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忆苦思甜(1/2)
耳边传来响声震天的呼噜声,黄思梅神色愣怔。
也不知道刚刚她劝解的话,张沈年听进去了多少。
不管是多大年纪的人,父母远去的瞬间,我们似乎才真正脱离“小孩”的身份。
张沈年也是如此,蒙华香去世后,他很长一段时间,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却情绪暴躁,常常无故发火,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还会悄悄抹泪。
黄思梅知道,她和张文倩一样,心中也有遗憾。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生活,一直都如此残忍。
*
次日,张沈年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黄思梅:“离咱家最近的玉米地在哪?”
黄思梅说完之后,他就点点头:“你和文倩说一声,明天咱们一家三口,去玉米地摘玉米!”
虽然一头雾水,但黄思梅还是安排了一家三口的玉米地之旅。
一路上,一家三口都很沉默,只有车里的佛乐,在轻轻回荡。
到了玉米地后,张沈年指着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收一天玉米,再来和我讨论,接任团长的事情。”
黄思梅不知道他的用意,但还是默默支持他的决定。
只是默默地帮女儿把帽子拢上戴好,手套包牢。
东方这烈日下,劳作一天,即便是包裹严实,也有可能黑一圈。
张文倩从小娇生惯养,猛然下得一天,不做好防晒,恐怕会脱层皮。
张文倩咬着牙,重重地嗯了一声,将自己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
她不服气地抬着下巴:不就是掰玉米吗?有什么难的!
但是,不出两个小时,她就被现实打败了:身上的汗水,黏糊糊地在身上蒸发;全身上下,如同有细小的虫子在蠕动,奇痒难耐;她的脸上、头发闷出了大汗,湿答答地将帽子布兜浸湿,软趴趴地贴在脸上,如同捂了一块湿毛巾般难受……
更痛苦的是,她的胳膊,如同灌了铅一样:不过是简单的抬手掰下玉米,她的动作却越来越变形、越来越缓慢。
缓缓地瘫坐在玉米梗上,张文倩喘着粗气,眼睛周围打转的汗水,她都没力气抬手去擦。
她心中默念着“不行了,想放弃”,手上的动作,却机械地继续。
曾经,她觉得这样不用大脑思考就一天能拿一两百,非常轻松。
现在,她对地里的阿姨们肃然起敬:如此简单重复的工作,原来需要如此巨大的韧性和坚持。
黄思梅有点心疼,拉了拉张沈年:“要不,就算了?孩子这么多年没下过地,万一中暑了……”
张沈年抬手,擦了擦额头:“她是娇生惯养,难道咱们这些年不也是出入司机、养尊处优?你能做的事情,她如果做不了,这东方琼剧团,就轮不到她管!”
现在唱琼剧,已经不再是当年风光无限、“钱途”光明的时代。
但在张家人心里,却对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有着执念:东方琼剧团存活至今不易,要接班必须经过严格的考验。
今天的劳作,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考验。
如果这样的考验,张文倩都通不过,如何能指望,未来她能在潮起潮落中坚守初心?
听到父母的对话,张文倩咬着牙爬起来,继续自己变形的机械动作:“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地狗狗!我就不信,我掰玉米都掰不好……”
一天下来,中午只吃了雪菜馒头的张文倩,脸色惨白,湿透的发丝,耷拉在脑袋上,整个人没精打采。
张沈年坐在梗边,望着远处的水库,打开了话匣子。
当年他考上了大学,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是第二天,父亲就在十里八乡的巡演途中,突发疾病去世。
别人都说母亲蒙华香断送了他的前程,让他放弃读大学、回来当个下九流的戏子。
只有张沈年清楚地知道,母亲为了能让他去读大学,四处跪求七大姑八大姨,只为借三五块钱,凑齐他的路费。
见过母亲给大舅下跪后,张沈年和母亲说,他不想读大学了,想回来接管东方琼剧团。
蒙华香听到儿子想回家当团长,气得让他跪了两天地板。
蒙华香对张沈年说,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有文化,才能给琼剧注入新鲜的血液和活力。
老祖先传下来的琼剧,包含着先祖们的智慧,能给人启发和教训;如果一代又一代人只会中板、程途、哭腔,剧集永远只有才子佳人,那么,琼剧永远都进步不了。
当时,张沈年抱着母亲,信誓旦旦地说,不读大学,他也能将琼剧发扬光大。
张沈年接管琼剧团后,琼剧日渐式微。
有一天,蒙华香被猪咬了,打破伤风针要五块钱。可他身上,怎么都凑不出这5元钱来,不得已,他只能再去找大舅借钱。
大舅蒙华山,鼻孔朝天地对着张沈年,要求他必须得先下地割一天地瓜叶,才能借钱给他。
理由是,下九流的琼剧团,肯定还不还得起这五块钱,张沈年必须先做工来抵。
蒙华香捂着鲜血淋漓的小腿,熬到张沈年割完地瓜叶,才去公社的诊所缝合打针……
那时候起,张沈年就告诉自己,要努力赚钱,让自己的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这就是为什么改革开放的春风一来,张沈年就第一个下海的主要原因。
在他心中,有一个梦,用最丰富的文化知识,用最小的压力,去成就琼剧。
但是,他从未向人袒露自己的这个心思。
很多人看他下海从商,见他嘴上说着琼剧没有未来,便以为他,是迫不得已,才呆在东方琼剧团。
殊不知,他在用一种别样的方式,保护着自己不受伤——他害怕自己,无法力挽狂澜。
*
如今,张家的日子是好了,东方琼剧团也不用靠着巡演的微薄收入度日。
但是,张沈年觉得,有必要让女儿知道,这样的生活来之不易,更应该用心珍惜。
他不是非得要让张文倩,经历自己这样的苦,但是她得知道,她现在的美好生活,她看到得不算完美、甚至有些残缺的东方琼剧团,都是张家三代人用勤劳的双手、用有限的智慧创造的。
他要让女儿知道,她要做的,不是拿去现成的,而是要想办法让它变更好。
如果女儿不敢想、不敢闯,只想着‘拿来’,那么她当个琼剧演员就好,张沈年绝对不会把东方琼剧团,交到她手上。
张文倩咬着唇,嘟囔了一声:“你凭什么说我不敢想、不敢闯?你知道什么?你就只会骂我!哼!”
张沈年冷哼了一声:“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能不知道你啥样?嘴上呱呱叫,行动慢半拍。我只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年的高考,如果你低空飞过,或者艺考不达标,你就可以安心想想自己的演员之路了。你也不用急着回答我!先好好思考思考!”
张文倩小声嘟哝着:“哼,我是从阿妈肚子里爬出来的,才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
给了她眼神,张沈年脸色肃穆:“总之,琼剧的传承,不是儿戏,你得有自知之明。”
黄思梅心口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张沈年其实是用这种方式,变相地和母亲,做一个正式的告别:让蒙华香在天之灵放心!
琼剧,他会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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