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2/2)
夏生晓得秋生家困境,一天夜里便对胡桂娥说道:“桂娥啊,秋生他身体不好,三四个崽女平时每日张口都要呷的,我们只有两个大人,平时嘴里余二口给邹龙寒香一口呷的,邹龙还才断奶呢!要不娘那份口粮只要秋生他们出三分之一,你看要得吗?唉,这日子赶上国民党灾荒年哒!”
胡桂娥听了,有些不悦抱怨起来:“平日你娘骂我鸡婆子跑野,野蛋子都不会生一个!老弟嫂是能生,而今冒得呷就好哒,你娘不多省口呷的给他们?!”
夏生沉默没有吭声,胡桂娥一见便晓得勾到了夏生的心事讲错了话,忙安慰道:“男人家,莫生气,我也就看你娘平时太偏心了,兄弟间要帮还是要帮的!我晓得我来哒一年多还冒给你生个一儿半女你心里慌,要不干脆把丽妹几带过来带。反正丽妹几来住过二三回了,和你合得来,你比谌永年那呆木头还对她好,丽妹几都喊你继父了。说不定丽妹几一来,我们就像母鸡抱引窝蛋一样来年就有亲生崽女哒,要得吗?”
秋生默默听完,沉默一会后说道:“要得的,这样你也放心,屋里也热闹些。”
十多天后,胡桂娥在谌永年家生的女儿谌丽华来了,她小有福二岁,夏生待她如同己出。不久后在胡桂娥授意下丽华改囗叫了夏生爹爹,叫丁香婆婆奶奶。
但丁香婆婆却对这个忽至而来的孙女内心深处是有些不待见的,只是碍于夏生夫妇均四十几岁的年纪了,晓不晓得有冒得生都是个问题的情况下只好接纳了她,只是待她与亲生孙女寒香还是不一样的。
胡桂娥看出了婆婆心思,私下教丽华凡事小心,不要惹奶奶生气。
丽华自她爹娘离婚后日子过得不好,她亲爹有些不如意便因为胡桂娥的事迁怒于她拿她出气,年纪不大便有了察言观色投机纳好的心机,慢慢也懂了在这新家的相处之道。
五九年的安化先是在春夏时节大水山洪频发,后来到六月后又迎来了大旱灾。
当时夏生他们当队长的忙得焦头烂额,先是组织社员人工吊水抢救已龟裂的稻田。后来小溪坑,水塘都已取不了水了,公社配发了柴油机轮流支援各个生产队从小河里抽起了水。夏生带了人为了争抢柴油机还与九队的唐耀祖九队的人差点动起了手。后来还是桂顺鉴及时报告了大队支书陈新运,才及时制止这场差点酿成冲突的事件。
到禾苗打苞时节,小河里的水也见底了露出了河床石板,千百年从未干涸过的好些水井都不冒水了,人畜喝水都要去低洼的六、七队担水,形势一天天恶化。当时陈支书眼都红了,干裂的嘴唇如同龟裂的稻田,他奔上奔下,上面要公社支持更多的柴油与柴油机,下面组织各队队长开会协调如何统筹从外村大河里引水。
经过连续一天一夜的激烈争吵讨论下各队终于达成共识,先用公社支援的三台大功率柴油机接替抽水至十队的大塘里,然后再机动柴油机按田亩数平均轮流给各个生产队按小时抽水。
散会时累了无数个日夜的陈支书,起身时头一黑跌倒在地。当时慌得一众队长打扇的打扇,掐人中的掐人中,好一会陈支书才缓过劲来。
陈支书幽幽回转过来后,张了张迷糊的眼,看到围了一圈的队长们,他扯起嘶哑的嗓子吼道:“老子还冒死,守哒我就有哒水吗?!快些去大河里找个水深的坑,到时要不能只能抽河卵石哒!”
众队长看到陈支书没了事都放下了心,便分头计划去实施抽水事宜。丁香代替生病的秋生参加了抽水工作,同男人们一起抬柴油机拉水管,累得晚上一沾床就沉沉睡了过去。
有病的秋生甚是心疼,瞅着劳累一天沉睡过去的丁香,他颤抖着捋了捋她那已枯黄失色的头发,落泪了。
一个月后,抗旱工作胜利结束。因为丁香工作突出,公社书记通报表扬,说古时花木兰代父出征,她是代夫出征,了不起!后来评奖时,村里授于丁香三八红旗手荣誉,表彰她为集体做出的不凡贡献。
改革开放后,丁香那代人辛苦修建的渠道荒废了,茅草个多人深。
丁香甚是心疼,逢人便说,那时候我们披星戴月,冬天脚踩冰窖子,饿着肚皮勒紧裤腰带,累死累活才修成。到你们这代人倒好,说废了就废了,造孽啊!
尽管夏生丁香他们尽了一切可能的手段,那年仍只保住了六成多的水田,大片大片已打苞或抽了二三成穗的禾苗像火烧了似的一片枯红,后来各队割了那些禾苗储存起来当了牛羊的饲料。
收割那些禾苗时,人们偷偷把已抽了穗灌了一点稻浆的干瘪的稻谷放嘴里嚼了一遍才堆成了稻草垛。一到晚上,又有大人小孩偷偷来嚼过的稻草中找寻遗漏的谷粒再嚼上一遍。春生家显祖就带着有福他们一大群孩子来过好多回。
有一回寒香找遍了稻草穗也没寻到一粒谷粒,失忘中无意嚼了一下刚收割不久的禾苗茎,禾杆清香中透着一丝甜味。
于是她对有福说:“大哥,这杆杆甜甜的,像黄丝茅根一样好呷呢!”
众小孩听了,也试着找那些青嫩些的禾苗茎嚼了起来,把那些堆好的稻草垛翻得乱七八糟。
远处的易政柱看到他们刚堆好的草堆翻个稀散,便吼了起来:“你们这些细伢几玩得冒得名堂,稻草都让你们耍得稀散的,告诉队长罚你们冒得夜饭呷!”
当时显祖他们听到,便一哄而散跑了。剩下年纪小的寒香吓得一边拿着嚼过的稻茎,一边哭了起来。
当赶过来的大人们看到寒香手里紧紧攥着的已嚼过的青嫩稻苗的时候,大家默然了。
丁香听到寒香哭声,以为是小孩子们打架闹的,忙赶了过来。
她刚想开口斥骂,旁边的桂丁娥忙劝慰道:“莫骂她,莫吓哒她!唉,这是么子世道啊。”
丁香一看明白过来,没有吱声一把抱起寒香低着头回了家。?回的路上眼泪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滴在了寒香肩上。
寒香见到丁香流泪,怯怯的小声说道:“妈,我再也不同显祖哥他们来翻稻草哒,你莫哭。”
丁香没有应声,泪水迎风倾泻而下。
五九年下半年开始的饥荒开始漫延全国,连出外讨米的路也彻底堵死了。
土里的白菜根,各种野菜早给人们清过一遍又一遍,芭蕉蕊枇杷皮都成了裹腹之物。有人吃起了观音土,那玩意细腻耐事,呷上一顿够饱一天。只是那东西吃多了拉不出屎,邻村有一个人吃多了肚子胀得像个鼓,后来活活憋死了。人们面带菜色,好多人都浮肿起来,有传言其它地方都饿死了人。
秋生的病时好时坏,肚子肿胀得像怀了五六个月胎的妇女一样。丁香给他挖了不少的草药,还上过公社卫生院看过,医生讲秋生已经是肝硬化了,病情不容乐观。
在那个缺医少药连饭都呷不饱的年代,这种病死亡率等同于现在的癌症晚期。为了秋生,丁香偷偷给藏了起来的观音菩萨祷告还过愿,虔诚的供茶礼拜过,尽管那个年代搞封建迷信是要冒风险的。
虽如此,秋生仍抱病出些工做些事,只是评工分时队上一些人有意见了。说秋生干的都是些女人活,只能评个七分工——那个年代,评工分时为了一个两个工分大家争得头破血流的事都时有发生。
夏生当队长的也冒得办法,后来看弟弟一家实在撑不住了,才咬牙豁出面子为秋生争取到了评个八分工。
因为这事,会计易桂云他们兄弟还满肚子不服气呢,会上公开反对,私底下说东说西。好在多数人看在平日丁香他们本分勤快,支持同情的占了多数,几番讨论开会才勉强过关。
中秋时绪宗兴冲冲找到丁香,说王梓阳在云峰公社当了书记,前些日子对他说公社要一批棕绳请了他去,并偷偷讲工钱可以用粮票代替。
那个年代,粮票是个稀罕物,只有梓阳他们非农业人口才能凭粮票购粮。丁香她们农民是靠工分吃饭的,挣的粮票,绪宗讲梓阳可想办法折成食品粮食给他们。如果丁香能够去,就
可以多挣口呷的,孩子们也不至于饿肚子。
这时丁香又怀孕了,看了看全家老小,对秋生说道:“秋哥,我去做二个月事,你管好家中老小。自已有病能少做就少做些,工分少些不同他们争,跟哥哥讲七分就七分,有我呢!”
秋生一脸愧色,对绪宗说道:“大哥,我这身子骨拖累丁香了,不晓得明年还能呷得饭吗?只是以后丁香就苦了,拖着几个崽女,肚里还有一个呢!”
绪宗看着腊黄肿胀得不成人形的秋生,心中不忍,忙安慰道:“秋生,冒得事的,丁香出去挣些呷的回来,营养上来了就会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丁香随绪宗去了云峰公社。梓阳见到丁香很是热情,还像儿时一样叫着满姑——“满姑,当年要不是你和姥妈去五雷洞给我父子俩送口呷的,说一定我现在都冒得命哒!以后你要常来公社,只要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尽力,你就当我这里自己家一样,不要见外就好!”
梓阳媳妇是个中学老师,人白白净净很斯文,她也同梓阳一样一口一句满姑满姑的叫。当天梓阳堂客还从公社食堂弄了好多好多的包子油条回了家,自己在家里熬了一大锅放了绿豆红枣的粥。
那晚绪宗兄妹大半年来第一回呷了一顿饱饭,只是丁香呷的时候想起了家中饥肠辘辘的秋生有福他们几个。
第三十一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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