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前世渊源(2/2)
齿是上帝的仆从中最瘦弱的一个。上帝说这是他创造猛兽的代价。他赋予了猛兽无比强壮的体魄,榨干了他的力量,只余下可怕的智慧。
齿在兽群中辛勤劳作,所有不洁的动物看到他都俯首贴耳,顶礼膜拜他们的主人,他们的神明。
没有猛兽侵扰诺亚的心思,他建造方舟的进程大大加快。因而招来了许多世间凡人的目光。当时世俗的国王,土八该隐,知道了造物主的怒火,明白了他的王国的大限将至,恐慌不已。这位穷兵黩武的君主第一次以卑微的姿态来到诺亚面前,向他恳求方舟上的一个席位。诺亚直截了当拒绝了他:“你的王国摧毁了这个世界,方舟上没有你和你的人民的位置。”土八该隐威胁道:“如果好言相劝无果,我会带领成建制的军队来,杀了你和你的儿女,夺走你的方舟。”
国王的威胁的确有用。上帝不可能派一支军队来保护诺亚,那不是造物主的作风。东方的造物主确有兵马可用,但东西方互不往来,无有先例。
齿对惊惶的诺亚说:“我会抵御所有来这里的军队。您但建造方舟安心无妨。”
齿履行了他的诺言。他命令大象用硕大无朋的身躯推动那些几个世纪都不曾移动过的岩石,用象牙在地面上挖出深深的沟渠,足以隐没一头熊。通过大小两道沟渠,大沟渠经过河马的疏通被灌满了水,小沟渠则被獾用利爪挖掘贯通,形成了大大小小的隧道,结构惊奇。犀牛和野牛从林中拖拽处参天巨木,横在沟渠前形成屏障。食肉动物隐藏在巨木后,悄无声息。蜿蜒爬行的毒蛇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栖身,难以捉摸却又无处不在。数量铺天盖地的猛禽在土八该隐的军队还在几英里远时就已经将消息传递给了主人,齿从容不迫地等待着这支亡命的军队。
土八该隐带来了两万人,装备着锋利的铁器。但齿只是咳嗽了一声,就让所有的战马临阵倒戈,而蜿蜒游动的毒蛇又在第一轮就摧毁了士兵们的信心与勇气,毒液倾尽了齿的胆魄和无数岁月的不甘、愤恨和怒火。男人们以极快的速度冲过蛇群布防的地带,不愿再与剧毒生物纠缠。为了振奋士气,土八该隐用长剑将一条巨大的眼镜蛇斩为两段,令他的兵勇为君主喝彩。当军队行进至巨木前停滞后,人们奋力推动巨木,木头被推离的瞬间,老虎与狮子成了这些人第一个看见的朋友。猛禽从空中突袭,金雕的利爪割开每一个人的面孔,土八该隐亲眼看见他的卫戍队长的双眼被雕鸮吞咽下肚。士兵们逃进沟渠中,鳄鱼和河马礼貌得接客。貂熊从隧道中骤然出现,扑向了猝不及防的士兵。最后,一场声势浩大、声震寰宇的大冲锋,像泰坦那样巨大的大象、犀牛和长颈鹿,嘶吼长鸣,如风如电。再小一些的——大多是猪——野猪、巨林猪和疣猪,齿看着它们的獠牙沾染上人血。
土八该隐被猿类俘获,带到齿面前。齿将他交给了诺亚。
两万铁甲雄兵,半日之间只剩下三人五骑。反观齿,他不慌不忙,不惊不躁,继续着他的工作——尽管他早已无事可做。
在土八该隐的余部中,诺亚为他的三个优秀的儿子都找到了合适的姑娘作为妻子,他给齿也带来了一个。之后的事就无法言述了——诺亚说齿命令狼吃了那名分给他的姑娘,然后打起了他的小儿子雅弗的主意;齿则坚持说他恪守商业道德,以姑娘换取了雅弗的好感,他只是爱慕雅弗俊朗的面容和秀颀的身材,想要同雅弗共进晚餐,把酒言欢——尽管他并不喝酒,仅此而已。当晚餐结束,雅弗可以带走他的姑娘去任何地方。不管哪方讲的是真话,哪边在信口雌黄,上帝最终没有取信于齿。他立即降罪于齿,不允许他及其动物登上方舟。
上帝的洪水如期而至,他从不食言。大雨连续下了四十个昼夜,席卷了整个西方。齿看着他的动物在不安和躁动中溺亡却无计可施。头脑简单的野兽们组成铜墙铁壁来护卫他的安全,大象在最底层,犀牛站在象的肩上,河马站在犀牛的脊背上,野牛又伏在河马之上,层层叠起,最后,齿站在一头大猩猩的臂膀上,半身露出了水面。而那些灵敏轻巧的动物——比如狼和狗,都已变成许多漂浮着的尸体,在他的四周诉说着哀怨。当洪水消退,一只顽强的白熊背负着齿来到了陆地。
齿堕入了罪恶。他决意成为一个恶魔。他在南方炎热之地摆开阵势,命令仅剩的最后一只大象作为总指挥,在灵长类的辅佐下发号施令。他的野牛像巨魔那样撞毁房屋,他的野猪像饥蝗过境一样掠走粮食,他的狼群在一只巨大黑狼的率领下追击残兵败将,他在南方的山洞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但对方的战术并不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上帝并没有用暴力来侵犯他,而是熟视无睹得继续他的正常工作,将刀耕火种的技艺教给了懵懂的先民,把文化与文明引入无知孩童的脑海里。与之对应的是齿无节制的扩军——在他的督促下,他的基层组成部分——狼和野猪,在日夜的繁殖中其数量呈几何倍数增长,小猪七个月就能上战场,小狼更早。而密布的毒蛇则成为齿确保动物忠诚的方法,若有哪只猪伢子或狼崽表现出叛逆举动,就会立即死于蛇毒的侵袭下。他自以为找到了捷径,满以为自己日益膨胀且绝对忠诚顺从的大军将所向披靡。而与扩军相伴而来的是饥荒。齿的动物没有创造粮食的本领,只会向大自然索取,显然大地母亲无法负担这许多野兽的需求,所有的树皮、草根、植物块茎都被野猪一扫而空,所有的兔子、绵羊、山羊和鹿都被狼群朵颐殆尽,再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了。
齿不再沉着冷静,他再也耗不下去了,不能等着上帝来收拾他,他必须主动出击。他命令大象奋勇向前,在大象的驱使下,饿着肚子的狼和野猪被赶上前线。黑压压一片的兽群在起初的短兵相接中占了点便宜,淹没了一些来不及逃走的老幼妇孺,但很快局势就翻转过来:齿扩军的同时,人选择了发展经济与文化,在农耕文明自给自足的甜美生活中,他们在各方面都脱离了野蛮。他们只需要筑起一道火墙,就令所有动物敬而远之;他们只需要把裹了毒药的玉米和肉扔进兽群,就能消灭齿耗费大量精血培育出来的精兵;他们只需要一两次交手,就能知道动物的习性及其弱点,诸如狼的外厉内荏、野猪的不知变通,连齿的精锐,大猫和熊也不例外。这种可怕的学习能力是动物不具备的,也是当初齿据理力争想要在上帝面前为动物争取而不得的。
当齿的锐气被消磨殆尽,人们井然有序地开始了反攻。他们先是围住了作为总指挥却孤军深入的大象,接着围住了前来援救的大猩猩;为了捞出这些奴才,齿把一个又一个动物族群投了进去,直到他发觉自己已无兵可用,作为他贴身护卫的狮群被手持镰刀和钉耙的壮丁分割包围开来,失去了战斗力。
齿的军队犹如一条僵硬的毒蛇那样被拦腰折断,南北两端,首尾不能兼顾。齿委派自己最信任的仆人,一只毛色灼灼如火焰的、只知道服从的老虎,往返于各个包围圈之间,指挥他的猪和狼作负隅顽抗,它永远只会聆听主人的指示并不折不扣地完成,绝不作任何分辨。最后,这只忠心耿耿的大猫也死于万箭穿心的痛苦中,因为齿命令它前进,它明知前方是鹿寨也撞了上去——齿只是忘了说:“跳过去”而已。
犀牛在如泼的箭雨下一头接一头悲鸣这倒下,豺群像接触烈火的干草堆那样刹那间灰飞烟灭,熊的力量被消磨最终竟然被一群暴民用绳索捆住动弹不得;更恶劣的是随着战况愈发剧烈,齿已经拿不出一根草或一根骨头来接济他的军队了。发觉自己已经毫无胜利希望的齿在最后留下了残余的野猪殿后,自己则在一些狼和一只黑豹的掩护下仓惶逃走。
齿在无尽的岁月中颠沛流离,最后含恨而终。他的灵魂不入阴曹,不下地狱,游荡于人世间。经过几千年的磨砺和思索,他似乎弄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落得这般田地,为什么他能击败装备精良的土八该隐部队,却亡于一群手持镰刀锄头的农民。他一味注重军事,而不晓得打仗的本质是为了掠夺资源,对方正是抓住了创造资源这一点,让他顷刻间就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决意要重头来过,无论要等多久,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他还记不记得这一惨痛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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