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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雨后,蚊虫总比往日多一些。
点燃的灯火里,扑火的灯蛾一次又一次撞上火焰,最终被燎伤了翅膀,滚落滚烫的灯油。
“杜妍,陛下已然替我与绮年赐了婚。”
良久的沉默过后,是无比的震惊。谢南安不知过了多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微微侧开眼,避过杜妍的目光。
那目光太过明亮,太过炙热,其中浮起的些许湿意,在照亮他心中所有的同时,也让他无比避免地发现,自己心中有何其多的阴暗。
真是可笑,他与她,他是清流人士之首,受尽赞誉。她是女帝宠臣,出了名的不择手段,严苛冷酷。可在她面前,他却觉得自己才是该羞愧的那一个。
“郝洲之事,我已处置好一切,自能令陛下满意,我可以求陛下收回成名。”
杜妍的声音里,略略失了往日的冷静。她上前一步,与谢南安离得更近了一些。
她就站在他的跟前,他心中所想的一切,所有的得失计较,似乎都要无所遁形。
他从未觉得自己过往的利弊衡量有何不妥,但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似乎是那么的可笑,又那么的不堪。
可他却仍然忍不住要去衡量。
面前这个人,是闯入了他的心的。
比起边绮年,毫无疑问,他更喜欢与她在一起的时光。
而她为他付出的许多,他更不可能不动容。
他想,这世上大概再不会有这样一个女子,能够如她这般,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女子,能如她这般扰乱他的心。
他几乎都要忘掉所有的一切,点头应下她的情意。
可残存的理智,与生俱来的宿命,都是刻入了骨血的,他无法违逆。
他若是在此时反悔,大长公主和忠奋侯对他,定会因恼生恨。
甚至于对他寄予厚望的恩师高于敏,也会责怪于他。
还有便是杜妍,女帝即便再宠她,即便她将郝洲之事处理得再令女帝满意,帝王的权威,也容不下她以功挟持。
他此刻的冲动与妄为,毁掉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杜妍。
他或许还好些,即便一时受责难,落井下石的人倒不会那么多。
可杜妍呢?她一介女子之身,又身在大理寺,她的立身根本,除了自身的能耐外,更多是女帝的宠信。到时候她要面对的一切,远比自己要艰难。
而且到那种时候,自己的母亲,更会容不下她。
他与她的不顾一切,换来的会是最坏的结果。
“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的心里,对你即便有一分动意,也不可能为了你,放弃与绮年的婚事,更不可能因此触怒陛下,见罪于大长公主和边侯。如果你我往昔相处,让你有这种误会的话,是我的失误。”
原本以为艰难无比的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谢南安听着自己低沉喑哑,冷得不带半分感情的声音,平素总是无波无澜的眼里,禁不住浮起了一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甚至由眼里漫到了脸上。
他从来眼高于顶,从未觉得自己匹配不上任何人。
即便以边绮年的身世样貌,以边家能够给自己带来助力来看,他与边绮年的婚事,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丝毫高攀。
但此时此刻,他在杜妍面前,却有了这样的感觉。
面前这个人,他是配不上她的。
她为了他可以舍弃一切,可以披荆斩棘,可他在她面前,却会自惭形秽。
他输给她的,不是才学,不是品貌,不是家世,不是前途,甚至不是心计。
他输给她的,是胸腔里的一颗心。
“你与我之间,从今往后,还是保持距离来得好,我无意让旁人误会。夜已深了,你请回吧。”
对面的人一张俏颜雪白,原本能够点燃他所有理智的眼眸里,那些逼人的光亮一点一点暗淡下去。那些原本跳跃的火焰终于熄灭,只剩下暗沉沉的灰烬。
“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眼里的湿意终于越来越明显,她被沾湿的眼睫纤长,如一支支利箭一般,刺进他原本麻木冷硬的心里。
“我觉得,我们彼此都给对方留点余地。”
说出口的话益发冷血无情,似乎他对她只有不耐烦。
她静静看了他许久,最后终于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之后,她转身往外走,一步又一步,走得极慢,却没有再回头。
房门最终被掩上,突然闯入的身影,再度消失在眼前,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可他心里,她闯入的痕迹却始终抹不去。
谢南安将视线移向一旁的灯盏,灯油之中,之前扑火的飞蛾早已溺毙。
他抬起自己放在桌案上的手臂,衣袖遮掩下,那张年代久远的黄笺,以及其上娟秀又不失英气的女子字迹显露出来。
“愿解相思……”
他带着些轻嘲笑意,轻念出上面的字。半晌后,他拾起那张黄笺,放到了灯火之上。
火苗一点点舔去纸张,最终燎到了手指。
被火灼伤的疼痛并没有意料中的那般难以忍受。
他望着一点一点化成灰烬的纸片,扯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自此后,这份相思,当被他亲手了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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