们开个玩笑,回道:“老朽姓钱。”

然后高声吟道:“宗室双歧名士草,江船九姓美人麻。”

——且让他们去找老龙堂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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