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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公子世无双(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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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近日真是舒心。”若妃笑了起来。

公子樾尸体运送回淞都,各国的挽辞紧接而至,霖王无心接待,只被人扶着去了棺旁,只是如此炎炎夏日,即使尸体一路放了冰保存,棺木打开时也是恶臭不已。

若妃直接掩鼻看了一眼,喉中不适,霖王看着其中熟悉的面孔,伸手去碰鼻息,刹时仰天长叹,老泪纵横:“樾儿!”

“樾儿,这不会是樾儿……”王后趴在棺边,鬓发已乱,即便在宫人的搀扶下,也是哽着一口气倒在了地上。

“大王,如今夏日炎热,不宜停灵太久。”一旁的宫人说道。

“整理仪容,准备礼仪,让樾儿入土为安吧。”霖王被勉强搀扶起,直着眼睛下令道,那原本看着还黑的鬓发,好像一瞬间多了几抹白。

“是,大王。”宫人盖上了棺木。

棺木停于灵堂之中,一切按照仪制流程,宫中挂满了白幡,到处都是焚烧的味道。

“公子,确认过了,就是公子樾,尸体都臭了。”在夜里探查过的人蹙着眉头道。

“真是可惜了。”叔华闻言轻轻叹气。

当日他对公子樾所言并非全是虚言,虽只有一面之缘,的确是倾慕的。

皎皎君子,温润如玉,如今真的死了,倒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些。

“公子,接下来要如何?”随从问道。

“公子樾身死,阙必会现身,可有找到他的踪迹?”叔华问道。

“已经找到了,他居住在城南驿馆。”随从说道。

“哦?”叔华起身笑道,“那便随我前去拜访吧。”

“公子,现在去?”随从问道。

“他既然暴露了行踪,就是在等人前往。”叔华打开门道,“备车,若是慢了一步误了大事,可是得不偿失。”

马车在月光中前行,在淞都一家驿站前停了下来,叔华下车,小童已前去叩门,二人在侍从的迎接下进了其中,小童打赏了钱币,叔华在走到那扇门前时竟是深吸了一口气,才伸手敲响了门。

门叩三声,其中传来了沉稳平静的声音:“请进。”

“在此等候。”叔华推门前对小童说道。

“可是公子……”小童略有些担忧,对上他的视线时退到了一边。

驿馆房间面积不大,叔华踏入其中已见坐在桌边的身影,他未细看,只匆匆关上了门,近前时眸光微敛。

男人俊美,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衣加身,并无太多的修饰,可那一人一剑坐在窗前,却给了他一种极大的心理压力。

目光对上,叔华心神微紧,行礼后看着放在面前的茶杯落座:“劳您久候。”

他看不透这个男人的情绪,那双眼睛极黑极深邃,可其中却极平静,好像所有的波澜都掩藏在了那一渊深滩之中,想要窥伺者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叔华想过公子樾身旁这位谋士的样子,却发现似乎也唯有此了。

而这样的人,是个奴隶。

“还好。”宗阙喝干了自己杯中的水道,“有什么话直说。”

叔华从他的身上没有见到丝毫的卑躬屈膝,即便有着奴隶身份,这个人也似乎未将他高看半分,也未低看半分,他这个人就是他这个人而已:“你与公子樾也是如此说话?”

“嗯。”宗阙看向他应道。

“叔华曾与公子樾有过数面之缘。”叔华对上他的视线道,“感慕其君子品行,相交为友,却不想再见时已是天人永隔。”

宗阙看着他的神色并未言语。

叔华已察觉他是寡言之人,收敛了哀思道:“先生在此等候,想必已知道叔华的身份和来意。”

“不见一面,你会一直找。”宗阙看向了窗外的月色开口道,“我拒绝。”

话语没有任何转还,直接撞到了叔华的面前,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他所识之人甚多,从未见过如此直白和干脆明了的说话方式,跟这样的人不能拐弯抹角:“叔华可否询问原因?”

“兔死狗烹,公子纾一定会做这样的事。”宗阙回眸直视着他道,“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叔华直视他的双眸,心脏微缩,呼吸已屏住,良久无法开口。

君王的杀伐果断公子纾从来不缺,想要一统天下,绝不容许丝毫的犹豫,也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曾经能助他登临至尊之位的人,一旦被别人招揽,自然也有助他人谋夺天下的能力。

正是因为自己见识过谋士的计谋有多么厉害,才知道若一旦为敌有多么不可防范。

“事无绝对。”叔华沉默了许久说道。

“你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宗阙看着他道。

“为君王者或许最开始皆是仁慈的,可一旦登上王位,心就会变。”叔华沉吟道,“公子樾曾经仁爱天下,但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一旦尝到了万人之上权力的味道,同样不会让能动摇他位置的人存活于世,先生辅佐他时,难道不忌惮?”

“所以他死了,死在了他尚且礼贤下士的时候。”宗阙提起茶壶将叔华面前的茶碗倒满道,“公子纾也想试试吗?”

叔华看着面前几乎要溢出来的茶,呼吸平复,站起了身来:“先生真是狠人。”

“天下能人异士很多,不接受招募者也很多。”宗阙抬眸看着他道,“我与公子樾之事一旦公布天下,将无人敢用我,让你家公子不要再来打扰我。”

“叔华定将转达。”叔华行礼,余光扫过他颈后的奴隶印记,开门走了出去。

对方敢将奴隶印记暴露,就是将把柄递到了他们的手上,这是一种让步,也是一种警告。

彼此各退一步,若是敢犯雷池,拼上性命也是要让人陪葬的。

毕竟奴隶从打上烙印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没有家人的,无所顾忌之人最可怕。

“公子。”小童在外行礼。

“走吧。”叔华下了楼梯,在月光中上了马车。

可惜了,可惜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公子樾,他引以为生死之交的人,却让他为了两国邦交而赴死,只怕他在死时都在感激这位生死之交出的主意。

“公子,没谈成吗?”小童看着他的面色询问道。

“嗯。”叔华轻叹,“这个人会噬主。”

“可公子不是说,他曾经为了公子樾能够死里逃生,而亲自引开了霖国的追兵吗?”小童问道。

叔华眸色微凝,手指放在颊边轻轻摩挲:“确实……”

若说他为了取信于公子樾,为了日后能够摆脱奴隶身份,此时也该接受他的招募,他做这么多,真的只是为了让公子樾满怀感激的死去吗?

以一个奴隶的身份,让一个名满天下的公子满怀感激的死去,的确能够满足心底的一些恶念,但那样的人不该是那样平静无波的状态。

如果是隐藏的极深,那他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这六国之事,终究不能全盘在握。

“来人,帮我盯着阙所居的地方,看着他何时离开。”叔华思绪一闪,靠在了窗边说道。

“是。”侍卫勒马退后,赶回了原来的地方。

只是马蹄声在深夜中来回辗转,在叔华下了马车时,匆匆赶去的侍卫禀报道:“公子,阙已经离开了。”

“一个人?”叔华问道。

“是,驿站的人说是一个人。”侍卫抬头问道,“公子,是有何不对吗?”

“罢了,下去吧。”叔华摆手。

他心中还有很多疑问猜测,但阙一旦离开,再想找到他的踪迹难上加难,如今只等公子樾下葬之事完成,他便会前往鲁国。

这一局棋虽被公子樾身死之事毁了大半,但大计未成,步伐便不能停下。

即便真有兔死狗烹的那一日,他也已经功德圆满。

公子樾停灵三日下葬,仪容整理,棺材钉入极长的钉,送入王陵,封锁地宫,各国使臣离开,一切尘埃落定。

骏马疾驰在乡野之间,在一间极简陋的茅草屋前停了下来。

宗阙下马的时候,屋门已从其中打开,拉着门的人低头弯腰走了出来,手指遮掩住略微刺目的阳光,露出了雅清的笑意。

“消息传到了。”宗阙将马拴好道。

“多谢你走一趟。”公子樾近前,看着面前的人道,“一路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没有。”宗阙从腰带中抽出一块布帛交给了他,“你母后的信。”

唯一的儿子身死,母亲很有可能随之而去,计划是计划,伤到了亲人面前的人会悔恨终身。

“多谢。”公子樾展开布帛,其中只有八字。

母后无恙,善自珍重。

他垂眸反复看着面前的字,最终折好放进了怀中,抬眸看向了面前的人道:“多谢你,此次可摆脱了公子纾的招募?”

他还活着,那具尸体自然是假的,只不过是买了一具无人要的尸体,以所制的面具覆在其上,各处严丝合缝,连他自己见了都以为是自己躺在了里面,这样的天气,更无人会近观。

“他未必肯放过,但会对叔华存疑。”宗阙走向了茅草屋道。

外面炎热,但一旦到了阴凉地就很凉快,公子樾跟上,低头进屋,斟着茶水道:“叔华有计谋,但他不够狠。”

“公子纾能补足这一点,但也会是他们之间的分歧。”宗阙端起茶杯道。

公子纾是能不计前嫌接纳他,但之前所下的命令仍然有效,不服从就要永绝后患,可叔华没做到。

一个谋士接二连三的出现失误,即便主君嘴上不说什么,也会对这个人的能力存疑,而兔死狗烹那一句,只要说出去,就会在叔华的心中埋下种子。

无人点破时还可以不断的欺骗自己,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例外,一旦有人点破,他就会反复思索,反复劝告自己,最后掉入陷阱之中。

“你说了什么?”公子樾问道。

“兔死狗烹。”宗阙回答的平静,公子樾却因为茶盏微烫的边缘打翻了杯中的茶水。

滚烫的茶水顺着桌面一点一点的滴落下去,浸润了地面。

宗阙抬手握住他的手腕,看着他微红干燥的手指,松开道:“没烫到。”

“不小心碰翻了,没事。”公子樾扶正了杯盏,重新倒入了水道,“并非所有君王都会如此。”

至少对面前的人,他不会如此。

那一段陪伴与生死与共,非性命不能托付。

“我知道。”宗阙吹着杯中的茶叶,饮下了其中的茶水,“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如今公子樾已下葬,只需小心谨慎,不会再有追兵。”公子樾看着他笑道,“我们回沂国吧,出来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去准备过冬的东西了。”

如今还不是回国的时候,他身死,霖国内部必会放松戒备,有些线该动一动,以备不时之需了。

“好。”宗阙应道。

马匹重新套上了马车,他们一路横穿霖国,进入伯国境内,再赶往沂国边境。

无人追赶,偶遇风景如画也会停留一二日,待马车驶入沂国时,又是一个秋日。

秋日丰收,两人停好马车,扫干净了屋中极薄的尘土,收拾各处,逢早集时便一同乘马车出行,采买粮食,一筐筐的送入地窖之中,新鲜的时蔬有的重新栽于地面,以干草盖住,有的则以盐腌制,制成酱菜。

沂国肉食不多,秋日正是动物觅食准备过冬的季节,两人入山打猎,一应山鸡兔子狍子打了不少,肉食同样腌制风干,皮毛则被剥下来硝制,或是换了银钱,或是制了斗篷。

宗阙采了几次药材送往昌都卖掉的时候,公子樾便在家中将那些粗浅带回来的柴劈好,一一码放在家中,直接将两个屋子堆的满满当当时,当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廊下火炉吞吐着茶壶,两个人皆是坐在椅子上赏着雪。

公子樾接过了一片雪花,如鹅毛一样的雪片落在掌心,水珠划过清晰的掌纹,只是手掌不似从前一样细腻无痕,而是多了些粗糙的老茧,却让手指看起来比从前有力许多:“瑞雪兆丰年,初雪这么大,明年粮食一定长的很好。”

宗阙看着旁边被白色毛领包裹着的人,目光转向了面前的大雪:“嗯。”

雪花纷飞,一日之间金黄的世界转为了银装素裹。

深夜寂静,外面冷风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公子樾侧躺着看着旁边同样未睡的人说道:“宗阙,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对吗?”

“嗯。”宗阙应道。

他知道,原世界线中公子樾能流亡多年坐上王位,凭借的当然不仅是仁善。

他一定会回去,毋庸置疑。

公子樾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轻笑:“其实我一直在想,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为奴隶?”

“一个人很难抵抗一个国家。”宗阙说道。

他要是在奴隶印记烙下之前来,或许能逃脱,但原身不行。

“听起来很有道理。”公子樾轻声问道,“如果以后你抹去了奴隶的身份,会去哪里?”

“没想那么远。”宗阙说道。

如果一切能够顺利,他或许会去游遍这个世界所有的河山,最后选一个安静的地方结庐而居,大体是这样,但人生的精彩之处在于它总是会充斥着无数的变数。

“那在你决定好之前,先留在我身边吧。”公子樾心神微提,听到了夜色中片刻沉默后的应答。

“嗯。”

……

沂国的冬日格外的长,大雪几乎封住了一切,连马在雪地里都很难行,而等到冬去春来,积雪融化的时候,一则消息传了过来。

宁国与相邻的伯国结盟,却向鲁国出兵了。

而沂国与鲁国之间相隔一个伯国,南北之距,消息收到的时候,鲁国的边境已被攻破,大军直接向鲁国境内进攻。

而鲁国向黍国借兵,遭拒。

公子樾在羊皮上画出了简易的地图:“鲁国国土小,却是个富饶之地,与黍国相邻,一旦鲁国被攻下,黍国当即门户大开。”

“唇亡齿寒。”宗阙看着他所画的行军路线道。

宁伯两国产金,大肆兴兵,鲁黍两国产粮,一旦攻下鲁国,宁国就有了后备粮仓,兵力会再提升一级。

“宁国一开始打的就是鲁国的主意,虽然破坏了他的部分计划,但他要先落这一步棋。”公子樾看着地图道,“只是若想从黍国行军,战线太长。”

“他与伯国联盟的因缘是什么?”宗阙问道。

“联姻。”公子樾说道,“宁伯二国相接甚多,伯国嫡公主与之联姻,结两国之好。”

“你了解公子纾吗?”宗阙问道。

公子樾垂眸看向宁伯两国的边界:“公子纾这个人杀伐果断,求贤若渴,但也是个连自己都能利用的人。”

连自己都能利用,对别人更不会客气。

鲁国是第一步,下一步他不会下的那么快,想要天下一统,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

接下来的这一步是……伯国。

伯国处于宁国和霖国之间,如同一道天堑,一旦伯国被攻,霖国同样唇亡齿寒。

联姻是假,图谋是真。

“两国联姻,宁国一定不惧人言,让渡了极大利益。”公子樾手指点向了沂国,沉吟道,“鲁沂两国有一国会被作为聘礼。”

“你该回国了。”宗阙看着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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