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1/2）

用“时光如水”这个词作为开场白，实在是显得非常恶俗以及敷衍。但每当赵明明回首往事，却无奈的发现除了这个说法，好像还真的找不到更合适的比喻。

没错，当年痛苦万分，觉得“呕这么下去我一定会整个人都崩溃”，事实证明，人类的抗压性超乎想象。一眨眼的功夫，匆匆十二年就这么过去，赵明明从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二的小孩子发展到了一米七冒头的十八岁少女。拜终年无休的勤劳用功所赐，她终于变成了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目前整个中原地区一提到她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估计连街上要饭的都知道东华有一个汇集美貌智慧高雅纯洁为一身的公主。也亏得这里是东方，不兴自由恋爱那一套。赵明明觉得换个迪士尼背景，大概前来向她求婚的王子已经挤破大门了。

时间真的是冲淡一切的最佳利器。赵明明有时候都不太记得最开始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越来越熟练的扮演着“萧青墨”这个角色，前两年她还时不时会想起身为“赵明明”的生活，但从第六年起，“赵明明”所代表的一切记忆就已经越来越模糊，像是滴入一盆清水中的墨渍，淡化得随时都有可能散去。第九年的时候，赵明明盯着镜子看了半天，愕然察觉她竟然忘记了原本的模样。她觉得自己应该大哭一场，可越来越多，越来越沉重的课业跟朝堂斗争让她根本就没时间去慢慢哀悼。

也许最后她唯一能坚持不会忘记的，就只有赵明明这个名字了吧。悲哀的是，除了她自己，未来不会再有人呼唤这个名字了。

“公主，可以走了吗？”

贴身宫女的声音打断了赵明明的恍惚，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认全身上下都收拾整齐，绝对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这才放下手中的眉笔，慢慢地站起身。由于她穿着公主正装礼服，几个小宫女连忙过来扶着她，免得她失去平衡歪倒。

“这就走吧，想必父皇也已经快到了。”

十二年的历练磨去了赵明明身上一切浮躁，如今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完美妥帖，连每根头发丝都在诠释着何谓“皇家风范”——十二年的练习，无时无刻都必须打起一万分的精神小心谨慎，若是连装个样子都做不到，赵明明觉得自己可以直接找根绳子上吊了。

自从十三岁被正式册封为持国长公主之后，虽然赵明明没有被冠以皇太女的称号，但所有人都知道将来若无巨大变故，她肯定会成为下一任东华的皇帝。因为按照东华的惯例，每一个皇太女都会拥有持国公主的封号。所以现在赵明明在东华风头一时无二，大家都毕恭毕敬地将她当做皇太子看待。原本还有不少大臣宗室反对她继承皇位，吵闹着要萧青霜这个男性上位。但四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这碴儿了。

不光如此，连萧青霜这个人都仿佛从皇宫消失了一般，哪怕他好好的依旧呆在宫里。赵明明一想到这件事，顿时就觉得胸口堵得慌。

赵明明在一大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从自己的宫殿出发，朝着位于皇宫外围的永华殿而去。眼下正是新春，按照东华的习俗，皇帝将会宴请文武百官，同时设下各种歌舞杂耍，以示庆祝新的一年到来，算是这个世界的“春节联欢晚会”。当然了，有资格来赴宴的官员肯定都是有资格有身份的，不然永华殿再大也挤不下那么多人。

身为下一任继承人，赵明明肯定要参加这场宴会，实际上过去的几年里，她还曾经全权代表皇帝为百官赐酒，发表一下新春讲话什么的。所以面对即将到来的宴会，赵明明早就轻车熟路，一点都不紧张。只是她一想到又要全程摆个高冷脸，中途不得退场，跟那群文武官员应酬，就觉得彻底提不起劲。而且今年她的礼服又多加了一层，跟披着棉被走路一样，象征身份的五龙五凤冠压得她脖子都直不起来。第一年的时候她还沉醉于虚荣的表面，现在她恨不得把那个不知道耗了几斤黄金宝石打造的冠冕一脚踢飞。

而且皇帝已经事先发话了，说他老人家身体不适，今年新春所有的祭典宴会全部交给赵明明代理。一想到自己要穿着这身堪比刑具的行头撑过至少大半个月，赵明明久经磨练的完美表情都“咔嚓”一声，裂开了一条名为暴躁的细缝。

当年她身边的几个宫女都已经出宫嫁人，换上了一批新人。现在最得赵明明信任的宫女叫做王婵，十六岁，拥有和柔美纤细外表完全不匹配的精明能干。她本来只是默默地跟在赵明明身边一步远的距离，见到赵明明忽然停下脚步，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急忙上前，低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赵明明轻轻摇了摇头，她已经尽量把动作幅度降低到最小，但那顶巨大的冠冕依然危险地晃动了一下，几个小宫女急忙伸手扶住。赵明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她们摆布，嘴上只是说：“没什么，我忽然想起来，青霜他今年还是不去参加宴会吗。”

王婵无奈地回答道：“皇上早就发过话，叫公子不必勉强。公主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性子，自然是能不去就不去了。”

赵明明叹了口气：“唉，反正去了也是难受，白白惹人非议，不去也好。”

在萧青霜的问题上，王婵从不多嘴，所以她保持了沉默，一言不发。赵明明瞟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因为萧青霜现在的地位和处境太过尴尬，赵明明有时候觉得，大概除了她，皇宫里的人都恨不得他彻底消失才好吧。

和赵明明一样，萧青霜也毫无悬念的顺利从小屁孩成长为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按照这个世界的认知，他已经迈入了所谓成/人的行列，有资格娶妻生子，当家做主了。但是和大红大紫被无数人抢着讨好的赵明明完全不同的是，皇帝好像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个儿子的存在。十二年中他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到过萧青霜一句，更别说什么封赏了。萧青霜就这么一无封号二无封地的呆在皇宫里，连他的吃穿用度都全靠赵明明支付。现在除了那些资历身份都够高的大臣世家勋贵，恐怕皇宫外面知道皇帝还有一个儿子的人都没几个。

重新弄好了衣冠头饰，赵明明和众人再次前行。也幸亏这些年来赵明明每日苦练，风雨无阻，再加上用皇宫秘制的药水不断打熬筋骨，所以她的身体和力气比一般少女强了至少五六倍，才没有被这身衣服压得口吐白沫。但即便是这样，走到永华殿的时候她也累得出了一身薄汗，不得不停下来让宫女给她整理妆容。皇宫之内哪有人敢随便乱走，更何况今天大宴，护卫警戒比平时严密了好几倍。所以赵明明站在转角处，除了一些巡逻警戒的侍卫，到处都静悄悄的，只能隐约听到从殿内传出的歌舞声。赵明明正在催促宫女们快一点，免得耽误了时辰。却无意中看到右边阴影处有个人正站在那里，踌躇不定，好像拿不准主意是不是该过来。

“你不是青霜身边的宫女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由于萧青霜身份尴尬，所以也没几个伺候的人，还是赵明明给他指派了几个宫女太监。但这个宫女并非是赵明明指派下去的数人之一，赵明明依稀记得是专做杂务的小宫女，曾经见过几次她在屋外护理花草。见她面带惶恐，一副受到巨大惊吓的样子，便叫人去将她唤过来问话。

那小宫女很是害怕她，低着头全身打颤的过来，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被赵明明阻止了。现在虽然外面没有什么人经过，但若是被看到，搞不好又会传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赵明明好不容易用十多年的时间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温柔纯洁与世无争的形象，怎能轻易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