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三章·BE15·“心口”(1/1)
“诺尔。”苏明安叫出了这个名字。在血液被抽取三分之一后,他被传送到了诺尔身边。…………红光闪过,脚下传来落地的坚实感,苏明安抬头,看见诺尔正在给蓝玫瑰手杖装上刀刃。在听到传送的动静时,诺尔回过头看他,眼里闪过惊愕。“……你这,不会是要准备杀我吧”苏明安如同开玩笑般问道……诺尔眨了眨眼,立刻秒懂。“当然不是。”诺尔收起了手杖:“我认为在触须扩展到一定程度后,你可能会发生特殊的异变。”“没关系,你先逃吧,不必管我。”苏明安说。“……是吗。”诺尔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做了决定,那我就不再干涉了。”他转身,朝着更外层的地带跑去,身形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注视着诺尔远去,苏明安却突然听到一道声音。这是一道系统提示声,声音极为冰冷。“叮咚!”……苏明安微微一愣。他回头,发现原本已经被他禁止活动的触须,突然开始狂躁地蔓延,它们无休止地扩张,如同翻江倒海般向外延伸而去。它们很快便冲破了10000码的范围,强行帮他完成了净化之路的任务。看到这一幕,苏明安并不意外。……这也是他不逃跑的原因。因为他根本逃不掉。“咚咚。”“咚咚。”他重新听到了这阵宛如心脏跳动的声音。周围的触须像是活了一般,脱离他的掌控。——就像是,触须真正的主人要苏醒了。他陷入了被异化的状态。原本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诺尔,立刻回头。他的手杖顶端露出一截尖刀,向着苏明安的心口扎去,如上一周目一模一样。然而,下一刻,一条触须拔地而起,抢先贯穿了诺尔的心脏。……在诺尔要帮助苏明安回档之前,触须怪物抢先杀死了诺尔。诺尔瞳孔微缩,强烈的疼痛盈满了他的身体,那双湛蓝如海的眸子,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暗红色的,鲜红色的,微微偏黑的血液从他的身体各处四散而出。他的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流出了鲜红的血。苏明安注视着这一幕。诺尔死在了他的眼前。苏明安原本以为触须在杀死了诺尔后,还会杀死他,却没想到这根触须只是贴近了他,像小猫般蹭了蹭他的脸。湿滑,油腻,触须表面有股柏油般的触感,蹭上来感觉并不舒服。它没有杀死他,只是绕住了他的四肢,像依偎着他。他再度感受到了,那种全身渐渐失去掌控的情况。这些触须近乎温柔地纠缠着他,拉扯着他,不让他逃离。他的思维被剥离,身体失去控制,san值在断崖式滑落…………他在充分感知着自己被触须怪物“异化”的全过程。他再度看到了那错综复杂的幻影,绚烂的黏状物布满了视野。他渐渐觉察不到外界的一切——身体操控权失去。五感失去。思考能力淡化。存在感淡化。却有发丝刮过他的脸。银白的,水银似的。他听到了一阵笑声。…………由于失去了思考能力,苏明安记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在茫然的混沌中,他感知有人好像离他极近。白色的,微微晃动着的发,刮擦过他失去感知的耳朵,她举起了手,蒙住了他的眼睛。“接下来,会发生很可怕的事,你什么都不要看。”她好像是这么说。她牵着他的手,淌过层层污泥。浓郁的血气在周围蔓延,巨大的怪物触须仿佛有生命般朝穹地吞去。他坐在不断蠕动的触须之中,宛如雕塑。人们四散奔逃,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哀鸣。他不记得具体的细节,但后面好像发生了令人很悲伤,很悲伤的事情。眼前的,银白发丝的女人,她松开了遮挡在他眼前的手,帮他拭去流淌在他眼角下的,温热的血。即使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却依稀记得这些画面。透过层层黑暗与黏状物质,思维迟滞的他,能隐约能过视野里的血雾,望见她眼底里深可见底的悲伤。……他听到有人在高呼。……他听到有人在义正言辞地审判。……他听到有人语声充满遗憾。……他听到一声极其悲哀的叹息。…………声音越来越繁杂。他渐渐听不清晰。……各色各样的声音,在他的耳廓刮去,如同不见影的风。这声音中,有男声,有女声,有老有少,有人高呼,有人疾言厉色,有人默默垂泪。它们汇聚成了一条在他眼前蜿蜒而过的洪流。最后,好像有人发出了一声歇里斯底的,变调的哭声。“啊啊——!”“啊——”声音如同破锣,如啼血般凄厉。“啊啊——”“啊……”……他像在看一场不知含义的默片,一件件事情不断发生,他却已经因为异化停止了思考。只是这些画面,在不断透过他麻木的眼睛,灌入他暂停思考的大脑,就此铭刻在他的记忆里。就像被操控的傀儡,他的思绪朦胧许久,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他只是隐约记得,这期间,好像有一个肩上停着螳螂的身影,在朝他扑来,然后被血光吞没。而他只是看着。已经被异化的他,只是绝望地,麻木地,动弹不得地睁着眼睛,看着。他的身边,有人在轻声说:“……结束了。”而他只能保持缄默。直播间外,观众们绝望地看着这一幕,他们认为,第一玩家,从此再也无法变回那个之前的第一玩家了。第一玩家,已经变成了npc的傀儡。他永久地,在副本中失去了理智,他被异化了,他止步于第八世界的巅峰竞技,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结局。而唯一知晓破局办法的诺尔,已经被触须提早杀死,无法再帮助他回档改变这一切。……在苏明安失去意识的一小时后,他的心口,一片碎裂的白色碎片突然开始扭动。它合拢,拼接,在几秒之内,宛如被时间逆转,渐渐化为了一枚纯白色的方形固体。“冒险者,你看,我们的世界,很悲哀吧。”前方,操控着触须吞没世界的白发女人,正在和他说话。她没有得到回应,但也不在意。她摸了摸头上的那一朵鲜红的咒火之花,将有些松动了的它扎进发间,而后轻缓地回头。她原以为她会看到和之前一样的,一个被异化了的他。结果,她却看到了一枚从他胸口的衣服布料鼓动起来的,白色方形固体。它穿破了布料,从胸口突出出来,渐渐开始发红,发热。她嗅到了一股火药味,她神情剧变,立刻要扑上来。“轰——!”爆炸突然发生了。苏明安的身体,被爆炸撕扯得四分五裂,那枚突然成型的炸药爆炸,它直接从胸腹撕碎了他的心脏。这枚被米迦乐定格回溯的炸弹,终于在他失去意识一小时后,如期爆炸。白发的女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她扑了上来,看着他支离破碎的尸体嚎啕大哭。在这一刻,濒死之时,苏明安迟滞的脑海里,闪过一瞬间的清明。他被异化后的一切景象,在他的脑中开始回演。他记住了之后会发生的,大部分的事。死亡回归。异化终止。黑暗逝去之后,他重新睁开了双眼。天际,是几道玩家前来探查的身影,此时剿灭邪神的世界任务才刚刚发布。“邪神!今天就是你的灭亡之日——”天空中,手持炽白长剑的水岛川空,高声厉喝,声如洪雷。石堡天台的风有些大,它吹起了他带着汗湿的发。身边,触须安静地躺着,诡异的心跳声还没有出现。……回来了。他伸出手,仿佛还能看见那布满他全身的异化流体物质。他好像一瞬间成了具无意识的尸体,成了被剥夺思考力的石像。那足足持续一小时的异化痛苦,在此刻显得格外明晰。拥有完全的视觉,嗅觉,痛觉和感知,却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只要睁开眼,他仿佛就能看见那一对凝视着他的淡色眼珠。“——苏明安,你怎么站在触须之中……原来如此,你这次的身份是邪神吗这些异状都是你搞的鬼”刚刚赶到的水岛川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一眼就锁定了站在石堡天台的他。苏明安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完整如新的双手,像看着什么珍惜的宝贝。上一周目,被异化的他,是一点点,一寸寸地看着它们化为漆黑的黏液,他融化的五指和他身上紊乱的各色物质混在一起。他当时,不能操控手指,不能操控手掌,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像是被人生生封禁在了躯体所铸的壳子里,万事万物在他眼中都变得光怪陆离。无穷无尽的恐惧哪怕到现在都令他全身颤抖,他的眼珠僵硬地挪动着,一瞬间,他有股想要撕裂自己胸口的自毁欲望。……只为了遏制这种延绵至此的恐惧。往日,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体与情感,去做能够推动通关进度的任何事。随着时间的推进,他已经不将自己看作充分的人,而更像一种为了达成目标而化作的可拆分道具。他可以拆分他的表达能力,拆分他的情绪感染能力,拆分他对各事各人的情感,拆分他的思考、信仰与哲学,拆分他对于痛苦的忍受、情绪的反馈,拆分他基础的逻辑推理,以及共情能力。……以此构筑为合格的“第一玩家”。因为深知自己先天不足,能力不够,他需要进行这些“拆分”。因为弱小,因为德不配位,他要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而最适合的,也是他为数不多所掌控的力量,就是他的死亡。……如果他的死亡能够延展之后的道路,那么便去死吧。如果他的死亡能够揭露通关的真相,那就去死吧。所以,他可以为了获取异化后的线索,就让上一周目的自己,处在为期一小时的异化之中,来寻找破局的机会。他原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这种向死而生的事情,他先前做过很多。无论是泯灭洞穿太阳穴而死,还是流干血液来灌注法阵,或是被爆炸撕裂身体,被生生碾成肉饼、被从千米高空推下摔死……这样的痛苦,他经历过许多。他的精神点数也够高,他有把握在异化结束后调整状态,如同在白沙天堂做过的一样。他不是多智如妖之人,也无法拳打主办方、脚踢老板兔,他无法如同英雄般一路砍瓜切菜,轻松获得全胜。所以,他只能通过这种踩在自己尸体上的方法,来开辟道路。人类一生,都在由自己生到死的道路上行进着,而他只是在起点和终点间多返了几程。如果连这种觉悟都没有,更别提在绝望的游戏下赢回故土。他只是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名为死亡的,命运的馈赠,沉溺于高位与虚度。无论多痛苦,多折磨。但现在,在经历过死亡,体会过这种痛上数十倍的,难言的异化之苦后,他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有些断了。人在生理上的痛苦,很容易蔓延到精神上的崩溃。“——苏明安,你的沉默,是代表着默认吗”水岛川空看着垂头不语的苏明安,柳眉倒竖:“你的身份是邪神,而玩家与他们的引导者,相性是匹配的,这样看来,你这个人果然也——”她扬起手里的火焰剑,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对了,差点忘了问你——我失踪的晴——你见过她的对吧,她自第六世界就不见了踪影,她和我提过,她去找你了。然而她到现在,都再无音讯,她若回来,一定会来找我……——只有你,只有你能强行让她失去玩家身份,你们有仇,你又是唯一能转换npc与玩家身份的掌权者————是你害死了她!”…………天空之上,宛如神明的黑发女人,高声宣判邪恶者的罪行。她的手里挥舞的,是不知焚烧了多少被放逐者躯壳的剑。这炽白的火焰象征着净化,它要,烧尽世间一切不祥之物,其名为“审判”。族民们仰起头。他们跪地,高歌,向着她那直面邪神的,勇敢的,挺直脊背的影子高声祈祷。灿烂的,炽白的日光下,审判者的长发随风扬起——那风里,满是赞颂与自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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