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豆蔻香·波船行(1/2)
<!--go--> 话说六娘子回到陆府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时分,天边的火烧云漫无边际地散开,映衬着归巢的倦鸟,倒是生出了如画般的美景来。六娘子看得欢喜,脚步一转,就绕去了清雨池。
入夏池清,波光粼粼,平静的湖面上铺着大大小小的碧色荷叶,偶有几株已经冒了头的荷花骨朵笔直高立,引来薄翅蜻蜓流连嬉闹。微风拂过,六娘子只觉得闷热散尽,心旷神怡,便想走去荷花亭小憩片刻再回浅草阁,却不料迎面遇到了散步的林氏。
“母亲。”见无处可退,六娘子只能大方地迎了上去。
林氏只由杨妈妈一人陪着,步子走得缓慢,大腹便便的模样倒是有了几分以前没有的祥和来。见了六娘子,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刚从你外祖父那儿回来吧?”
六娘子笑了笑。
林氏不免微微地蹙了眉:“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我知你同你外祖父母感情深,不过……”可说到一半,她却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抬头眺望着湖面的荷景道,“也罢,从前我说的话你都是爱听的就听两句,不爱听的就左耳进右耳出的,我也懒得惹你嫌。”
“小六今日也被外祖父说了,看来最近要乖巧些待在家里了。”不知怎么,似乎是从林氏怀孕开始,六娘子觉得人前人后林氏都变得好相处多了,且毕竟是长辈,毕竟要喊她一声“母亲”,六娘子觉得两人若是能和平相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林氏一愣,随即附议道:“家里也什么都不缺,你若有时间,多指点指点小七写字,之前听闻卫先生夸你的字写得好。”
“我可不敢去指点七妹妹,回头她指不定要怎么闹呢。”六娘子连连摇头。
林氏的手微微地抚上了隆起的肚子道:“其实小七性子骄躁,我也知道,只是……这些年就她一个,大家都宠着她让着她,现在想想,她见的人情世故太少,也未必是好事。”林氏说着不禁看向了面前的六娘子,那一袭粉色古纹双蝶俏纱裙衬得她形如花枝腰若细柳,虽没有三娘子那般艳丽照人,却胜在清雅温婉,秀而不媚,假以时日,定会生得楚楚动人,观之可亲的。
如此一看六娘子,林氏又想起七娘子的毛躁不耐,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丝怅然。若是当初她不要这么一意孤行地把六娘子送出府去养,或许今日七娘子的性子也就多少会有些隐忍顾忌了吧。
“我常听外祖父说,我小的时候也是调皮乖张的,只是后来长大了,多少懂了些事儿,知道长辈不能用羽翼保护自己一辈子的。七妹妹生在了最好的时候,不愁吃穿不知疾苦,性子也总是会娇蛮些。若是往好听了说,我一定会告诉母亲,七妹妹如此率直随性,也是可爱的。若是同母亲说实话,那我想说,按着父亲的政绩,若是能以正为官,定有机会再往上升的,陆家只会越来越好,母亲如果真的要替七妹妹着想,那便要让她学会敛一敛自己的性子。”
这一番肺腑之言说完,六娘子便看见林氏和一旁的杨妈妈都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她不免苦笑了一下,解释道:“母亲也别觉得我是没安好心,七妹妹将来体面不体面,和小六也是有些关系的,不只七妹妹,即便是大姐姐或者三姐姐,大家都一样。我们同是陆家女儿,以后即便嫁人了各顶一片天,可全都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七妹妹要是能把日子过舒坦了,那于小六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指不定以后小六还要靠着七妹妹帮衬呢。”
而原本有些诧异的林氏在听了六娘子这几句话之后,了然地笑道:“说不定将来还是小七靠着你呢。”
“那更应该让七妹妹敛敛性子了。”六娘子耸了耸肩,“不瞒母亲,我是瞧不得妹妹那般模样的,仿佛旁人让着她、迁就她就是应该的了。这姐妹之间倒也好说,回头若是她嫁了人,这样的胸襟,如何做当家主母?”
六娘子话一说完,就隐约觉得自己说得过了些,可没等她改口,林氏就已经笑了出来。
六娘子一愣,却听林氏道:“小七之前有提过,说你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老气横秋的,今日可算是让我见识到了。”
夕阳下,林氏和六娘子面对而立,这是六娘子回陆府半年多以来两人最平和的一次谈话,林氏笑语嫣然,六娘子娉婷纤纤……直到多年后,六娘子才不得不承认,继室难为,其实林氏已经做得很好了。
然,洪武二十二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
七月初三,诚宪帝驾崩朝阳殿,据说当时诏书未成,诚宪帝是死不瞑目的。
七月初十,先帝头七刚过,一品清阁太师、殿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封习封大人出朝宣读诏书,传先帝口谕,将皇位传于十五皇子,皇叔睿王和宁王任摄政王,辅佐新帝驾臣治国。
七月十二日,先帝丧仪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宫中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和七品以上官宦人家一年不得宴饮作乐,一年不得婚嫁,百姓半年停缀,凡诰命等皆随朝按班守制。
七月十三日,朝中拟定了先皇谥号为“德”,随即新皇封典,册封皇后为仁孝皇太后,荣贵妃为仁贤皇太后,其余一众后宫嫔妃按品级封赏,遂举国哀伤。
不过新帝登基,虽有遗诏,却依然引来八方猜忌。且不说先帝驾崩那日,满朝文武大臣有一大半都是跪在朝阳殿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瞧着,那诏书上是写全了的还是只写了一半又或者根本是空着的,在先帝崩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众说纷纭了。
再者,无论是新皇还是仁贤皇太后,又或者是两位被封为摄政王的皇叔,皆和封习私交甚密。而仁孝皇太后此刻还被软禁在宝华殿,五皇子被调离了军机处,八皇子被派去了皇陵,处理先皇墓葬的事宜,十一皇子被一纸调令派去了漳州同申王和谈。
转眼间,偌大的皇宫只剩六皇子一人敢出言质疑诏书的真实性。不过可惜,即便贵为皇子,他也是抵不过先帝多年重用的朝臣的。
前有申王蠢蠢欲动,后有封习只手遮天,可怜的新帝还是个孩子,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简直就如同一个摆设。
大周国,在先帝驾崩的那一刻开始,陷入了暗波汹涌的飘摇中……
不过不管如何朝荡国乱,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寒冬渐深,林氏心想事成,生了个大胖小子。整个陆家都高兴坏了,老太太喊着要沐浴斋戒,说她在林氏生产以前请了菩萨的愿,眼下既如愿以偿了,便要诚心吃斋还愿。陆老爷则想了整整一天,终于定了小哥儿的名字,青栩,寓意栩栩生韵,希望小哥儿安康平顺。因为国丧未出,所以不能大肆设宴庆祝,但当天晚上陆老爷还是和老夫人一起小酌了两杯。
但就在全家都因为小哥儿的到来而开心不已的时候,也有人是不那么开心的,那个人就是七娘子。
连着两日,七娘子都赖在六娘子的屋子里,横在榻上,也不描红也不刺绣,也不和六娘子吵架,也不无故挑刺,只这样静静地躺着,半死不活地使唤着六娘子屋里的丫鬟给她端茶递水。
到了第三天,六娘子终于看不下去了,将手中的笔一丢,下了炕,站到了软榻边,居高临下地睨着躺在上面吃橘子的七娘子道:“你要是再在我屋子里赖下去,我就要问妹妹你收银子了!”
见七娘子一愣,六娘子瞥了她一下继续道:“成天在我这里白吃白喝的,我若不问你要银子,岂不是要把自己的月例都倒贴进去了!”
七娘子看了六娘子一眼,吧唧了一下嘴道:“为何你这儿的橘子比我那儿的甜?”
六娘子翻了个白眼:“都是你那儿挑剩下的才送来我这儿的,原来妹妹现在金贵的东西都看不上眼了?”
“现在哪儿轮得到我金贵,好东西都送去栩哥儿那里了。”七娘子忽然一顿,半晌才幽幽地开了口。
六娘子笑了出来:“你有没有出息,这么大个人了还吃一个奶娃娃的醋,真是羞也羞死了。”
七娘子“噌”的一下从软榻上坐了起来,拿起桌上托盘里的橘子皮就往六娘子的身上扔:“谁吃醋了,谁吃醋了!你才吃醋呢!”
六娘子冷冷一笑:“当然,咱们七姑娘从小就是这陆府的香饽饽,打从生下来开始,别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谁不是让着你,谁不是宠着你的,便是松哥儿,虽喊你一声姐姐,却也不能在你跟前太矫情。现在可好了,咱们七姑娘也终于有了个名正言顺的胞弟了,旁人原本紧张你,如今要开始紧张栩哥儿了,旁人对你原本好十分,眼下要分出五分给栩哥儿了。咱们七姑娘心里不舒坦了,却无奈那是嫡亲的胞弟,发作不得吵闹不得,便日日躲在我这儿撒泼耍赖,外头的事儿便是一概理都不理半分。”
“陆云筝!”七娘子被六娘子一脚踩在了痛处,红着眼忍着泪愤愤地喊道,“像是多了不起似的,不就吃了你几个破橘子么,不就是几个橘子么……”七娘子说着说着,竟忽然蹲在地上捂着脸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
六娘子没想到她竟真的这般孩子气,不免喊来了揽月道:“去打一盆热水来。”
揽月一直在外候着,只知这两日脸色特别难看的七娘子总是往自己姑娘屋里跑,之前又听到两人在里头大声地争执,不免担心地看向了六娘子。
六娘子淡淡地笑了笑,宽慰她道:“没事儿,你且去打热水来,七姑娘要好好地洗把脸。”
揽月应声退了出去,片刻后便端着一个腾着热气的铜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六娘子接过铜盆,便遣了揽月,然后亲自给七娘子绞了帕子,塞到她的手中道:“就这么大点事儿,有什么好哭鼻子的,说出去也不怕旁人笑话。”
“要你管!”七娘子正在气头上,便一把推开了六娘子递上来的热帕子。
谁知六娘子笑眯眯的,竟也不恼,只轻飘飘地转了话题道:“咱们去临安玩吧……”
“去临安?”刚生产完的林氏还有些虚弱,不过她生栩哥儿生得很顺利,前后几乎没费什么劲,眼下虽还有些有气无力,但脸色已经可见红润光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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