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季风(1/2)
那几天阿希做了一个项目,赚了不少。她的性格就是有钱大家花。于是几乎天天约虞子佩和欣华出去玩。虞子佩常常玩到很晚才回家,才进了屋,电话就响了,她料定是秦无忌,果然。
“喂,回来了。”
“嗯。你打过电话?”
“打过,你舍友接的,说你出去玩了。”
“对,出去吃饭了。”
“不跟我吃了?”他声音里有点委屈,前几天他打电话来叫虞子佩吃饭,虞子佩表示说:“咱们这饭是不是吃得也太勤了点?”
“总跟你吃也不太好吧。”对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有话直说。
“倒也是。”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等你回来,给你打电话。”
“何至于?”
“是有点过火,不过是实情。”
虞子佩可不打算鼓励他,没吭声。
“你肯定不想再出来吃点什么吧?”
“现在?”
“算了,你该睡觉了。”
“哪就睡了,起码要到二三点。”
“干什么?”
“嗯,愣神,看书。”
“看书。你喜欢看些什么书?说说看,我对你知道得太少了。”
“现在嘛,我手边放的是本邓肯写的《我的生活》,上大学时候读的书,前两天又拿出来翻,有几段当时还用铅笔划了道呢。”
“是什么?念给我听听。”
“真的要听?”
“嗯。”
“好吧。”虞子佩打开书,在桌边坐下,翻开几页,在灯下念给他听。
“‘十六岁的时候,有一次没有音乐伴奏,我给观众表演舞蹈。舞蹈结束的时候,有人突然从观众席里高呼:这是死神与少女!从此以后,这个舞蹈一直就叫做《死神与少女》了。这可不是我的本意。我不过是竭尽自己的努力去表现我当时初步认识到的,一切貌似欢乐的现象之中都暗藏着的悲剧而已。那个舞蹈,按我的意思应该叫作《生命与少女》才对。以后,我一直用舞蹈表现我向生活本身,即观众称之为死的东西所进行的搏斗,表现我从生活中夺取到的短暂的欢娱。’”
念完了,他在那边叹了口气,像是咕哝了一句“孩子”,两个人都不想再说什么了。
早晨十点,是星期天,虞子佩被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抓起电话。
“是我,一起喝杯咖啡吗?”
“几点了?”
“我在你楼下,刚送我儿子去学画画,我们有两个小时可以喝点东西。”
“才九点!我四点钟才睡!我什么也不想喝。”
他在电话里笑了:“好,睡吧。”
虞子佩挂了电话,昏然睡去。
虞子佩觉得自己能够睡着这一点说明在那一天她并没有坠入情网。要找出那个感情的分水岭,分界线,看来还并非易事。通常来讲,她这个人处事冷静,头脑清楚,即使是胡闹也需征得自己的同意。只要理智尚存,她就无所畏惧。在她和秦无忌的关系里,致命的错误是她过高估计了自己的世故和老练。
爱情之于他是经常的爱好,一切都自然而然,并无损害,如同儿时种过牛痘的人,因为有了免疫力便拿着爱情随便挥舞,怎么舞都是好看。而虞子佩则站在边上干看,深知任何爱情都足以置她于死地,所以迟迟不肯加入这个游戏。
那年她二十八岁过半,和不少男人上过床,但对人说爱只在十七岁的时候有过一次。
她等待着置她于死地的爱情。
过“泼水节”的时候,阿希打电话来叫她和欣华一起去看斯蒂文的戏。看斯蒂文的戏那两年没现在这么热门,不过是艺术青年们爱干的事。
斯蒂文对他的排练场视为禁地,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入,但对阿希和阿希的朋友是个例外。阿希是最早注意到斯蒂文的记者,在斯蒂文初出茅庐时就为他写过长篇报导。但每次在排练场的联排都邀请阿希去并不是因为这个。
阿希的身体是一台戏剧检验器。
联排长达二小时四十分钟,中间没有休息,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演员走了以后,斯蒂文摘了他的黑框近视眼镜走到阿希身边坐下,递给她一个香蕉,又招呼大家。
“吃水果吧,我们的规定是谁迟到谁买水果,看迟到的人还真不少,吃不完都快坏了。”
斯蒂文先拿个香蕉吃起来,大家也都跟着。
斯蒂文一边吃一边等着阿希开口。
阿希终于开了口:“那个短头发女演员是谁?我眼睛停在她身上就转移不了——太难受了。越难受就越想看!”
“是个新演员,你别管那个,戏怎么样?”斯蒂文显然知道什么该听她的,什么不该。
“第三幕中间的时候有点恍惚。”
“没头疼?”
“我今天状态不是太好。”
“怎么?”
“没有,头不疼,但是后面,中部后面有点精力集中不了。”
“从哪一段戏开始的?”
“从那个女孩上场,不,从有段音乐后面大概半个小时的地方。”
……
问到这儿就可以了,阿希从来不说具体的。戏的哪一部分不对头,阿希马上就会有生理反应,不舒服,精神涣散,严重的会头疼欲裂。她们俩在泰艺小剧场看过一出蹩脚的荒诞戏,票是朋友送的,她们坐在正中间。在虞子佩如坐针毡的一个半小时里,亲眼看见阿希在她旁边用矿泉水吃了两次止疼药。那以后,她们相约永远封杀这个导演。
那天虞子佩、欣华和阿希看完斯蒂文的戏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一直在讨论到底是人身上的什么东西会引起我们的好恶。阿希和虞子佩讨厌戏中那个短头发的女演员,而欣华则对一个看起来很可爱的男演员一百个看不顺眼。她们断定那个并不认识的女演员是个是非精,而欣华则指责那个男演员不诚实。她们为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费了不少口舌,直到完全天黑才各自回家。
回到家虞子佩先去舍友那边报到,正好以前电视台一位大姐过节回来看她来了,一进门就遭到她一通抢白。
“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是这么没谱!想起一出是一出!在大学同一个宿舍你小可以,外面做事别人可不把你当小孩,不守信用别人怎么能相信你?不相信你你还做什么事?”
“这是哪跟哪啊?”虞子佩莫名其妙。
“你跟人家约好了为什么还出去?”
“谁啊?我跟谁约好了?”
“一个姓‘秦‘的!就这么一会儿我接了他三个电话!说你们约了晚上谈剧本,可他找不找你!”
“秦无忌?”
“看,完全忘到脑后去了!还不快给人家回电话!”
虞子佩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说,跑回自己的住处。
可恶的秦无忌,编这种谎话!想不出更高明的吗?害她有口难辩,遭一顿训斥。又出什么事了?他昨天打了电话,说过节家里的事会很多,这几天就不给自己打电话了。其实他没必要交待,他们的关系到不了那一步,也许他打定了主意要这样对待自己。
“喂,我是虞子佩。你找我吗?”
“嗯,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劲,虞子佩打消了和他贫嘴的念头。
“我去看戏了,你怎么了?”
“我一整天都在想你。”
虞子佩沉默以对。
“出来好吗?我想看看你。”
“你在哪?”
晚上十点的时候,秦无忌的车开到了楼下。
他看起来温柔而忧伤,是虞子佩钟爱的神情。
“你怎么了?”
“其实看看你我就可以回去了。”
“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他点点头,发动汽车。
“我从来没对你说过我自己的事吧?”他一边开车一边说,并不看我。
“没有。”
“我想跟你说说。”
“嗯。”
“我总是会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
他看起来紧张而沮丧,虞子佩等着他往下说,他好像不知道如何开始。
“一会儿吧。”
他自己的事情是跟女人有关的,大家都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也知道他不和他们住在一起,他有另外的生活,另外的情人,总之,麻烦多多。
俩人在附近的酒店咖啡厅坐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安静了许多。
“带儿子去哪玩了?”虞子佩想该谈谈轻松的话题。
“去钓鱼。”
“收获怎么样?”
“不怎么样。想着你心不在焉,鱼咬钩都不知道。”
“是在鱼塘里钓吗?”
“对。”
“那就下网捞吧。”
“不是那种小鱼塘,很大。下次我们一起去。”
“好。”
他在对面笑了笑,很疲倦的样子:“你总是能让我安静。”
他对我虞子佩起他的父母,他小时候他们之间的冲突。他父亲是知名的艺术工作者,曾是泰南社的总编,而他从小就是个叛逆,他们的冲突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后来才发现他们都以对方为骄傲。
“我父亲曾经对我母亲说,这孩子别的我都不担心,只恐怕会在‘女人’方面有诸多麻烦……”
“他说对了?”
“是,当时我可不理解,我才二十几岁,刚开始谈恋爱。”
“他目光敏锐,看到了你还没觉察的东西。”
“是。”
他沉默了片刻,虞子佩想他认为自己永远成不了他父亲那样的人了,他在心底为此感到难过。
“我想让大家都高兴,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不管是不是出于好心,办的总是错事。”他没头没脑地这么说,“等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解决完了,你早就结婚生孩子了。”
虞子佩能说什么呢?
“我会去英国呆一个月,跟我去吗?”
虞子佩摇摇头。
“想想,还有时间,想去了就告诉我。”
虞子佩笑了笑。
到底他为什么事沮丧,被什么事纠缠,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虞子佩什么也没问。现在想起来,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年时间里,她从没问过他任何问题。有几次,他试图说起,她想他甚至希望自己问上一句好继续这个话题,但是她终于还是问不出口,他说到哪虞子佩听到哪,是出于尊严吧。虞子佩不问,就是说她和他身边其他的女人没有关系。
他像往常一样送虞子佩回家。
“对不起,太晚了。”
“哪里,我经常这个时间出门呢。”
“别那样。”
“‘别那样。’”虞子佩学他,“这话是我姐爱说的。”
“我比你大二十岁,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个?”
“有意思,就是说你已经谈恋爱了,我还在羊水里闭着眼睛呢!”
“说的真残酷。”
“得了,没那么可怕!”
他没搭茬,忽然伸长手臂握住了虞子佩的手,虞子佩抽了一下,没有抽出来,于是没有动,他也没有再出声,就这么一路开到了虞子佩住的楼下。
秦无忌刹住车,才松开虞子佩的手挂了档。
那天晚上虞子佩回家以后,很想打个电话给他,因为刚才长城车里的气氛着实异样,她想她该开几句玩笑把那暧昧的气息消解掉。但他的电话一直占线。虞子佩知道那是他的麻烦在占线。
有过一天晚上,虞子佩打电话给他,他在电话里语气生硬,非常的不耐烦,说了一句以后才发现是虞子佩,——他把她当成另一个女人了。虞子佩当时暗下决心,永远不让他对自己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如果拒绝他的爱情能够达到这个目的,那么就拒绝他。
莫仁成为作家以后一直向虞子佩索要当年他以情书轰炸的方式寄给她的情书,虞子佩一开始很自然地答应了,但因为需要翻箱倒柜,还要把它们和其他人的情书分拣出来,实在麻烦得懒得去管。这些是她准备老了以后再干的事。可他三番五次地提起此事,如此急切虞子佩倒有点怀疑起来——何至于此?
“还给我吧,我都不敢出名了。”终于有一次他说了实话。
“活该,谁让你当时寄给我的?让我难堪了好长时间。”
“我错了,这个错误的历史就让我们一笔抹掉吧。”
“那你敢不敢在你的书里写我?”
“不敢。”
“你答应永远不写!”
“我答应。”
他答应得这么痛快,绝对有问题!并不是说他存心骗你,可是双鱼座的人从来都是主意一会儿一变,什么时候说的都是真心话。虞子佩知道他还答应过其他女孩不把他们的爱情当成小说素材,并且当场把写好的部分从电脑里删掉了。但是,结果呢,他的电脑里另有备份!
狡猾的双鱼!
“我考虑考虑。”虞子佩答复他说。
“可你以前都答应了!”
“我改主意了!你不是也常常改主意嘛!”
“好吧。这只是一个小要求。如果你对我有什么要求,我肯定是会尽力满足你的。”他最后来了个感情要挟。
他索要情书这件事真是让虞子佩百思不得其解,他总不至于真的以为我有可能公布他的情书吧?
他要是真这么以为,自己还真就不给他了!
事情到这儿还不算了结。
几个月以后在一本杂志的联谊会上碰上他,因为现场正组织来宾进行拔河比赛,他们只得坐到了一边聊天。
“我希望我的书让别人得到安慰,得到帮助。我是认真的。”
“当然。”
“当然我也因此得到好处,但最本质的目的是追求真理,其他不过是附带的好处。而且也不一定有好处,也许我会为了写作毁了我的生活。”
“你是这么干的。”
“有时候我想,应该把咱们俩的故事好好写出来。你想想,有多少天真的年轻人遇到与咱们一样的苦恼而得不到帮助,我们有责任……”
“想都别想!”虞子佩粗暴地打断他,警惕地说。
“这只是我的一种想法,我正在考虑。”他用玩笑的调子总结说,然后开始就一个熟人的女朋友大加讽刺,一直到各自回家也没再提这码事。
“他不是认真的吧?”虞子佩到屋后喝下了一杯水,坐下来又想起了这事儿。他肯定是认真的!这个狡猾的双鱼座,弄不好,他已经开始写了,甚至已经快写完了,他干得出来,好像漫不经心地说起,其实心里早就打好了小算盘。看,我比以前了解他了。
虞子佩毫不迟疑地抓起电话打给他:“你要写我,咱们就绝交!”
“我暂时还不会写到你,我要写的东西还很多。我会考虑你的话的。不过,”他以作家的傲慢态度补充说,“如果我决定了,什么也拦不住我。”
“当然,我相信你干得出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跟你不一样,我的想法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变。等你准备写的时候,别忘了我的话就行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慎重考虑的。”他答应说。
这个电话就这么结束了,因为气氛有点严肃,不便于畅所欲言。后来他们又谈到过这个问题,他总结说:“你不要在意是写你好,还是不好,你要注意我写得是否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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