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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战(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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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一脸忧色,道:“怎么还没完?”

耿苍怀轻轻道:“暗器不绝,就证明那少年未死,怕的倒是暗器停了。”

那小姑娘一听,心一酸,几乎要哭出来。三娘已明其意:只有相信骆寒已死,袁寒亭的暗器才会真的停下来。半晌忽听“叮”的一声,却是一柄飞刀射进店来,杜淮山及时抓起一把茶壶掷去,啪地一响,那镖钉在了柱子上,深可及柄,才算没伤到人,但这已足见袁寒亭的腕力了。

外面依旧没有骆寒的声音。良久,忽听骆寒一声低哼,但袁寒亭同时也有些痛楚地哼了一声,似是两人都受了伤。

然后,一团黑影飞进门来,扑得店中灯焰猛缩。

金和尚就要出手,耿苍怀却伸手一拦,急道:“别动,是他。”金和尚忙停住。众人还未看清,那少年一扬手,店内灯火俱已被打灭,众人也就不知他的所在了。一时店内店外,俱是一片黑暗。店内还有火塘中一点余火,但那一点火只剩一影老红,一缕残热,什么都照不清映不见的。

店内只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人人都不由在想:“那少年退进门来,分明身形已乱,只不知伤了没有,不知他为何打灭火焰——看来定是伤得不清,怕缇骑看见,要来个敌明我暗。”

外面缇骑中人却一时也不敢进来。——以那骆寒剑术,若于黑暗中伤人,谁都只怕是一命难逃。店中人也想到这儿了,这才明白:那少年一定负了伤,否则,如何不敢让缇骑随意进来?

门外袁寒亭半晌方传出一声哑笑,还伴着一阵轻咳,只听他喃喃道:“骆兄,你还活着吗?”语意温和,竟似探询多年故友一般。

然后他干声道:“点灯!”看来他也伤得不轻。只是那少年,只怕伤得比他更重。

门外火折子一闪,已有数根火把亮起来。袁寒亭站在火把下,脸色苍白,却面带微笑,他吩咐道:“阿福,你先进去。”

敌暗我明,他也怕暗中中那少年算计,所以叫阿福先进去照亮屋子,或者先引那少年出手。

阿福应了一声,大踏步举着火把就进来了。

店中人有意要拦,但见过他杀马生火的绝技,也就止住了。那阿福一进屋,屋中便一亮。众人眼睛一时还不适应,眨了一下,才见那少年依旧坐在他原来位子上。桌上放了一只小狗、一笼小鸡,安安稳稳地都不叫唤。那少年右肩却一片乌黑血色,桌上还有把刀,想来是刚从肩上拔下来。那少年正侧着颈,吮他右肩上的鲜血。那血是黑色的,想来有毒,只见他双眉微皱,吮一口,轻轻吐一口,再吮一口,再轻轻吐一口。脸上一片冷静兀傲,似乎并不以伤势为意,也不以生死为意。脸上那一种蔑视的神情,让三娘看了心里都隐隐一痛。

店中人都齐齐望着他的身影,眼光胶住了,一动也不动。三娘心头一酸,侧过头去——她已明白那少年为何进店就打熄灯火,他并不是怕缇骑跟踪进来,他只是受了伤,他是个又孤独又骄傲的少年,便是受了伤,疗伤吮血也不想让人看见的。

那小姑娘英子不知为什么胆子大了,见了血也不晕了,勇敢地凑上前,递上一块洗得极干净的旧绢帕。帕子丝质很好,这该是她身上惟一值钱的一件东西了。那少年难得地对她笑笑,那笑容如一缕阳光,可惜太短。但虽然短,却似也一下照亮了很多人的心灵。他这次倒未拒绝那小姑娘,接了来用嘴噙住一角,用腋窝夹住,再用左手将右肩包扎了起来。

然后,他提起那笼小鸡和那只小狗,一齐递到那小姑娘怀里,说:“替我先养着。”

小姑娘脸上登时一片绯红,似乎眼前生死都淡忘了。

众人心中一叹:为了这些小鸡小狗,几乎命都拼了,值得吗?耿苍怀眼中却现出一片敬佩之色。

袁寒亭却已跟着他仆人走进店来,看着少年身旁桌上那枚柳叶镖,他笑意更欢了,道:“骆兄认为,这笼小鸡与这只小狗果真还能活到明天?”

骆寒不答话,一双眼却是坚定的。他伸出左手按住桌上那个包袱,那包袱里有他的剑,然后直视着袁寒亭,不发一言。

不知怎么,众人一见他的手在那包袱上,心里似乎就替他安然了一半。

袁寒亭咳了一声,轻笑道:“兄弟还有一招‘金风玉露一相逢’,尚未请骆兄赏鉴。”

众人便齐齐望着他的左手,只见他左手正斜插在肋下不知何时挂上的镖囊里,分明认定那少年使剑的右肩已伤,不足为虑。只见他左手一挥,一蓬飞砂已袭向少年桌前。三娘伸手一拉,忙把那小姑娘远远带开。那少年却一矮身,从桌子下穿了个圈才重出来。袁寒亭右臂一指,两支袖箭已夺目射来,那少年一提桌子,箭“夺”地一声钉在了桌上。袁寒亭又是三支柳叶镖从上中下三路飞来。骆寒连避带让让了过去。只见袁寒亭弄宝般地把诸般有名的、没名的暗器一番番射了来,逼得那少年往往险于千钧一发。但那少年却只以方桌为抵挡,在那方寸之间进退趋避,虽尽落下风,却丝毫不乱。

三娘喃喃道:“他为什么不还手?当真是伤了右手,左手使剑不惯?”

耿苍怀便以下颔示意。三娘四周一看,只见秦稳,杜、焦二人六只眼睛齐齐盯的竟不是袁寒亭,也不是骆寒,更不是阿福,而是那个躬腰缩背,抄着两手站在一侧的一直跟在袁寒亭身边的那个苍老仆从。

三娘愣了愣,先有些不明所以然,然后才发现那老仆并非一直静作壁上观,他袖中的双手不时隐隐在动。而那少年避的是袁寒亭的暗器,却从未向那些暗器看一眼,似乎只凭耳朵就够了。他双目盯的一直是那老仆的一双手,那老仆似乎也感到了他目光的压力,时进时退,三娘奇道:“耿大哥,他是谁?”

耿苍怀轻轻一叹:“我几乎也走了眼,这人大概就是袁老大座下得意的弟子‘老莱儿’孙子系了。传闻他入袁老大门下最早,苦心孤诣,练功最勤,以致未老先衰。袁老大爱惜小兄弟,居然叫这名得意弟子跟了他做名不起眼的保镖。这人的武功只怕更在袁二之上。他没出手,但袖中的双手一直在盯着骆寒。”

三娘才明白适才外面暗斗骆寒为何一声不出地竟受了伤。却听耿苍怀喃喃道:“我只是不懂,他为什么一直不向后退?”

这时忽听袁寒亭大喝了一声“着”,一枚拳头大的铁胆直向骆寒掷来,骆寒举桌一挡,那铁胆忽然炸开,桌面竟被炸了个大洞。这时一直左手不动的骆寒忽往包袱中一探,终于又一次抽出他那柄没鞘的剑来。

这次人们才算把那柄剑看清——长约尺半,剑身如水,一抖动之下就微带弧形。

只听骆寒喝了一声,众人没听清他叫的是什么,他飞扑的却不是袁老二,而是耿苍怀所谓的那个孙子系。那人脸色一变,双手从袖中暴伸出来。十只指甲铁青苍硬,第一次露向人前。只见他指甲一弹,已弹在骆寒袭来的剑身上,“嗡”然一震,那剑身荡开,他指甲当即也被那剑锋削下一片来。

——这一式他明显吃了些亏,但这也是众人见骆寒出剑以来,第一次有人接下他一招。

骆寒却忽清声一啸,鱼形倒跃,剑锋却向身后板壁间一名小贩刺去,喝道:“你也出来。”

耿苍怀眼中一亮。那名小贩分明未及反应,当场受伤,伤在左肋,却并不退后疗伤。痛“哼”一声,从怀里拨出双匕,加入战团。

众人再也未料到那少年会在店中又找到一名敌手。那小贩头两天就已住进店来,毫无可疑之处。耿苍怀道:“惭愧,惭愧,缇骑中的无名都尉卢胜道就潜藏在座间,我耿苍怀却未认出。如果是我出手,只怕早已命赴黄泉。”

杜淮山、焦泗隐与秦稳对望一眼,也面露惭色——连他们几个老江湖都走了眼。

这时局面已变做那少年独斗三人。他左手剑法自成一格,袁寒亭似未料到他竟如此棘手,远超乎自己想像。适才自己竟未能成功毙杀他于店外暗夜,反被他借伤诱入店中来,连最后一张底牌也被掀翻。如今,杀手不再,暗算无由,一咬牙,知道今天这番必是一次生死苦战。

他三人都是高手,但那少年倏忽进退,飘然无据,也不知是他三人困住了骆寒,还是骆寒以一支孤剑困住了他们三人。袁老二忽喝道:“阿福,出手。”他眼光却是看向那小姑娘。他这一招甚为恶毒,赌的是那少年人的脾气。阿福已明白他主人之意,当下伸手就向那小姑娘抓去。小姑娘靠近三娘桌边,三娘右手一伸,使个“金丝缠腕”,向那阿福腕上一拖一带。无奈那阿福下盘坚实,反把三娘带得一歪。耿苍怀喝了一声,一掌拍出,空空洞洞,阿福也就一掌迎上,耿苍怀似未使力,那阿福却一连“通、通、通”退了三步。无奈他悍不畏死,主人交待的命令只知一定要完成,马上又是第二掌击来。耿苍怀无奈只有硬架,他当日在李若揭手中已伤得不轻,又连日奔波,这一架之下,阿福这回只退了一步,耿苍怀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阿福脸色一喜,第三次伸掌抓来,耿苍怀暗叹一声,不敢再用力,伸手一拨,无奈五脏六腑忽似空空荡荡,全不得力。阿福一把抓住小姑娘辫梢,就要下狠手。那边杜焦二老一直犹疑该不该出手,这时一下站起——但这时就算出手也已经无济。却见那少年忽清唳一声,脱出战圈,直向阿福后背击来。

袁寒亭料的也是他有此一击,料定他念那小姑娘赠帕之德,多半一时冲动,会去救她一命。

高手相搏,胜负只在一瞬。他轻声一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这话说得甚长,他要的就是这个时机。好在那少年背对自己时运力聚势,发出当年七巧娘子自负无双,至今江湖也无人能逃生的绝门暗器“金玉梭”!

但这暗器极耗内力,所以他不到有十成把握绝不出手。座中的秦稳与杜、焦二人忽站了起来,只见袁寒亭手中忽有一道黄光一道白光同时渐炽,慢慢脱手向前飞去,盯着骆寒后心而来。

却听骆寒一声清啸道:“你有暗器,我没有么?”

他这一扑似扑向阿福,却只遥遥在阿福背后一指,只见他剑上一层外衣忽爆了开来,如剑花烟雨,片片碎叶齐都打入阿福后背。

阿福眼一翻,身受重创,他也真是悍勇,左手还要用力抓向那小姑娘。耿苍怀一声轻叹,一掌轻轻落在阿福后背,那阿福抽搐了一下,人终于不支倒地。

那少年这一击又是所谓“九幻虚弧”,身形在阿福身边画了一个大圈,剑尖却向那乔装仆佣的孙子系钉去。他这时剑上光华转盛,已经露出剑中之剑,那一黄一白两团“金玉梭”却盯在他身后缓缓而飞,似长了眼睛一般,定要择人而噬。

孙子系开始躲,但骆寒剑锋何等凌厉!他闪到柱后,剑就已到了柱后,闪到窗边,剑也已到了窗边。袁寒亭遥掷的那团金玉梭却已离骆寒背心不足两尺,无名都尉卢胜道两只匕首也紧追夹击,看来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店中懂得的人都站起身来,无奈大多都插不进手去。只见孙子系被逼无奈,忽然喝道:“二公子,发力。”他自己一咬牙,伸双手拼着受损直向骆寒剑上夹去。骆寒并不退避,一任他夹住,但剑势不停。

孙子系依旧在退,他也依旧在进,剑尖却距孙子系胸口五寸、三寸、两寸、一寸寸接近。但他这一剑就算刺中孙子系,也必然无暇脱身,因为剑锋会被孙子系拼死夹住,他只怕断难逃开身后那两团“金玉梭”之击了。

——孙子系竟是打算以一命换他一命。

孙子系忽一咬牙,就要和他拼一拼。他这一次退却退向根粗木柱子。背才一靠上,双手就倾力一夹,叫道:“二公子,炸!”

他要抢在骆寒刺中自己前先用“金玉梭”炸死他,最不济也是两败俱伤。

可他脸色却突然变了,只觉手中一空,因为骆寒前刺的力也忽然空了。他的剑是已被自己双掌夹住,骆寒却用另一只手一按木柱,持剑的手又从孙子系夹住的剑锋中抽出一柄剑来,只见他人已贴地倒掠而出,返身疾刺袁寒亭。他这柄剑中剑里面竟然还夹有剑!孙子系只能眼望着手中剑衣,眼看着“金玉梭”飞来,耳中似乎也听到“轰”的一声,知道那是金玉梭在自己胸口炸开了。

袁寒亭其实也想收手,但“金玉梭”向来能发不能收。此时骆寒已贴地飞掠——骆寒虽躲得快,左腿衣裤上也依旧被那金玉梭炸了一个大洞,隐有血迹,只怕也受了伤。袁寒亭惊愕已极,他从没想到有人会在他“金玉梭”之下逃生。就在他一愕之际,骆寒已一剑刺入他左腕,然后右腕,然后左踝,然后右踝,连伤了他四脉。袁寒亭当即颓然倒地,骆寒身子也忽停了下来,猛地一转,几乎与疾追而至的无名都尉卢胜道碰了个面对面。

骆寒冷冷道:“你想怎样?”

卢胜道胆中一寒,握匕首的手一软,骆寒一柄短剑就已刺入他心脏里,这回却是慢慢的。

店中诸人屏息静气,实不能相信这实力悬殊的一战竟以对方两死两重伤收场。而骆寒已坐回椅上,冷冷看着门外铁骑:“你们想怎样?”

铁骑人虽多,却已说不出话来,只听骆寒冷冷道:“袁寒亭的手筋脚筋都被我挑断了,只要一年之内他不再出手动武,倒也死不了残疾不了。你们是想带他走吗?”

铁骑中掌旗的一咬牙,知道再战无益,当下最要紧的是护走袁老大的兄弟。冷声应道:“是。”

骆寒:“那此时不走,还等什么?”

铁骑中人一愣,如蒙大赦一般。掌旗的一挥手,便有两人去扶已昏厥过去的袁寒亭,另两人扶起阿福,各人上马,便欲退去。

忽闻骆寒道:“且慢。”

那铁骑中人人人一惊,正不知他要如何,只恨不得马上离这魔王远点儿。

却听骆寒道:“那镖银你们不要了吗?”

这是开什么玩笑?掌旗的一回头,也不好示弱,也不好吭声硬辩,只说:“兄弟艺不如人,那银子少侠先留着吧,日后等我们袁老大再来和你商办。我们小人物,做不得主的。”

那少年却怅然道:“你们还是拿回去吧,我伤了袁寒亭,不好意思,镖银算向你们袁老大致个歉。”

众铁骑望着他,看他似乎不像在说谎,江湖上无人不忌惮袁老大的,他这么说也可以理解。

——但他真这么幼稚?以为杀了七个缇骑都尉、重创阿福,借刀杀了袁老大爱徒孙子系,尤其是重创了袁老大最心疼的兄弟袁寒亭后,真以为只要退回镖银,袁老大就会不再追究?

店中人也是一愣。缇骑中人想:不赶走镖车只怕又要惹这魔头发怒。虽然雨夜路不好走,真惹这心性不定的小子恼了,只怕就走不脱,那时反而不好,不如先应着他再说,便一声不响地去起那镖。

镖局中人见秦稳不出声,便也都不出声。

只听那个少年有些疲倦地缓缓道:“只是,镖师的东西给人家留下,有什么不服的,等你们袁老大来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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