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四)阴影(2/2)
“我最近工作忙没顾上。”
“哦,我现在已经转业回到我们村啦,咱们能见见面吗?”
“可以,到时我给你打电话吧。”
“这个星期天行吗?过几天我就要参加修水库去了。”
“修水库?”
“啊!”
“你参加啥修水库啊?”
“我要参加农村建设了。”
“当农民?”
“啊!”
“让我爸在县城给你安排个工作不更好吗?”
“政府安排我到公安局工作,我决定不去了,留在沙岗村。”
“你真的决定在农村啦?”
“对,决定啦。”
“你爹娘也同意吗?”
“他们同意,你也一定会支持我吧?喂……喂!”
李民强自言自语地说:“还没说完咋就把电话挂了。”
去年王二婶牵线,李民强结识了赵梅芳,她比民强小三岁,中专毕业后在县供电局上班,成了一名正式职员。虽然两人还没有见过面,但从照片上看,长相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小巧的鼻子,樱桃似的嘴,一头乌黑的秀发。李民强对她的长相是很满意的。赵梅芳在信中几次提出要民强请假回来,说爸妈总催她尽快把婚结了,都老大不小了,还说结婚时在县城的花园小区给他(她)们买套两居室的房子。同时还提到过,她姨夫也是解放军,在部队当师长,回来后县长、书记都请他吃饭,她爸妈特别喜欢解放军,说部队里最能出息人。
李民强从电话里听出赵梅芳不是太高兴,心想:她可能不希望我在农村。咳,慢慢做工作吧,她是个开明的姑娘,相信她会支持的。
再说王文思,他瘦矮个儿瓜子脸,眉毛下有着一对滴溜溜转似乎会说话的眼睛。由于他上过几年中学有点文化又能说会道,能把白豆腐说成红猪血。一九六五年社教中被选进了县里组织的宣传队,他认为这是转为国家干部的好机会。由于他表现出色,很快在宣传队里入了党,成了宣传队的骨干。使他没有想到的是干了不到一年宣传队便解散了,他失望地背着铺盖卷又回到了沙岗村。回村后表现积极,便当上了村党支部书记。他当上书记后,由于盖私房砍伐树木和占用救济款被降职,穆庆林接替他当上了村党支部书记。
王文思扫兴地离开李百旺家后,回到自己家里像根木桩似的倒在了炕上,他脸上的肌肉哆嗦着,五脏激烈地跳动着,怀里像揣着一窝耗子只挠他的心。他越想越觉得不安,后脊梁嗖嗖地直冒凉气,他的心口窝又像压了一块石头憋得喘不过气来。紧接着又是一股子压不住的火气冲了上来,一拱一拱地直撞他的脑门子。以前谁不知道我王文思是沙岗村的大拿,谁不知道我的厉害,在大街上一跺脚全村四角乱颤。谁见了我不敬着,说话总是书记长书记短,高兴不高兴都得带着笑模样;谁敢不听我的话,放个屁都得说是香的。一口吐沫一个丁儿,说深说浅,说对说错,谁敢道个不字,就是骂他也得老老实实地听着,也不敢还嘴反驳。那是多么神气啊!李民强,你可真干得出来,我就是自家盖房砍了村里几棵树,用了政府发给贫困户的一点儿救济款,你就敢在会上带头上纲上线地批判我,搞得我吃不安睡不宁,退了钱不算,还把我赶下了台,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落了个支部委员的位子。虎落平阳被犬欺。实权没有了,在穆庆林的手下打杂,叫你上东不能到西,连个响屁都不敢放。去年好不容易当上了副书记,穆庆林害病干不了事儿,董大田又是个头脑简单的“二百五”,自己才有了点儿说话的份儿,没想到又冒出了你李民强,真是冤家路窄呀。李民强能说会道,又在部队里镀了一层金,捞到了政治资本,当兵前在沙岗村这群人面前,在上级面前就是很受器重的红人儿,现在还不更红的发紫?他为啥不进城?还不是为着沙岗村这把交椅!他要是在沙岗村有了权,得了势,那还了得!还不把我当猴儿耍当球踢?自个的一切都在人家手里攥着,还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专找茬儿,叫你圆就得圆,叫你偏就得偏,骑在脖子上拉屎也不能吭气儿。要是不服,把不服从领导,不支持工作的大帽子一扣,添枝加叶,上纲上线地往上边一汇报,那不更完了。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日子不好受啊!王文思咬了咬牙,自言自语地说:咱是冤家,咱是对头。一个婆娘不能养两个和尚,一山不能容二虎,草锄不尽终究是庄稼的害,在沙岗村有我就没有你,有你就没有我!得设法使你在沙岗村站不住脚,乖乖地离开。王文思两只眼珠子转了几转,又琢磨开了诡计。强汉难挡背后风,我给你来个软刀子杀人不见血!李民强,咱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有你好看的。
李民强回村当农民的消息在村里传开后,村民们怀着不同的心情,在不同的场合、地点纷纷议论着。你瞧,挑水的碰见拾粪的在谈,小卖部买油的碰上买醋的在聊。由于人的认识不一样,当然对这件事儿的看法也不同,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齐哩。在这些议论中,有的人是赞同的,认为民强立志在农村,改变村的贫困做得对,值得赞扬,持这种观点的人大部分是年轻人;有一些人是不相信,理由是:军官甘愿回家当农民是不可能的事儿。农村种地是个好汉不想干,懒汉干不了的苦活,李民强是个精明人,不会干这种光彩一时吃苦一辈子的傻事儿,在沙岗村呆不长;还有一些人是不理解,干啥都比在农村有出息,为啥偏偏要来种地哩?不知图的是啥。
王文思和萧自贵坐在炕上摆着的小方饭桌旁,也在谈论着。
萧自贵比王文思大两岁,虽然个子不高,身板消瘦,但显得很干练、精明。他读过几年书,在沙岗村也算是个识文断字的人。由于他私心重又爱算计,对自己吃亏或不利的事从来不干,同时又总爱占个小便宜,所以大伙都说他是个“小算计”、“老财迷”。
萧自贵吐出口中的烟雾说:“我就琢磨不明白,百旺家的大小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放着官儿不做,咔叭咔叭的票子不拿,偏要回来种地,这不是个傻小子嘛!”
“人家说是为了建设咱沙岗村。”萧自贵媳妇王桂莲把茶壶放在小方桌上说。
萧自贵把头一歪说:“他在咱村就能由穷变富?难道他是孙猴子会变钱!我看他是蛤蟆蹦到秤盘里,不知自个有多重。”
“我看百旺对民强的做法很不满意。”王文思拿起茶壶往茶杯里倒着茶水说,“老哥,你和百旺合得来,给他做做工作,还是让民强进城里上班好。”
萧自贵把头一歪说:“这关我屁事儿!愿在就在,不愿在就走。猪往前拱,鸡往后刨,个人顾个人。他就是在外边一个月挣万八千的也不会给我一分,在家里挨饿要饭也碍不着我的事儿。他愿咋样就咋样,我可没那份闲工夫。”
王文思抿了一口茶,说:“他放着城里工作不要,到手的钱不拿,我看这里边一定另有原因,他可不是随便落地的鸟。”
“这倒是。你说到底是啥原因?”萧自贵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望着王文思,等着他说下去。
王文思放下茶杯继续说:“你想想看,李民强当兵为啥?还不是为了捞点儿政治资本当官儿吗?他嘴里说当兵是为了保卫祖国,傻瓜才相信哩。不是为了当官儿,部队要他当官儿别答应啊!那才是不为当官儿哩。谁不知道他精的跟猴儿似的,能心甘情愿跟土坷垃打一辈子交道?连我这过了半辈子的人还想出去挣钱儿花哩。”
萧自贵点着头说:“嗯,你说得在理儿,谁没利也不会早起,这里边儿一定有说道。”转话又问,“他是不是在部队里犯了啥错误被开回来的呀?要不为啥不在部队里继续往上爬,这么年轻就回来啦?”
王桂莲插嘴说:“肯定是在部队里混不下去了呗。”
王文思嘿嘿一笑说:“这事儿你们也听说了?人哪有不犯错误的。不过这事儿你们知道就行了,不要跟不知己的人说。”王文思接着又带着一种关心的表情说,“咱们是知己,我得给哥提个醒,往后说话办事儿可得小心点儿,李民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萧自贵把头一歪说:“现在地都承包了,他种他的地,我种我的地,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他能把我咋的?”
王文思嘿嘿一笑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认为他在沙岗村呆住了对你不会有好果子吃。”
萧自贵把头一歪,不服气地说:“我一不偷二不抢怕他个啥!他管天管地,总不能管拉屎放屁吧?”
“哎呀,看你挺精明的咋脑子就不转弯儿哩!李民强遇事爱叫真儿,是一条道儿跑到黑的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块烫手的山药,你忘了他拉着你向全队的人做检讨啦?”
萧自贵有些发呆了,他的心在怦怦地跳,那可怕的事情又在他脑子里出现:
那年秋天的夜里,萧自贵夜里把自家养的黑老母猪偷偷地放了出来,想找个饱食吃。他万万没有想到,正当猪跑到场院里吃的正欢实的时候,被李民强发现了,找了几个楞小子把猪逮住关了禁闭。李民强还把他拉到队部,开会批评他,这个说他破坏生产,那个说他自私自利,简直真成了过街的老鼠,搞得他狼狈不堪。一时的萧自贵,简直成了村里的一块臭狗屎,在大伙面前好长时间抬不起头来。每当他想起这件事儿就直摇脑袋。萧自贵长叹了一口气:“唉,吃豆腐还有被噎的时候哩,不过那也怪我,是我做的不对。”
“我看这事儿要是放在别人头上,可能就会不像对你那样。”
萧自贵低着头没有吱声,一口一口地吸着烟,细细地品着王文思这些话的滋味。难道李民强真的会记老账对我有看法,真要是他在沙岗村有了权,得了势,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给我小鞋儿穿,那日子还咋往前奔啊!可又一想,不会,李民强很精明,又懂上边的政策条文,我不做坑害别人的事儿怕啥!肚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不做亏心事儿就不怕半夜鬼叫门。再说了,放猪偷吃粮食那事儿虽然挨了批评,可我也没吃多少亏,猪还吃粮食解了馋,省下自个的东西了呢。便说:“事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想它干啥。”
王文思见萧自贵抵制李民强的决心并不坚决,有些失望了。心想,要把他挤走,还得费一番脑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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