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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第232章 先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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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大海太远了,伊伦告诉自己。“那我走。”他对古柏勒说,说罢便回头大步离去,黝黑赤脚上的茧疤摩擦着干燥的草席,发出沙沙声响。整整半天的骑行看来是白费工夫。伊伦走到门边,学士突然清清嗓子,“攸伦·葛雷乔伊坐上了海石之位。”

湿发猛然转身。厅内寒气陡增。鸦眼在半个世界之外。两年前巴隆放逐了他,并发下毒誓,如果他回来就要他的命。“说。”他沙哑地道。

“国王去世的第二天他便回到君王港,以巴隆二弟的身份索要巴隆的城堡和王冠。”葛欧得·古柏勒说,“现在他放出乌鸦,召唤所有的船长与每座岛屿的头领,前往派克城给他下跪,尊他为王。”

“不。”湿发伊伦顾不上斟酌字句,“敬神的人才能登上海石之位。鸦眼只在乎自己的荣耀。”

“不久后,你也会应召前去派克,面见国王。”古柏勒说,“巴隆最近跟你谈过继承人的事吗?”

是的。他们在海中塔上谈过,就在那座窗外狂风呼号、脚下巨浪滔天的塔楼上。当伊伦把他仅存的儿子的情况原原本本地报告之后,巴隆绝望地摇摇头。“如同我惧怕的那样,狼仔让他变得脆弱不堪,”国王说,“我曾祈求神灵,让他们杀了他,好教他不挡阿莎的道。”在这点上,巴隆是无知的,他在女儿身上见到了自己当年的凶悍与狂野,便以为她能继承自己的事业。但是他错了,伊伦试图说服他。“女人不能统治铁种,即便阿莎那样的女人也不行。”他反复劝告,可巴隆对不想听的事总是装聋作哑。

牧师还不及答复葛欧得·古柏勒,学士又开了口。“海石之位属于席恩,如果王子真的死了,便应当传给阿莎。这是律法。”

“青绿之地的律法,”伊伦轻蔑地说,“与我们有何相干?我们是天生的铁种,大海的儿子,淹神的选民。女人永不能统治我们,不敬神的人更不行。”

“那维克塔利昂呢?”葛欧得·古柏勒问,“他掌管着铁舰队。维克塔利昂会提出要求吗,湿发?”

“攸伦是兄长……”学士插进来。

伊伦的一瞥让他住了口。铁群岛上,无论小渔村还是大城堡,湿发的一瞥足以让少女晕厥,教婴儿闭嘴,足以镇住这个戴铁索的奴隶。“攸伦是兄长,”牧师说,“但维克塔利昂更虔诚。”

“他们之间会开战?”学士问。

“铁民不许染上铁民的血。”

“你想得很虔诚,湿发,”古柏勒道,“你哥哥跟你可不一样。他淹了沙汶·波特利,就因为对方声称海石之位照权利应当属于席恩。”

“如果他被淹了,那便没有流血。”伊伦说。

学士和领主交换了个眼神。“我必须尽快给派克答复,”葛欧得·古柏勒道,“湿发,我想听听你的建议。怎么说,臣服还是反抗?”

伊伦捻着胡子,陷入沉思。我见识过风暴,它的名字是鸦眼攸伦。“暂时保持沉默,什么都别答复,”他告诉领主,“我必须为此祷告。”

“随你怎么祷告,”学士说,“都不能改变律法。席恩是法定继承人,阿莎紧随其后。”

“安静!”伊伦怒吼道,“铁种受够了你们这帮戴项圈的学士唧唧喳喳地恭维青绿之地和青绿之地上的法律。是我们听取大海的呼唤的时候了,是我们听取神灵的指引的时候了。”他的话音回荡在烟雾缭绕的大厅中,其中的力量让葛欧得·古柏勒和他的学士都不敢做声。淹神和我同在,伊伦心想,他指引着我。

古柏勒邀他在城中过晚,牧师拒绝了。他鲜少在城堡屋檐下就寝,更不会于远离大海的地方休息。“我去过世上最舒适的地方,那是波涛之下淹神的流水宫殿。我们生来是为了受苦,受苦让我们坚强。我只要一匹能载我去卵石镇的好马。”

古柏勒乐于献马,顺便还把儿子葛雷顿派来为牧师引路,以便他尽快穿越山峦到达海边。出发时,离黎明至少还有一个钟头,不过他们的坐骑都是性情坚强、步履稳健的好马,所以尽管四周一片漆黑,也没遇到什么麻烦。伊伦阖上双眼,默默祈祷,不一会儿便在马鞍上打起盹儿来。

那声音悄然而至,那生锈铁门链的尖叫。“乌尔。”随着低语,他猛然醒来,满怀恐惧。这里没有铁链,没有门,没有乌尔。飞斧切掉了乌尔的半个手掌,当时他才十四岁,趁父兄们外出打仗,在家练习手指舞。科伦公爵的三房来自于红粉城的派柏家族,有硕大柔软的乳房和麋鹿般的棕色眼眸。她不用古道来治疗乌尔,舍弃了烈火和海水,召来青绿之地的学士。学士发誓说可以把切掉的手指缝上去,他那样做了,还用了膏药、药剂和芳草,可手掌仍在溃烂,乌尔高烧不止。等学士把乌尔的手锯掉时,一切都太迟了。

科伦大王没能从航行中生还,慈悲的淹神让他在海上过世。回来的是巴隆大王,以及他的兄弟攸伦与维克塔利昂。巴隆听说了在乌尔身上发生的事后,立马以一把切肉刀斩下了学士的三根指头,然后命父亲的三房太太把它们缝回去。芳草和药剂把在乌尔身上刚发生的事又在学士身上重演了一遍,学士于迷乱中死去,之后那位三房太太在生产科伦大王的女儿时也因难产过世,母女双亡。暗自庆幸的是伊伦。作为乌尔最好的朋友和兄弟,他们一起练习手指舞。是他的斧头切掉了乌尔的手。

回想乌尔死后的岁月,他仍旧感到羞愧。十六岁时他开始自称为男子汉,可事实上他常常醉得走不动。他唱歌、跳舞(当然不会是手指舞,永远不会!)、讲笑话、说相声、嘲弄别人;他玩笛子、变戏法、比赛骑马;他的酒量足以拼倒温奇和波特利全家,或者战胜哈尔洛家一半的人。淹神给了每人一份天赋,即使是他——没人比他伊伦·葛雷乔伊撒尿撒得远撒得长,每次宴会上他都证明了这点。有回他用自己新造的长船跟人赌一群山羊,他说凭自己的鸡巴就可以浇灭大厅的炉火。结果伊伦吃了一整年的羊,并将船命名为“黄雨暴号”。不过当巴隆知道弟弟打算在船首放上什么样的撞锤时,他威胁要把伊伦吊死在桅杆上。

巴隆首度举起叛旗时,黄雨暴号在仙女岛一战中沉没了。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将维克塔利昂引入陷阱,摧毁了铁舰队,而她被一艘名为怒火号的巨型划桨战船撞成两半。但神灵没有抛弃他,反而把他送回岸边,让渔民活捉了他。他被铁链锁着送到兰尼斯港,战争剩下的日子都待在凯岩城的地牢里,证明了海怪撒的尿比狮子、野猪和小鸡都更远更长。

那个人已经死了。伊伦被大海淹过又自大海重生,如今他是神灵的先知,凡人吓唬不了他,正如邪恶不能击倒他……即使是回忆——灵魂的骨骼也不行。开门的声音……生锈铁链的尖叫……攸伦回来了。没关系。他是牧师湿发,神的宠儿,什么都不怕。

“会打仗吗?”太阳开始点亮群山,葛雷顿·古柏勒问他,“一场兄弟之战?”

“只要这是淹神的意旨。不敬神的人将永不能坐上海石之位。”鸦眼会毫不犹豫地开战。女人不可能击败他,即便阿莎也不行,她们的战场在产床。而席恩,即便他还活着,也没什么希望,他不过是个喜怒无常的孩子。在临冬城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但也仅止于此,鸦眼决不等同于史塔克家的残废男孩。攸伦的船涂满红漆,乃是为了掩盖无尽的血。维克塔利昂,维克塔利昂一定要成为国王,否则风暴就会把我们全部消灭。

太阳升起时,葛雷顿离开牧师,去向居住在深掘厅、鸦刺堡和尸骸湖等堡垒的亲戚报告巴隆去世的消息。伊伦一人继续前行,沿着石头小路上坡下谷,随着大海的临近,路面也愈加宽广清晰。每当遇见村落,他就停下布道,他也在小领主的院落里停留。“我们来自大海,终将回归于大海。”他的声音如大海般深沉,有巨浪的力量。“愤怒的风暴之神将巴隆卷出城堡,摔死了他,如今他正在波涛之下淹神的流水宫殿里欢宴。”他举起双手。“巴隆去世了!国王去世了!但新王将回到我们中间!逝者不死,必将再起,其势更烈!新王将再起!”

听他布道的人纷纷扔下锄头和犁耙,随他前进,等涛声传来时,马后已有十几位徒步的男子。他们被神灵所感动,渴望立时受淹。

卵石镇是数千渔民的家园,镇中有座方形塔堡,塔堡四角都有角楼,渔民们破败的房屋则胡乱地挤在周围。伊伦手下那四十个淹人正在镇内等他,灰色沙滩上是他们搭建的海豹皮帐篷和浮木陋屋,这些材料却是从大海里打捞上来的。他们的手因盐水而粗糙,因结网而磨伤,因操桨下锄挥斧而生茧,但浮木棍棒在他们手中犹如精钢武器般无可阻挡,那是伟大的神灵在海底的兵工厂为他们打造的神兵。

淹人们在潮线边给牧师搭了一间小屋。他淹掉新的追随者后,欣慰地爬进去。神啊,他祈祷,用隆隆的浪涛,对我说话,指引我吧,告诉我该怎么做。头领和船长们正等候您的意旨。谁将取代巴隆称王?请用海兽的语言对我歌唱,我会仔细聆听。告诉我。啊,波涛下的神王,谁有力量对抗派克岛的风暴?

尽管战锤角之行让他十分疲倦,“湿发”伊伦在浮木小屋中仍无法入眠。他呆呆地望着黑色海草铺成的屋顶。翻卷的乌云遮盖了月亮和群星,海面上深沉的黑幕似乎也罩在他的灵魂上。巴隆宠爱阿莎,那孩子有他的影子,可女人决不能统治铁种。一定得是维克塔利昂。科伦·葛雷乔伊一生留下了九个儿子,维克塔利昂在其中最为强壮,好比公牛,勇敢无畏又忠于职守。麻烦就在于他的忠于职守。弟弟理应服从兄长,而维克塔利昂不是那种会破坏惯例的人。但他恨透了攸伦,自从那女人死了以后……

门外,在淹人的鼾声和海风的恸哭之下,他能听见波涛的拍打,神灵的战锤在召唤他上战场。于是伊伦爬出小破屋,踏进冰冷的夜里。他赤身裸体地出来,苍白消瘦而高大,他又赤身裸体地走进漆黑的辽阔盐水中。海水有如玄冰刺骨,他却决不会在真神的爱抚下退缩。一阵海浪撞上胸膛,他摇摇晃晃,下一个浪头没过脑袋,令他尝到海盐的味道。神灵围绕着他,他耳边回荡着荣耀的歌谣。科伦·葛雷乔伊一生留下了九个儿子,我是其中最差劲的一个,像小姑娘般无能和软弱……不再是了。那个男人已经受淹,真神让我坚强。冰冷的盐水环住他,拥抱他,穿透他软弱的血肉,刺痛他的骨骼。骨骼,他心想,灵魂的骨骼。巴隆的骨骼,乌尔的骨骼。真相在于骨骼,血肉会腐烂,骨骼将永存。在娜伽的山丘上,灰海王大厅的骨骼……

湿发伊伦挣扎着回到岸上,身影依然消瘦苍白,他颤抖不休,却比踱进大海时睿智多了。因为他在骨骼中找到了答案,未来的路清楚明白地摆在眼前。寒夜如此凄冷,当他大步迈回小屋时,全身都在冒气,然而他心中燃烧着熊熊火焰。这一次,他须臾间便进入了梦乡,连铁门链的尖叫也没能吵醒他。

醒来时,天已大亮,刮着风。伊伦在浮木篝火边享用了蛤肉海草汤。刚喝完,梅林就带着六七个守卫从塔堡上下来,他是专程来找伊伦的。“国王去世了。”湿发告诉他。

“是啊。我那儿有鸟来过。现在又来了一只,”梅林秃了头,身材圆胖,他居然按照青绿之地的规矩给自己加上“伯爵”的头衔,穿起天鹅绒和毛皮的盛装。“一只召我去派克,另一只要我去十塔。你们这帮海怪的手臂真是太多了,想把人撕开还是怎的?算了,你怎么说,牧师?我和我的长船该上哪儿去?”

伊伦皱起眉头。“你说十塔?哪只海怪召你去那边?”十塔城是哈尔洛大人的家堡。

“阿莎公主。她已带着她的船回来,‘读书人’放出乌鸦,召唤她所有的朋友前去哈尔洛家聚会,他声称巴隆的意思是让她坐上海石之位。”

“淹神才能决定谁坐上海石之位,”牧师道,“跪下,接受我的祝福。”梅林“伯爵”扑通下跪,伊伦打开水袋,将海水倒在他光秃的头顶上。“为我们而受淹的无上之神啊!让您的仆人梅德瑞德自海中重生。给予他海盐的祝福,给予他坚石的祝福,给予他钢铁的祝福。”海水哗哗地流下梅林肥厚的双颊,浸湿了胡须和狐皮斗篷。“逝者不死,”伊伦完成仪式,“必将再起,其势更烈。”梅林起立后,伊伦告诉他,“别动,听我说,你有幸传播神的意旨。”

此刻“湿发”伊伦就站在岸边,三尺之外即是浪涛日夜无情拍击的岗巨岩。他站得很稳,好让神灵看着他,倾听他的话。“我们来自大海,终将回归于大海,”他开始呼唤,正如之前千百次做过的那样。“愤怒的风暴之神将巴隆卷出城堡,摔死了他,如今他正在波涛之下欢宴。”他高举双臂。“铁国王去世了!但新王将回到我们中间!逝者不死,必将再起,其势更烈!”

“新王将再起!”淹人们齐声高喊。

“他一定会。他必定会。可他是谁?”湿发顿了半晌,唯有波涛在回应。“谁将成为我们的王?”

淹人们互击浮木棍棒。“湿发!”他们高呼,“湿发国王!伊伦国王!我们要湿发!”

伊伦摇摇头。“如果一位父亲有两个儿子,他给了一个儿子斧头给了另一个渔网,他想让谁成为战士?”

“斧头给战士,”鲁斯吼回去,“渔网给渔民。”

“是啊,”伊伦说,“神灵把我带进浪涛下的深海,淹掉了我身上的无用之物。当我归来时,他赐予我雪亮的眼睛、敏锐的耳朵,还有专门为他传播意旨的嘴巴。我是他的先知,我将真神的律令告喻给那些遗忘了他的人。我不能坐上海石之位……鸦眼攸伦也不能。因为我听到了神灵的话语,他说:不敬神的人将永不能坐上海石之位!”

梅林环抱手臂,“如此说来,是阿莎?是维克塔利昂?告诉我们,牧师!”

“淹神会告诉你们,但不是在这里。”伊伦指着梅林肥胖的大白脸。“别看我,也别去想世人的律法,去听大海的声音。升帆划桨吧,大人,去老威克岛,你,以及所有的头领与船长。目的地不是派克城,别去向不敬神的人屈膝,也别去哈尔洛家与妇人结交。你们要直向老威克岛,到灰海王大厅矗立的地方。以神圣的淹神之名我召唤你,召唤你们所有人!离开厅堂与房屋,离开城堡与塔楼,到娜伽山丘召开选王会!”

梅林张口结舌。“选王会!选王会已有……”

“……无数个世纪不曾召开了!”伊伦咬牙切齿地高叫,“但在黎明之纪元铁民们选出自己的王,推举最有威能的人。该回到古道上了,如此方能重新伟大。请记得,是选王会为我们的至高王‘铁足’乌拉斯戴上了浮木王冠。‘扁鼻’西拉斯,哈拉吉·霍尔,‘老海怪’,他们统统是被选王会选出的。从选王会中,我们将找到真正的王,来完成巴隆未竟的事业,夺回我们的自由。我再重复一遍,别去派克,别去哈尔洛的十塔,去老威克,找到娜伽的山丘和灰海王大厅的骨骼。在那个神圣的地方,当月亮被淹,又重新盈满之后,我们来决定真正的王,敬神的王!”他把骨瘦如柴的双手高高举起。“听啊!听那浪涛的声音!听那神灵的呼唤!他正在对我们说话,他说:我们将从选王会中得到真正的王!”

咆哮声四起,淹人们互击棍棒。“选王会!”诺京吼道,“选王会,选王会。选王会中得到真正的王!”他们的喧闹犹如雷霆,派克岛上的攸伦一定能听到,乌云宫殿里的风暴邪神也一定能听到。“湿发”伊伦明白自己出色地完成了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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