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2)
……
灵音等人已经在寝殿门口候了许久,早在任青窈说自己心有所属的时候,她就拉着另外两个丫头回避。
我看着眼眶红肿的时桃,柔声道:“已经没事了,接下来好好给你们七公主调养身体吧。噢,我刚才那样对你……”
话还没说完,时桃已经含泪跪下,轻轻地摇着头。
“宸王妃恩德,奴婢无以为报。”
我放下心来,她既然懂了就好。
……
我来这一趟,其实有不小的收获。
最为主要的,就是我从前并未意识到,我和身在军营的洹煦通信,竟是一件广为人知的事情。
难怪他的尸骨在第一时间被送去了墨府,而不是皇宫。
毕竟就算洹煦再怎样不受重视,他好歹也是一名皇子,皇室子孙的遗体无论如何都该先送入宫中才是。
当年究竟是谁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三皇子离奇猝死,真地是因为他叛国通敌,才被先皇秘密处决于寝宫之中吗?
任青窈嘀咕的那句我没听清的话,又究竟是什么?
我边走边想,却只能回想起模糊的声调,不能够将它连成一句完整的话。
我不由地心烦气躁,自问自嘲:“这时怎么成哑巴啦?还不趁机出来挑拨。”
这自然是我玩笑的一问。
有时我会觉得,出现在我脑中的那个声音,无论是措词还是语调都跟我迥然不同,好似一个历尽千帆的人在冷眼旁观,偶尔发个善心才肯提点我。
若不是那音色听起来同我的一般无二,我都要怀疑什么孤魂野鬼夺舍倒是真的了。
幸好我的发问没有任何回应,我松了口气,又笑自己心烦到发癫,净琢磨些匪夷所思的事。
眼见走到内廷北岔路,我顿足不前,对跟在身后的张莞李黛托付道:“从今日起解封陇玉宫的禁令,不过……七公主这桩事还是要遮瞒住,不准任何人宣扬。已派守的御军也先不要撤离,严加防护陇玉宫的安全。哦,七公主接下来的饮食要格外用心,每餐佐以药膳滋补,好好调理她的身子。”
张李二人揖首领命。
张莞问:“宸王妃不回东稷宫了么?”
我遥望着远处若隐若现于皇宫深处地葱郁园林,摇头道:“若有妃嫔来访,替我挡去就行。”
张莞点头,又问:“要备车吗?”
她似乎已经猜出我要去哪里了,我不禁一笑,人已转身走出几米开外,潇洒地挥手:“不必啦,你们退罢!”
只要提起洹煦,我便会想到梅良人,算来我已有段时间没去探望她了。虽然映雪宫坐落在内廷最僻静冷清的地方,步行过去起码要花上一炷香的时间,但不知怎的,我此刻只想走走路,散散心。
没了旁人,锦儿才敢大喘一口气,咋呼道:“哎哟,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真怕七公主烈性上来,一头碰死在哪里。”
我笑道:“咱们灵音眼疾手快,哪里会给七公主这样的机会。”我看向一旁的灵音,问道:“哎,你那手擒拿功夫哪里学的,你是……会武功吗?”
灵音涨红了脸,连忙道:“奴婢哪里会什么武功。奴婢旧日东家是个脾气暴躁的商贾,常常体罚下人,会叫府中打手将人那般擒住,方便掌掴。奴婢见多了,自然也就学会点架势。”
怪得来哉,奴籍虽是下等人,但卖身契约却归属朝廷户籍总司。只要是在南夏疆土之内,雇佣奴仆便要通过当地官府配给,王侯贵胄也不能例外。
雇佣期限最长为十年,月例以当地经济做参考,只可高不可低,一旦雇佣期满,奴仆便要回归官府结算报备,等待下一任雇主择选。
朝廷这样的制度,无非是为了打击私自略买人口的不法之徒,又给那些因生活困苦不得不出卖儿女的贫民一条出路,如今也推行好几百年了。
雇主对待奴仆,莫说敢打死,就算是打伤了,官府也要问罪赔偿,毕竟这说到底是官家的资源,哪里能轻易折损。
我疑惑道:“如此雇主,就无人报官整治吗?”
灵音无奈笑道:“月例给的不少,挨些皮肉苦也是值得的,早些攒够赎身钱,便可早些归良。”
锦儿一脸怜惜地看着灵音,她是我墨府的家生子,非但良籍更是高出旁人一等,自然体会不到灵音的出身苦处。
我点点头不再追问,心里默默记下这事,回头得差人给灵音脱籍才是。
一路说笑漫步,驻守的侍卫也早就不见半个,映雪宫的甬道现于眼前,锦儿问道:“大小姐,我之前就好奇,为什么其他妃嫔都晋了位份称作太妃太嫔,而梅良人仍只是良人呢?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实在诸多不便。”
我叹了口气,“这自然是梅良人的意思,她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对那些虚无的头衔从不追求,王爷便依照了她。”
“喔……原来如此。”
进了小院儿,便见到梅良人的两个宫婢束娘和莲娘在院中做事,一个支着小炉煮水,一个晾晒刚浆洗好的垫絮,见我到来,喜上眉梢地迎接。
她们只认为我和气待人,已没有初见时的拘谨。
“去搭把手,勤快些。”我嘱咐两个丫头留在院里,径自进了屋。
室内窗明几净,只是檀香味缭绕不绝。再进了里屋,梅良人倚在软榻上缝制着一件棉麻里衣,看用料大小竟像是件男式的。
不过此刻她似乎正在出神,捏着针线一动不动地,直到我走近了些她才反应过来。
“噢,是宸王妃来了,瞧我,也没提前相迎。”
她边说边将手中的活计置于一旁,还要撑身起来,我忙走过去按扶住她,就着软榻旁的圆凳坐下。
“我都说啦,我是晚辈,您叫我念儿就好了。”
梅良人笑道:“就算是王爷来了,我也叫他一声殿下的。”
她这一笑反而露出憔悴的神色来,矮桌上的檀香轻雾时不时地掠过,倒叫我一时没察觉到,她今天的面色是有些灰白的,和上次见面时的精神头大为不同。
我关切的问:“梅姨身体不适吗?”
她不想承认自己是先帝的妃嫔,自然也不肯让我视她为庶母,我只得跟着任无奚喊她一声梅姨。
梅良人摇头宽慰道:“我好着呢,只是午后懒惰了些。”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便想叫哪个丫头去请太医来给梅良人诊脉看看。锦儿说的不错,这住处着实偏僻,一来一往也要耽误不少时辰。
梅良人拦着我,又道:“日前殿下就来过,我若真哪里不好,怎会躲过他的眼睛。”
这话说的无懈可击,我只好作罢,转头看向一旁的里衣,好奇问道:“梅姨这是在给谁缝衣裳?”
梅良人抖搂着活计,眼中漫出慈爱,缓声道:“殿下说如今虽然富贵了,绸缎却是穿不习惯,倒是想念起棉麻布来了。我左右闲着无事,给他裁几件里衣先穿着,他如今身份贵重,面儿上该有的装束还是得有……”
我听着听着,心头开始震动。
“从前咱这里没有什么好物,纵是棉麻布也难多得几匹。这孩子……”梅良人的感慨戛然而止,我惊异之色藏的不够好,叫她看出来了。
现在我基本确定,任无奚就是梅良人抚养长大的,再不济也是自小就和梅良人来往甚密——那他何须特意说什么在军营中才和洹煦‘一来二去’的才混熟?他这到底是什么心态?
梅良人带着几分迟疑,问道:“殿下……还没有跟你讲过?”
我心里暗骂:死男人,臭男人,连别人都惊讶你怎么还要跟我藏着掖着!
虽然气愤,我还是得漾起释怀地笑脸,嘻嘻笑道:“有些事不需要特意说明,我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
梅良人连忙道:“殿下性子内向,做事又有计划,他必然是……咳咳,要做……咳,咳咳,预期,预期……”
她说话太急,竟剧烈咳嗽起来,强掩着口鼻还是咳到面颊潮红,全身发颤。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着急地给任无奚辩解,只觉得手忙脚乱,边拍着她脊背顺气,边大喊着叫人来。
院外的四个人听见我的叫喊都冲进屋内,我也顾不得梅良人坚持什么了,大声命令着:“速去请太医过来!”
灵音扭头就奔向外面,锦儿迟钝了片刻,也追了出去。
这叫什么事儿啊,我今天好意来探望梅良人,却将她激成现在这样子。这要是给任无奚知道了,他倒是会不会跟我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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