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2)
教室里亮着灯,孩子们围坐在老师或阿姨身边听故事。一位年纪稍大,体态微胖、戴眼镜的老师,很会讲故事。她讲一个小英雄,大概是猎人的后代,如何成长的历程。有一次她还拿出一个大一些的木盒子,打开后里面会发出好听的音乐,这大概是我能记得的最早喜欢音乐的感觉。
因为胆小老师的话是不敢不听的。女教师在黑板上画了三片不同形状的树叶,要我们照着用铅笔画在纸上。我只会画其中一个,同桌的小男孩会画另一个,我俩分别模仿对方各画出了自己的第二个,第三个谁都不会。同桌用画纸卷着铅笔在桌上搓着玩,我却哭了起来。同桌莫名其妙,报告了老师。梳大辫子的年轻的她跑过来问缘由,我说一片叶子不会画怕老师吵。她笑了,说老师不会吵的,并蹲下身来帮我在纸上画,但却错画成了另一片叶子。几十年后我才逐渐意识到,有一类人很皮实,并不过多在意这个世界和它的反应,整日里无忧无虑;另一类人却有些过虑,太在意周围的环境和人们的态度,这种在意并非都那么必要。我属于后者。
爷爷爱喝点儿小酒,时常要我到巷子前端的小铺子里,去为他买酒和下酒菜。那里的两名上年纪的男售货员,其中一名高个的北京人,较瘦,另一名较矮,偏胖,本地人。两人总系着白色的长围裙带着袖头接待顾客。爷爷总爱嘱咐我进铺子时要讲北京话,这样高个子男人会为听到乡音高兴,而在酒瓶中多添点儿酒。我虽不大乐意,却也照做了。
“打二两干酒,”我鼓起勇气机械模仿着出门前爷爷教我的京腔,心里却在怀疑京城里的人们是否真就是那样要酒,更不知对方是否真得会因恻隐之心,而向我带去的酒瓶中额外添酒。
身旁一名黑瘦的本地小男孩,惊异地抬头问我讲的什么。他就住在巷子里,偶尔在一起处时总是强势,我不喜欢他,就没搭理他。
一天,一名高个女孩也提着空酒瓶走进小店。她将瓶子随意放在柜台上。
“打酒。”她用本地话说,并看了我一眼。她也是巷子里在一起玩耍的伙伴。
我觉得她说话自然且自信,又觉得爷爷教我那套实在别扭,便终于学着本地孩子,从此改用川话要酒了。
后来爷爷问我是否按他说的做了,我支支吾吾说没有,老人家有点不高兴。
再后来爷爷问我北京老头儿是否不大去店里了,我说是的。
老人家似乎有些遗憾,从此不再提这事了。
黄昏时爷爷带我漫步于江岸上,老人家时常买些像油炸蚕豆瓣儿,或油爆花生米之类的小吃塞在我手里,那也是他平日里的下酒菜。望着江上来回穿梭的船只,暮色中逐渐淡去的江对岸的山体及房屋轮廓,从手中的纸筒里捏一片蚕豆片放进嘴里,那种感觉应是我出生以来最幸福的。多年后,我仍不厌其烦地对人说,小时在重庆的那两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夕阳收尽,夜幕降临,我们祖孙二人顺着马路回家。汽车的灯光照得我昏昏欲睡,他老人家便将我背起身,两手用拐杖横担着我的小屁股。不管路途多远,他都会默默地将我像这样背回家。这是他的美德之一——为了晚辈后代得到哪怕是瞬间的快乐与安逸,甘愿自己吃苦。
记忆中的第一次国庆节。一大早爷爷、奶奶带我到解放碑附近看庆祝游行。
下雨,穿着整齐的男女青年,头发淋湿,却精神抖擞地打着鼓,行进在两旁挤满人群的街道上……
雨水打湿的鼓面,发出闷哑的声响,鼓手们更加用力挥动鼓槌……
几乎每个行进者都两眼炯炯有神,挺起胸膛,迎战雨天……
那是1962至1964年之间的事,那代人的精神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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