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备孕(1/2)
回家乡的好一段没有缓过劲来,这一年写论文,只要论文结题时间没到,便对研究生生活还是百般牵挂。小别胜新婚,顶着大热天小两口还是去爬普陀山,山顶上宝刹里清凉如水,于悦默默许愿。
暑假两个月,两个宅公宅婆的宅生活倒也自在,于悦把丽都的家收拾的清清爽爽,慢慢回归到家庭生活中来,小两口最大的事情就是造人。在这个问题上,世元显得比于悦谨慎,他说这一年的你都在外面吃食,总是不能放心的,双职工只能生一个孩子,还是先调养调养。他打听到一位老中医调理身体的方法很见效,很积极的陪着于悦做检查。第一次做b超,意外查到于悦的左侧附件上有一个畸胎瘤,世元脸色不太好看,好在医生解释说畸胎瘤基本都是良性不必过分担心。这一个多月都在查卵泡,每次查完给出的结论都是太小,排掉了,然后医生就照着检查单开了一堆补药,说是促进卵泡发育,让它在最佳状态成功受孕。喝了这么大半个月又黑又苦的中药,于悦开始抗议了,“我不想去,莫名其妙,我们又不是怀不上孩子,以前都是避孕,现在不出门了顺其自然不就好了,干嘛搞得跟完成任务似的,好像每天的事情都是围绕着这件事。你烦不烦?”世元一边做思想工作一边总在刻意的禁欲,于悦听到医生跟世元谈话中提到了“克罗米芬”,说是促卵泡发育,于悦本就反感这种人为操作,她表示不同意吃,又说容易怀上双胞胎,于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看于悦态度之坚决,世元一旁絮絮叨叨又提畸胎瘤,说“你身上那个会不会影响怀孕还很难说呢。”于悦用力的瞪了他一眼,世元亦不敢发作。妈妈的意思是先把畸胎瘤做掉再考虑怀孕的事,而且最好去大城市的医院,于悦怕动刀子,没说同意也不否认,世元嘟嘟囔囔,一边说自己三十了,一边又说去大医院怕找不着北,大家在这方面都没经验,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一晃开学,此事便放在一边。
不用每天煎药吃药的于悦一脸开心的接手班主任工作,很多人说于悦工作起来的样子最美了,的确是这样,这个饱含激情的女孩子,她做事只为内心的愉悦感。第一节班会课很成功,学生们不由自主的鼓起掌来,经久不绝,实在是充分满足虚荣心啊!于悦不是个会讲大话套话的老师,她课后做的所有工作都是从实际出发,给出的建议也是贴近生活的箴言,学生们喜欢她不仅因为那一身纯净的书卷气,更是为着她循循善诱的亲和力,说事的时候娓娓道来的真实感。世元这一年到乡下中学交流,这两年起,县城教育局为平衡教学搞了个城乡教师交流政策,要评职称就必须有下乡工作一年以上的交流经验。说到职称问题,实在是全国教育部门的老大难,钱就这么一点点,国家不重视还得抠着用,各级部门无奈之余各出奇招,想方设法给职称评聘设卡。钱世元是在于悦读研那一年评一级的,教育部门做事实在是只凭心血来潮,哎,纠结了大半年突然来个政策,说是要求评级的老师下周交齐材料,这显然又是卡人的损招,上下级就这么在猜来猜去中自找麻烦,世元在县城自然消息比一般人快,等到乡下中小学老师得到这个消息,很多人就来不及了。他立马准备材料,还得把一整年教案给补齐,越写越烦,有时就忍不住扔在一边给于悦打电话诉苦抱怨:“不评了,教案都来不及写,就算评到了又怎样?比我早五年进来的都还没聘,统统积压在那里。”于悦劝他,“你先做了再说,准备好了随时拿得出去,万一政策突然一变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关部门就是喜欢朝令夕改的,换个领导又兴一套。”世元几次写不下去,“这年头谁还一板一眼的手写教案呢?这教育部门真是跟不上形势”。一边骂娘一边又忍不住求安慰。于悦善解人意,请了个假便回家来鼓励他。这世元也是孩子气,老婆一回家,干劲就大了,教案超速赶完,交了材料后并不是就听天由命了,评级也需要找人。世元多方打听,摸熟了渠道也个个招呼过去,没办法,大家都这么做,你不做不是显示你清高了,而是反应你不懂人事。太险了,还好这次评过了,因为,接下来就是停评三年。于悦这一批非等不可,且遥遥无期。接下来的政策更决绝,评而不聘,除非有下乡交流经验。无奈中,钱世元只好申请下乡交流,两人又开始两地分居,于悦大部分时间在妈妈家吃饭,更多的时间是一个人度过的。当个班主任呢,算是解闷。
当个班主任在学校的时间自然就多点,于悦发现自己心态变化了,变成熟接地气了呢。上次毕业多多少少有些“怀才不遇”的失落感,特别是带来的求职简历被校长当场扔一边的时候真是倍感欺凌,才晓得公立学校是不管这些的,你大学里再多荣誉都可以是个屁,要不是爸妈的人面,于悦是进不了这所中学的。三年来对学校这种上完课就走的工作环境很难适应,除了开教工大会,于悦很少见到不同课时的同事,这种不交流不接触各干各的空气让人很难习惯,她是愿意呆在人群中的,哪怕只是听。人与人之间的陌生冷漠让于悦很难有归宿感,凡事容易抵触别扭,对人对事比较消沉,归根到底还是适应能力很差。
来的第二年学校安排于悦当班主任,为了让自己更好的融入新环境,也为着于成读书方便,于悦在学校申请了住房。那几年来就业形势越来越差,回来了不少年轻人,同事之间多少有些串门,聊天打牌,逛逛街什么的。可于悦爱清净,不太合群,再说大部分时间都是于成在住,于悦来的时间不多。那时候一人一间宿舍,不开门的时候于悦肯定是不敢敲门找人玩的。年轻的男老师多数不敢开她玩笑,就是跟她讲话都规规矩矩。钱世元后来告诉自己,男老师们私下里议论于悦,都传说她的家庭背景多好多好,接下来尽是在互相刺激。年轻人正是********琢磨终身大事的敏感岁月,而一般念师范的男生,多数出身农村,安于现状型的老实人居多,所以多种版本传出来的于悦对于他们而言是可望不可及的。钱世元说自己还是壮了父母暴发户的胆子来的,只是没想到于悦连打听他们家背景的兴趣都没有。
于悦是个慢热到过分怀旧的女人,对前来过往总是念念不忘。读研那一年来自各地的同学尽情抒发各自遭遇,才让于悦觉得自己没那么特别,大概全国的公立校都差七不差八,再加上外面看到的就业形势实在严峻,能有个体制内的工作就该知足了。因此,这一回毕业于悦少了些自以为是。既来之则安之,把人身上的轻浮气洗掉也就不累心了。
要说第一回当班主任还是在读研之前,为了看起来严肃点能唬住学生,于悦总是以黑灰为主,直到有一次找男生谈话时,小男生不经意的说了一句,”老师,你穿点有颜色的衣服来上课吧?干嘛要故意显老呢?周末看见你出来吃早饭,穿红色很好看啦。”于悦顿感羞愧,这点小心思还是瞒不住学生的。说起来有点对不起这届学生,就在这一年于悦和钱世元谈上的,甜蜜之余总有亏待学生的时候。第二回当班主任就是这次了,读研一回校就安排班级,于悦自信满满,希望有个美好的开始,穿衣打扮也回归本色。通情达理不造作的班主任教出来的学生都是有礼有节的,科任老师均表示于悦班里班风良好,学生懂事反应快,师生互动配合很好。可能很多人不懂班主任本身对班风好坏的重要性,其实,班主任本人的人品对学生是有实质性影响的。就像有些势利眼班主任,教出来的学生必是两极分化,一极是被关照的学生,宠得整天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另一极是被冷落的学生,贬得畏首畏尾满腹戾气。
开学的第一个月就在忙忙碌碌中渡过,世元很少回家,没有车的人行动不自由,又总不能老是要人关照,偶尔回来亦是不欢而散的次数多,世元总提起畸胎瘤,于悦讨厌他的焦虑,她本是一个性子悠扬的人,几次都被世元的紧张焦虑搞得十分烦躁。于悦拗着不肯配合,世元就越抓狂,越是争锋相对就越是没完没了的争执。于悦的冷暴力早已不成威胁,世元急起来便不停的重复,不断的抓着不放。半夜里还要追着啰嗦,于悦被逼得离家出走,他亦不会来找,一个电话打给岳父,确认人在娘家便呼呼大睡,气得于悦一晚上睡不着,父母也跟着生闷气,最难受就是妈妈,她一看小夫妻吵架就悔不当初没毅然破坏这门亲事,恨的咬牙切齿。第二天醒来,爸爸埋怨于悦做事任性不计后果,弄得你妈妈又是一整夜唉声叹气。慢慢的于悦也开始学会不把压力转嫁给家人,但世元好像看出了于悦的顾忌什么,有时候为了逼人就范不惜到岳父岳母家里去投诉撒气,为这一对冤家弄得一家子不得安宁。九月底于悦重感冒,除了上课必须强打精神,其余时间都在无精打采哼哼唧唧。世元反而为此收敛不少,一心一意照顾起老婆。十月份初该到的例假没有准时,小两口就怕这时候怀上,因感冒药吃多了,这时候有孩子反而揪心。还好,虚惊一场,估摸着还是感冒药对身体起的反应。经这一次,小两口多去了几家医院找了本县权威的几个妇科医生,都说不影响怀孕,接着开了些排查癌症的肿瘤标记物检查,钱小英热心的早早跑去拿结果,一进门就扬着单子一边说,“怎么会有问题?每个指标都干干净净。”
于悦内心也在期待一个小生命,看着街上她们隆起的肚子特别羡慕,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女人就该有个孩子来完善自己。她一直在抗拒那些外在的刻意的准备工作,而世元却在刻意的禁欲,于悦明白他心里很想要个男孩子,所以就怕自己纵欲生女孩子的几率会高。但是一打开百度上搜索记录全是如何生男孩,清宫表什么的便心生厌恶,无限鄙视,“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读书白读了,这么不开化。”于悦嫌弃他的时候世元会马上跳起来拿出无数的例子说明想生男孩子跟文化素质高低没有关系,只是传统观念,最后就以“哪个男人都想有后!”来结束。于悦不想跟他争论诸如“女孩子也是后”亦或“你自己就你自己,不要扯上全世界的男人”这样的问题,因为一反对世元便会无休止跟你辩,譬如“你爸妈也一样想要男孩子,不然就不会有于成的出现了,你要是独女就舒服多了。”于悦大部分时间都是息事宁人的,但世元偏要触人底线,动不动扯上家人,这样一来于悦就怒气冲天了,“你有没有常识?80年代的县医院有b超吗?那时候计划生育还没落实到一胎化,有机会当然大家都会再生一个。我可没那么独,有个弟弟就是好,至少有人能治治你!你要是有走捷径那份心当时不要找我,我们家不贴女婿!你这样的,也不值得贴!你全家人重男轻女,生了男孩子都不满足,要不然哪里需要辞职下海,家人分离几十年,多苦?读书就是为了打开闭塞的心灵,改变想问题的方式,你呢?”说完于悦转身进房间把电脑音乐开得很大,由着他在外面追着骂。大多数时间世元都在自寻烦恼,于悦不理他,那是他的心结,很难打开,只要不对着自己犯冲就视而不见。还好相见的时间不多,世元大部分时间在乡下。
爸妈在单位承包了两层宿舍楼,业余时间做起了二房东。除此之外,爸妈还把宿舍楼周围的荒地都开垦起来,不仅种菜还养鸡鸭兔子,老知青又做起了“伪农民”。于悦有时间的时候也会参加劳动,摘摘菜什么的,感受一下田园生活。爸妈的绿色食品丰收的时候都会毫不吝啬的供应给大家,亲戚朋友,周围邻居都赞不绝口。世元一脸羡慕的嘀嘀咕咕,“哎,真想跟你爸妈转承包,光土地就行,他们那个位置太好了,离市场不到一百米,对于菜农来说真的比什么都方便。要是让我妈去做,她就可以拿去市场卖,有点收入农妇就会很高兴,她现在整天怨声载道,又还没适应城市生活,给弟弟带小孩没一分钱收入,伸手要钱总是底气不足,芳芳脾气不好,声音大点她就害怕。”于悦面无表情,“那你去问他们诶”看她不热心,世元又在嘟嘟囔囔。他这阵子总是抱怨于悦对他家人不热情,他不太喜欢于悦沉默,他很自然的认为于悦只要一沉默就是在嫌弃和鄙视。实际上于悦本不是自来熟,她沉默是因为不懂要说什么,也不习惯农村人拉拉扯扯的交际方式。比如乡下来人了在家吃饭,于悦永远只会介绍菜式然后客气让菜,做完就一起喝酒一边吃。而世元家人则喜欢推来推去,帮忙夹菜夹肉盛饭盛汤,整个饭桌男的坐在那里喝酒,女人都在忙活给客人满上这个那个根本顾不上吃饭,而来人也很奇怪,不能好好吃饭吗?非得扳在凳子上装客气,好像夹菜夹肉就会显得自己掉身价了。吃饭对他们来说真是大事!于悦看不懂,自己家请客吃饭的时候,妈妈忙活完就坐下来好好吃饭,爸爸亦会帮忙端菜摆碗筷,客人也不会这样拘束,吃个饭很融洽。吃饭在自己看来只是承载交流的方式,当然也是烹饪美食和享受美食的一个过程。人啊,不是量变时间越长就一定会质变,于悦没有这样的家庭环境,也培养不出那样的交际行为,于悦只喜欢和投缘的人交流,比如“似曾相识”,再如“一见如故”,“人与人之间讲缘分,血缘只是其中一种”。
世元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喝茶之余说到这件事,说完自己马上就否定了。“两兄弟的家庭不好我一个人说了算!再说我妈自己没那个意思,到时候我提了会变得两边不是人,待会儿弟弟弟妹说,要妈帮我带孩子你就妒忌啊?什么意思?再说,我妈赚点钱开不开心是没人在意的,一旦出个安全问题就都跳出来了?大家都会指责我不孝,村里舆论更麻烦,大家会骂我,白培养了一个领工资的,不是让妈妈享受还要她劳动过苦日子,哎,人很难做,吃力不讨好。”爸妈一愣,“这什么思想?劳动还成受苦啦?这人啊,对社会有用才是最大的价值。”于悦撇撇嘴,“他妈妈也没什么带小孩,每天都在小区楼下坐着跟人闲谈。芳芳他们夫妻在娘家店里干活,孩子都带着。”世元马上跳起来,“我妈一辈子那么辛苦,她现在休息下你都看不惯,你太过分了。”爸妈一看这个阵势就不说话了,于悦亦沉默,世元看众人反应,认为大家在鄙视,借此反而越说越来劲,把对国家政府的不满一股脑儿都发泄出来。“你们怎么能理解农民?你们知道干农活多辛苦吗?你们是命好有国家养着,旱涝保收无忧无虑,知道真正的农民过得什么日子吗?朝不保夕!一年到头辛苦了还不定有指望,农村人命苦,半夜三四点就得起床到地里摘菜,整好一担子走一个钟头到城里卖,现在条件好点有车可以搭,以前上百斤的菜就靠两个肩膀,肩上的皮肉磨坏一层又一层,有一次大年三十,我跟我妈两个人挑了一担芹菜到城里,那一年芹菜没价格,卖到下午五点还剩了很多,减价到两毛钱都没人要,沿街很多人家里都飘出了肉的味道,我跟我妈最后一边哭一边把芹菜扔进河里。农村人夫妻为了生活被迫长期分居,曾经有几年我父亲一分钱都没有带回来,工资被老板扣着当股份,那几年母亲带着三姐弟干,大家都很累,累了也不能哭,因为哭了没用,我妈又懦弱不敢争,对外人都是个个讨好,被人欺负到头上不敢应,只能拿姐弟三出气,我们三个孩子如果不团结不嚣张,连水都挣不到自己田里去,就这样辛苦到城里卖点菜还经常被城管这里赶那里赶,有时候秤砣秤杆被没收只能哭亦不敢吭声。我高二以前每年学费都拖欠,每次被老师点名都很丢脸,你以为我没自尊吗?如果不是我父亲那里有转机,可能也就高中毕业继续打工第二代了。你们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们,他们都是靠自己不偷不抢,这样辛苦培养了一个领工资的“脱壳成米”的儿子,难道不能让他们好好休息享受生活?难道农民就注定一辈子得累死?”世元越说眉头就皱得越紧,刚开始头一直在低,说完了他头突然昂起来,“你们城里有房子那是因为你们是城里人,而我们得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跟你们一样。我们很不容易,请给点尊重!”于悦静静地听完,先是同情,然后是冷静,最后是愤怒。这家子都是苦情戏的高手,且善于避重就轻转嫁矛盾。说了那么一大堆不就是转移视线博人眼泪?这种泄恨泄得没道理啊!话说回来,这跟于悦他们家有什么关系?“我们哪里表现出看不起农村人来了?看不起农村人我嫁给你干嘛?”于悦质问他。“字里行间我能听得出来,你以为我傻?他们还没跟你住在一起就被你嫌弃成这样。”“岳飞真是该死,他的罪名安得真好啊!人想推给你什么,‘觉得’两字就够了。”世元站起来,“你不要冷言冷语,你就是嫁给农村人做媳妇了你就得接受!”于悦登时气噎。爸爸发话,“你们不要争锋相对,争这样没意义的事情干什么?都过去了的事情。我们也不是对农村一无所知,我上山下乡在那个最闭塞最苦的安都乡呆了四年,你妈也下放了一年,你说的我们也理解,但是话题扯不到这么远。你也不要太敏感,有些话就是很正常的应答,不要老是去引申。”妈妈打断爸爸,“你要是觉得有冤屈可以去县政府诉苦,我们可没欠你家的。”爸爸呵斥了妈妈一声,“不要讲这些没意义的。”可已经来不及了,世元“嗖”得站起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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