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君不见,君须见(2/2)
陆小二继续说道:“当然,这些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可以不认识我陆小二,但为什么会不知道草为萤是谁呢?他们说认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到小镇的日子——他们用了一个很是古怪的形容,叫做在过年之前的春天里。他们也知道我有一个师弟,很是顽皮,天天抱着一只小土狗,滚着一身草叶到处跑来跑去。但明明都是因为草为萤,他们才应该认识我们,而现在他们却说不认识草为萤,只认识我们。他们很是热情,看见了我,就像某些长辈,看着从小看到大的孩童一样。但我问他们为什么对于我会有这样的情感,他们也说不出来。我问了酒肆里许多喝酒的人,他们同样不知道草为萤是谁,我说你们难道没有看见过那样一个坐在湖畔桃树下喝酒睡觉的青裳少年吗?他们眯起了眼睛,告诉我‘啊,你说那棵桃树啊,它已经离镇子很远了,镇上的人都有很久没有见过那样一棵树了呢。’他们这样的腔调,听起来总让人觉得,好像那样一个青裳少年,和那样一棵开满了桃花的树,只是所有人在云雾深处里未醒的时候一场大梦而已。”
陆小二一口气说了一段很是啰嗦的话。
这让这个小少年不得不停下来,站在那里不住的喘息着。
柳青河听着那种好像一些被抛在了身后的风声一样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喝着那种很是甘甜的桃花酿。
一直过了很久,小少年很是突兀地抬起头来,看着柳青河说道:“所以草为萤是已经死了吗?”
陆小二其实早应该想明白这样一个问题的。
满湖剑意,万千剑光,那个伞下师叔曾经说过,剑湖之下的剑,光是剑柄堆积起来,都可以拼成一块大地。
那些剑意都是那样一个青裳少年的,那样一些剑都是那样一个青裳少年的。
这个人间,都是那样一个青裳少年的。
如果他还活着,柳青河哪怕手握着再多的大羿之弓,又如何敢来这里看一看?
柳青河喝了一大口酒,眯着眼睛抬起头来,小镇檐翘青青,天空里有着一些飞花,有着一些碎叶,有着大片的流云与明亮的秋日。
“是的。”
柳青河很是诚恳地说道。
陆小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处小镇,远处飘来了烧鸡的香气。
小少年吐出来了那些吸进肺里的气,轻声说道:“原来是这样。”
陆小二什么也没有再说,沿着小镇街道,踩着那些青绿里又带了一些枯黄色的墙角苔藓,安静地向前走去。
一直过了很久,他好像才终于想起来了什么,回头看着柳青河说道。
“君不见,大河之水天上来。”
这是剑湖里一些剑的名字。
随着陆小二将这些剑名连着说了出来,有数道剑光,拖曳着湖水剑意,带着一些泥土,带着一些雪色与苔藻,从远方而来,落在了小少年身旁。
柳青河依旧靠着巷墙,喝着手里的桃花酿。
其实他也不明白陆小二要做什么。
小少年伸手从那些剑里,握住了那柄君不见,缓缓抚摸过剑身,将那些雪泥苔藻一并扫落下去——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今日的剑会这么脏。
小镇之外,大湖之中的那个故事,自然是陆小二没有见过的。
天下总有些事情是不可知不可见的。
所以叫君不见。
但是有时候,君须见。
须见大河之水天上来。
陆小二提着那柄剑,站在那里,抬起头来,看着柳青河轻声说道:“剑湖碎了,会淹了人间。”
柳青河的脸上的笑意瞬间凝滞了下来。
小少年所说的人间,当然不是小镇人间,也不是木子花所说的镇外青山那边的人间。
而是槐安,黄粱,鹿鸣,东海四十九万里,藏着古老道观的大漠,承载世人生死的幽黄山脉,以及幽邃不可知的无尽深洋。
是狭义的广义的一切人间。
小镇人来人往,喧声不断。
只是在这一刻,二人却都是很是真切地听见了一些清脆的声音。
就像一场大雨,突然哗啦啦地落在了这片人间一样。
但那不是雨。
只是一些酒水滴落的声音。
柳青河低下头来,这才发现那个手里的酒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某些从剑湖而来的剑意,刺穿了一个小孔。
这个槐都大猿没有去想那是什么时候穿过去的,也许是在小少年唤剑的时候,也许是在他抚摸着那样一柄剑的时候。
这些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是什么。
是柳青河手里的酒壶,都能够被某一道剑意刺穿而去。
剑湖的剑意已经稀释了很多了。
只是大概,那依旧是人间不可承受的重量。
陆小二很是庆幸,庆幸自己终于想起来了这样一个答案——柳青河要的答案。
但他依旧有些担忧,松开了手里的君不见,任由它化作流光向着远方而去,很是诚恳地说道:“我并不知道这样一处小镇,这样一处大湖,究竟是在哪里,我们叫它天涯镇,师叔叫它天上镇,就像陆小三背回来的那些剑名一样,天上白玉京。那么说来说去,这样一处盛满了剑意的大湖,也许便在天下人的头顶,我们正在做着人间人,也在做着天上人。”
小少年的目光落向了柳青河手里的那个酒壶。
“狱主大人也许真的拥有可以将这片人间轰碎的力量,但......”
陆小二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大河之水天上来。
但万千剑意天上来。
不是所有从天而降的故事,都可以被一把伞遮掩过去。
如果就像陆小三所想的那样,东海真的有一只很大的鸟,很大的锅,世人也许可以在看见洪流剑意垂落的时候,把大锅翻转,躲在那口锅里。
但是万一没有呢?
陆小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小镇街头,很是认真的看着那个好似一座黑崖一般的男人。
酒壶里的桃花酿也许已经流干净了。
从镇外来的,也许是从遥远的山崖之间吹来的风穿过酒壶的时候,发出很是呜咽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也许有着一种脆弱的忧愁的美感。
但是有时候也会让人心里烦闷。
于是柳青河丢了手里的酒壶,叹息一声说道:“确实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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