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1)(1/1)
第三十二章 (1)
那天圣约翰先生离开时天正开始飞飞扬扬地飘起了雪来,而且下了一个整夜。在第二天,大雪又紧随着那凛冽的寒风飘然而下。黄昏时已是厚厚地堆积了一山谷雪,道路是根本无法通行的了。我关好窗户,用一块毡子挡在了门上以阻止雪从门缝里钻来,添加了些柴火,坐在炉边呆呆地听了近一个小时的门外暴风雪的呼啸,然后点着蜡烛,翻开《玛米昂》开始看了起来。夕阳照在洛汉堡的陡壁上,美丽的特威德又深又广,还照在孤寂的契维奥特群山,雄伟的塔楼和要塞,四周的侧墙绵延不绝,都在落日余辉中金光闪闪。于是我不久就完全沉浸那美妙的诗句中,早已不记得外边的狂风暴雪。我突然似乎听到一阵敲门声,肯定是暴风雨推动着屋门吧。可是,竟是圣约翰?里弗斯拨开门栓,身后是是凛冽的北风以及雪吼的黑暗,他走进屋来。他那裹在他魁梧的身材上的披风已使他看来像一个雪人,哦不,像一个冰川。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样的夜晚会有人穿过那大雪禁锢的山谷过来作客,我着实吓了一大跳。
“出事了吗?”我紧张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没有。你可真是大惊小怪啊!”他边脱下披风边说道,并把披风挂在了门上,又不紧不慢地把挡门的毡子踢了回去,他跺着脚,想去掉些鞋上的雪。“我恐怕要使你的地板变脏了,”他说,“不过只这一次,我想你是会原谅我的。”他走到火炉跟前,”“唉,我走到这儿来真不容易。”他烤烤火以暖和手指,又说道:“我在一块地方陷进了已齐腰的雪堆里,幸运的是这时的雪都还很松。”“那你来干什么呢?”我实在憋不住了。“对客人来说这可不是个友好的问题啊。不过呢,即然你已开口问了,我也就遵命答话:只是想过来聊聊天。我在不会开口的书堆中和空荡的屋子里实在闷得慌。而且还有就是,自从昨天到你这儿后,我就被一件事烦恼着,我实是想知道那事的结局,如同一个听了半截的故事急于研究结尾的人一样。”
他于是在一个凳子上坐了下来。我想到了他昨天那蹊跷的举动,我还真想他是不是中了什么魔了。不过呢,即使真是发疯了,也定是发得过于理智的疯。他正撩开他前额被雪沾住的头发,火正旺旺地照着他那过于苍白的额头和两颊,我突然想到;我真地没见到过有哪张漂亮的脸比此时的他更像是石雕了,大理石雕。我深感难过在他额上和他颊上寻见了那由于过度思想和忧郁而刻上的深深的皱纹。我一声不吭地坐着,我指望他会接下去说出我不明白的事情来。可他这阵子却深深陷入了沉思,双手捧着下巴,一个手指按在嘴唇上。我有些惊讶地发现他的手也是如此苍白憔悴。心里竟涌出或许是多余的同情,我竟开口说道:“要是黛安娜或者玛丽在身边就好了,你这样孤独的一个人,太糟了,可你却又不会爱护自己的身子。”“这是哪儿的事,若有必要的话我是会关心自己身体的,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他说得那样的随便,心不在焉,满不在乎。我想我的关心对他来说实在是多余的了,于是我不再作声。他仍然梦幻般地凝视着那跳跃的炉火,手指轻轻地触摸嘴唇。我想我应该立即说点儿什么,于是问他那背后的门缝里是不是透进了冷风来。“没有的事。”他好不耐烦地简单地回答道。
“那好吧,”我心里有些气愤地想到,“既然你不想搭理我,那你就这样好了。我现在看我的书去,你就一个人呆着吧。”我剪掉了那烛花就低头看起《玛米昴》来。可是我马上就被他的稍微举动吸引了注意力。他掏出了个摩洛哥皮的皮夹。取出一封信独自看了一遍,又折回放了回去,又开始了沉思。我想我是没法看书的,身边坐着这样的一个无法理喻的人。我实在按捺不住,也不甘心就做个哑巴,虽然他一而再地阻止我说话,但我还要开口。“近来有没有黛安娜和玛丽的消息?”“上个星期我给你看过的那封信之后就没有过。”“你自己的计划有没有进展?譬如会不会更早些离开英国?”“恐怕不大可能,我的运气可从来不曾这样好过。”我再次受挫,看来我只能说到我的学校工作和我的学生们了。“玛丽今天又来上课了,她母亲的病好多了。另外,下周有四个铸铁厂大院里的女孩要来学校,如果不是下雪,今天她们就到了。”
“真的?”“由奥立佛先生负担两个学生的学费。”“哦,是吗?”“他计划在圣诞节在全校办个同乐会。”“这我知道。”“是你提议的么?”“不。”“那会是谁呢?”“我猜大概是她的女儿。”“这倒符合她的慈善心肠,她真是好极了。”“是的。”谈话又中止了。这时时钟响了,敲了八下,这似乎提醒了他。他向我转过身来,坐得直直的,一本正经的。“过来靠火近些,丢开你的书吧。”他说道。我虽然感觉怪怪的,但反正就一直是怪怪的,于是我顺从地听他的。
“在半小时以前,”由他继续说,“我曾说过我想听到一个故事的结局,但是后来却发现我来讲述,你只作听众效果会更好些。在讲述之前,我想我该给你警告,你肯定会觉得这故事俗气,不过旧瓶装新酒,还是有些新奇的。至于别的呢,你只管听好了。反正也不会很长。“故事发生在二十年前,有个穷牧师,现在不用去管他姓谁名谁,同一个富翁的女儿相爱了。那姑娘冲破亲友等层层阻碍,同他结婚了,婚后她娘家彻底不认她了,可不到两年,这对夫妇就都死去了,都埋葬在xx郡的一个繁荣的大工业城市的一座阴森的大教堂周边的一片坟场的一块石板底下,我曾亲眼见过他们的墓。
但他们留下了一个女儿,刚生下来就给送进了慈善机构,在那里她受尽了冷漠和非人的待遇,这种冷酷冰凉绝不亚于我今晚在雪堆里的感受。于是慈善机构把这无亲无故的小家伙送给了她母亲的哥哥家中,对,是她的舅母负责抚养她,那舅母,我想我可要提名道姓了,就是盖茨里德府的里德太太。你受惊了?是听到什么异常响动么?我想有可能是那只老鼠正爬过隔壁教室房屋上的栋子时的声音,在你来这住之前,这还只是一个谷仓呢,谷仓是有许多老鼠出没的。言归正传吧,那里德太太收养了这个女孩十年,是否幸福就不得而知了,后来就送进了一个你知道并且长期呆在那的洛伍德学校。她在那成绩优秀,由一个学生成了一个教师,经历几乎与你的一样,后来她谋到了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同你的又一致了。她教的那个孩子是罗切斯特先生收养的。”
“罗切斯特先生!”我重复道。“我可以理解此时的你的心情,”他说,“不过,我的故事就要讲完了,你还是耐着性子听完吧。罗切斯特先生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竟相爱了,可他在教堂里宣称要娶这年轻的姑娘为妻时,正要在圣坛上起誓却发现了他还有个疯着的妻子。此后发生了些什么,也只有当事人知道,只是,那女教师出走了,第二天早晨就发现那姑娘走得无踪无影,没有谁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是夜晚从桑菲尔德出走的,根本没有办法寻访她,因为没有任何人看到她,没有一丝线索。但罗切斯特先生一定要找到她,他在所有的报纸上都登了启事,我就收到了一位叫勃里格斯的律师的来信,告诉了我刚才我讲的故事。你不觉这故事有些奇怪么?”“我只要你告诉我,”我说,“即然你已了解了这么多,那你一定知道罗切斯特先生现在怎么样了。我想你告诉我,他现在好不好,他在干什么,他正在哪儿?”
“我确确实实一点儿不知道罗切斯特先生的情况,那封信只讲到了那个婚姻的骗局。你怎么不问问那女教师是谁,问问现在一定要找到她是为了什么。”“那么这样说来,没有人去过桑菲尔德府,也没有人见到过罗切斯特先生么?”“我猜大概是这样。”“不过,他们应该给他写过信吧?”“那当然。”“那,他是怎么回复的呢?是谁收到他的信?”“据勃里格斯先生信中说道,是一位名叫“爱丽思?费尔法克斯太太回复的,而不是罗切斯特先生本人。”我感觉凉气透心,我最害怕的事果真发生了。他肯定不顾一切的冲动就去了他以前常去的地方;早已离开了英国。唉,而他会到什么地方去寻一些麻醉剂以发泄他的激情,我实在不敢想像。
唉,我的可怜的主人,我差点儿称他为“我亲爱的爱德华”——几乎成了我新郎的人呵!“他一定不是个好人。”里弗斯先生说道。“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最好不要发表任何意见。”我很生气地对他说。“那好啊!”他若无其事地说,“老实说我也没时间去讨论这个问题啦。我还要继续讲我的故事呢。你既然不问那女教师的姓名,那我只好用自己的嘴巴说出来了。不过,等等。我留心把她记了下来,白纸黑字的总会明白些。”他又拿出那皮夹子,郑重地打开寻了一遍。他从其中的一个夹袋中抽出一张破破的纸条,我从那颜料斑迹上,认出了就是他昨天从我的画纸上撕下来的那纸边。他站起身,把它送到我眼皮底下,我瞧见了我一时心不在焉地写下了我的名字—简?爱。
“简?爱,勃里格斯写信时提到过,”他说道,“寻人启事中注明了,可是我却认识简?爱略特。我不想否定我曾用眼睛怀疑过,但是直到昨天下午才予以确定。你现在可以使用你的真名么?”“对,对。我可以。只是我仍想知道罗切斯特先生的情况。我猜想那勃里格斯先生一定知道。告诉我他现在什么地方?”“勃里格斯不关心罗切斯特先生,他不见得会知道得比我多。他现在正在伦敦。对了,你怎么只追问无关紧要的事,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要找你,找你有何事。”“好吧。他找我有何贵干?”“他找你是要通知你一件事。你的住在马德拉群岛的叔父爱先生去世时,把他的全部遗产留给了你。你现在是富人了。此外,没别的。”“我是富人了?!”“完全正确。你是真真切切地继承了一大笔财产,富了。”接下来我们两个好久都没说话。
“不过,你得去证明你的真实身份。”一会儿圣约翰又说道,“在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你就拥有财产所有权了。你的财产,在勃里格斯保存的遗嘱和各种文书中说的是以政府公债形式存在的。”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由一个穷光蛋转眼变成一个富翁固然是件好事情,但是人却是不能立即就明白过来享受一番其中的乐趣的。况且,人生中还有比这激动得多的机遇事情呢。这确实是件不错的事,而且丝毫不是梦想,因此随之而来的就是具体理智的联想了。我当时的表现正是这样。
一个人在听到自己成了暴发户后,是不会疯颠大叫的,他会在知道有了这样一笔财产后,随着考虑其中的责任、正事,于是在高兴之余就会严肃地思考起来。于是人类就是皱起眉毛,仔细把我们的好运审视一翻。况且,那“遗产”“遗赠”总是连着“死亡”“葬礼”这些字眼。我刚听到过有这样一个叔父存在着,紧接着他已不在世上,那刚开始能见他一面的企望和喜悦,就忽地又没有了,好不容易有一个亲人,又没有了。而且,这样的一笔钱只单单地留给我一人独自享用,又不是给我和满心欢喜的全家。当然,对我来说,这是件乐事,最起码我可以独立自主了。这真是了不起的事,于是我心里便高兴了起来。“现在你总算有些高兴模样了。”圣约翰先生说道,“我原以为你被那美杜莎一望就已成石头了呢。现在你该想知道你有多少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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