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夜照九州明 一:入春雨纷纷(2/2)
已过亥时四刻,酒客走了大半。客栈快要打烊,只剩下寥寥几人还在这里。屋外雨落如涛,似乎外海有大风刮来,渐成暴雨之势。
说书人一拍响木,说完了最后一段故事。收起了折扇,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起身就要离开。
“有劳先生了,这是今日的分账。”楚结芸从今日账目中取出钱交给了说书人,这是对方应得的报酬。说书人接过几块碎银子,掂量了一下,也没看一眼,直接顺手揣在了自己的口袋,拿着自己的东西走出门外,消失在了茫茫夜幕雨后。
“还有你的,这是今日的工钱。”又有几枚铜板交给了一旁记账的邱少鹄,邱少鹄拿过来一查,不多不少,正好十文,不由得自言自语:“才够吃一天烧饼。”
“哈哈哈,小邱,你就知足吧。”留下不多的几个客人里,现在说话的这位明显喝高了,带着醉意毫无顾忌地说:“二十多年前朝廷南渡,把旧都和北边大好河山都扔给了定国陶家和律州蛮奴,落得只能在康京关起门来称帝的下场。但对你,这要走的路途就少了一半,盘缠也就能少准备了一半,你说,这还不算好事?”
客人借着酒劲,越说越大声,空旷的大堂里,谁都听得到。
正说得起劲,冷不防一道锐风铺面,带着沉重的声势。猝不及防,客人仰面倒在了椅子下,捂着嘴血流不止,地上陶瓷碗的碎片中,两颗折断的门牙清晰可见。
“胡言乱语,该打!”一个高瘦汉子坐在不远正中的桌子上,面前却少了一个碗。对面坐着一个褴褛女子,却是一只手用链子绑着,不敢抬头。
汉子看似消瘦,筋骨却从皮下节节暴起,一副精壮有力。脸型四四方方,皮肤黝黑,活像一块玄武岩雕琢出来的相貌,而在侧脸到脖子的地方,赫然还有一道不小的刀疤。
看样子,这汉子是个卸甲的军士,也曾不知经历过多少血战。
眼看着客人狼狈爬起,军士盯着人家,冷冷说:“将士在前线征战,不是为了给你这种人在后面嚼舌根的!律州蛮夷凶残嗜血,北方陶贼狡诈背叛,就算我等力战不敌,但失去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士兵流干了最后一滴血,才无奈丢下。没有我等浴血,也没有你这安宁的半壁江山!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我饶得你,我死去的那些弟兄半夜也会找你索命!”
军士这番话,带着无形的摄人气息,让人不寒而栗。那酒客立刻酒醒了大半,再也不敢和对方对视,马上起身连滚带爬地走了。
“哼,浴血奋战、力战不敌,说的真是好听。”却在此时,有另一道声音敢触那军士的眉头。
靠着门口一张桌子,坐着一个新来的工匠。他是路过这一小城找活干,锤、锯等家伙就放在地上,只是硕大的锤头和他粗糙的大手一比,都要显得小上许多。
听到了军士的话,工匠放下了酒碗,冷笑着说:“我给军队也干过活,单单替他们打一把刀,三斤的铁就能给我克扣一斤八,还不如我的柴刀好用!军队不好好打仗,天天研究着钻营取巧之事,活该一败涂地。要是边军有你说的一半拼命,现在律州朗国的战舰,也不会整天在外海,让我们这些活在海边的人也跟着提心吊胆。我看你的那些弟兄,真是泉下有知,也该是先来找你!”
冷厉的话语,伴随着外面响亮的雨声,如同千军万马在冲击嘶吼。两个人彼此怒视,分毫不让。
“哎呀,这雨可太大了,老板娘,借你这避一下雨,再给我温一碗……”一个小贩挑着扁担,慌忙跑进屋内。才踏入一步,就感觉大堂剑拔弩张,一时徘徊不定,“那个,我来错了?”
“嘿,有趣。”痞子也还没走,在一旁看戏。
“没事,你坐下好了。另外二位,也别吵了,什么鬼呀魂呀的,我这伙计知书达理,一身浩然正气,有他在,一般小鬼也不敢靠近。”楚结芸微微一笑,走到了二人正中,制止了他们的争吵。
“可惜正气换不来工钱。”邱少鹄嘀咕一句,招呼小贩坐下,给他添了碗酒后,就又回到柜台前撑着脑袋打盹。
“哼!”军士和工匠二人也分别坐下,客栈内,寥寥数人,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邱少鹄稍稍睁开眼,看向了窗外。
黑云之下,暴雨如密集的箭矢,在凛冽中反射着寒光。是无边迷障,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如画地为牢,将整片天地,都只困居在这一小小客栈的微光中。
半壁昭国,最后的黑夜,还没有完全到来,但也无法照亮九州。
“砰!”一个人推门而入,来势汹汹,突然的状况,将小贩的酒都吓得洒了一半。
来人穿着皂色盘领长袍,手拿防身长刀,要上佩戴着一块官府令牌,一副官差的打扮模样,却是当地一个县尉。
县尉没管那么多,环视了一圈后,冷声道:“李老板何在?”
“他应该还在楼上,就在第一间……”邱少鹄话音刚落,就看县尉以迅雷之势,直冲二楼。
事发突然,在场众人都莫名所以,无论是痞子、军士等,不由自主纷纷跟了上去。
“怎么了?”邱少鹄跑在最后,见所有人都围在了大门口,脸色阴沉。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但见敞开的房门里,李老板躺在床上,面带黑气,双目圆瞪,不知何时已然毙命。
就在刚刚,居然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时候发生了命案!
“糟了!”邱少鹄忽然道。
所有人转头看他。
“他店钱还没给呢。”邱少鹄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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