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血色沙场第十七章 民为邦本（1/1）

常安一袭青衫伫立在一侧房顶上，目光灼灼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那名百夫长被杀的时候他并没有出手相救，范天顺死在乱刀之下的时候他也没有动容，他似乎只是一介过路的看客，此间的打打杀杀，生生死死已经与他无关。一路过来，街道两旁布满了百姓和军人的尸体，原本还算繁华的樊城此时已经成了一座死城，万籁俱寂，除了死亡的声音还在像瘟疫一样四处蔓延。看着那个士兵从范天顺胸口拔出刀来，满面欢喜地割下他的人头包在布袋里。常安忽然感觉有些累了，见过这场类似屠杀的战争后，他从来没有这么厌倦过杀戮，幽幽一叹：“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必呢？”从房顶轻轻跃下，转身离开了。

襄阳城城头上，吕文焕和其他将领望着樊城内的杀戮却毫无办法，刘整的军马已经将襄樊彻底隔开了，听着樊城内百姓的惨呼心如刀绞，面朝南方，扑通跪倒失声痛哭起来，樊城失陷，其余将领也感到兔死狐悲，纷纷露出惨然神色。襄樊二城一直以来都是互通声息，相依相存的，如今樊城一破，襄阳很快就保不住了。吕文焕哭声不息，伤心过度一口气没有缓过来，竟而昏厥过去，众将一看大惊失色，忙道：“来人，快把将军送回府诊治。”

吕文焕迷迷糊糊醒过来，勉强环视四周，却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床上，床边坐着一个白衣公子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眉眼微微一酸道：“洛公子，你什么时候来的？”洛辰逸面色有些不大好看道：“我也是刚刚才冲破穴道，一听说将军病了就赶过来了。”吕文焕涩然道：“洛公子，现在是什么时刻了。”洛辰逸道：“才过了子时。”吕文焕双目失神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喃喃道：“樊城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全部沦陷敌手了？”洛辰逸满脸痛色沉声道：“樊城已在蒙古人掌控下了，范天顺将军宁死不降，在巷战中因寡不敌众殉国，其余将士被鞑子或擒或杀。鞑子灭绝人性，占了樊城后开始屠城，当真是奸淫掳掠，鸡犬不留，至少有半数以上的百姓遭到残杀……”吕文焕听到这里面色一白，悲从心起，两眼翻白就要又昏过去了。洛辰逸连忙用手抵住他心口，一缕浩然之气温和纯正度过去，吕文焕喘过一口气，哭着对洛辰逸道：“洛公子，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啊？”洛辰逸看着吕文焕原本刚毅的面容仿佛一下子衰老了不少，知道今日樊城沦陷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暗恨自己那时被常安制住，不然自己带领群豪驰援樊城，二城之间的浮桥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元军斩断，或许事情还有转机，数万军民不至于枉死，对常安放自己一马没有丝毫感激反而恨得更深了。此刻听吕文焕问此问题，略一思量咬牙道：“事到如今只有两计可用。”吕文焕忙道：“洛公子快快请讲。”洛辰逸沉声道：“樊城一破，我襄阳就彻底沦为孤城，给养供给比原先更为困难，过不了多久我们就真的到了弹尽粮绝，易子而食的境地了，那时更不容易抵御元军猛虎般的进攻。所以我第一条建议是，弃城！”吕文焕惊道：“你让我弃城？”洛辰逸道：“不错，我等前几日运来一批粮食，将军可以带领手下军士，突围离开襄阳，然后去和鄂州的李庭芝将军汇合，南下江陵，江陵北依汉水，西邻夔州重城，物产丰足，凭借长江天险，易守难攻，将军可以在此长期驻守，休养生息后再图北伐夺回襄樊二城。”吕文焕皱眉道：“此计看似虽好，但元军困守严密，突围后我们军队估计要十成去了五六成吧，而且南下之路一马平川，元军骑射之术远胜我们宋军，一旦他们以轻骑追击我们，单凭剩下的万把人数，可就大大不妙了。你第二条计策是什么？”洛辰逸略一默然，轻叹道：“余下这第二计就是我们效仿范文虎将军，明日排兵布阵开了城门与鞑子背水而战，一决生死。”吕文焕道：“你看我们现在与鞑子一战可有几分胜算？”洛辰逸摇摇头苦笑道：“现在要打，我们半分也没有。”吕文焕诧异道：“半分也没有还要打，这不是让将士们白白送死吗？”洛辰逸慨然道：“我等为国杀敌又何必顾念自身身死，大丈夫生而顶天立地，战死沙场乃是夙愿所至，有何可惜的呢。”吕文焕叹道：“洛公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现在累得很，你容我好好想想再做决定吧，毕竟这牵涉我军将士还有城中数百万人的身家性命啊。”洛辰逸一想也是，躬身道：“那将军就早些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吕文焕轻轻颌首，洛辰逸唉声一叹，转身离开了。

吕文焕喝退所有下人，一个人坐起身来靠在床边，盯着台案上摇曳不停的烛火，浓眉紧成一团，脑海里全是樊城被破后的凄惨模样，想到深处，面色灰败喃喃道：“我吕文焕从军大半生，难道今日便走到了尽头，这襄阳还有一城百姓注定要亡在我手里吗？”

“如果吕将军仁慈，不愿意这一城百姓跟着城破后受累，在下倒还有第三条计策，还希望将军可以听一下。”吕文焕一惊慌忙抬起头来，见一人青衫履带，面容清秀，步履如风，说话时还在门口，一句话说完便已立在自己床前，目光平和看着自己。吕文焕往内一缩身子惊道;“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外面的守卫呢？”那人淡淡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银质面具举到胸前微笑道：“将军不认识我，但应该认识这个面具吧。”吕文焕见到面具颜色陡变叫道：“你就是那个鞑子驸马。”常安收回面具道：“将军知道就好。”吕文焕惨然一笑道;“你是奉命来杀我的吗？”常安见他虽然气息萎靡，但脸上却真的没有多少畏惧之态，以为自己是来杀他的，反而隐隐流露出一种解脱的释然。看来这么多年他也活得不容易啊。微笑道：“将军误会了，你我并没有深仇大恨，我为何要杀你。”吕文焕这下糊涂了，问道：“你身为蒙古驸马，不是来刺杀我的那你来做什么？”常安淡淡一笑道：“正如区区刚才所说，这下此次前来乃是要有一条建议给将军的。”吕文焕道：“哼，你我各为其主，乃是战场上的死敌，你会有什么好主意给我？”常安道:“我可以帮你让这数百万生灵活下来。”

吕文焕奇道：“你莫非是在开玩笑？你难道能说服忽必烈退兵，不再进攻襄阳？”常安道：“你和蒙古军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了，你比我更清楚忽必烈的脾气，他根本不会放弃南进的。”吕文焕嗤笑道：“那你又说什么救我一城百姓性命，岂不可笑。”常安笑容不变看着吕文焕双眼道：“他不会改变，但将军你可以啊。”吕文焕不解其意，再瞧常安脸色眼珠一转恍然明白，怒声哼道：“你的意思是要我降了吗！这万万不可能，我吕某人生为大宋守将，当一死报国，留得芳名百世，也不枉此生了。”常安冷笑道：“你守卫襄阳数十载，是为了庇护一池百姓，还是为了自己百年之后留个忠心报国的美名？”

吕文焕道：“此话怎讲？”常安道：“古人云：‘民为邦本，社稷次之，君为轻。’你若真心为国，就应该以此城百姓为重，你也见到了樊城被攻破后百姓的凄惨了，你忍心襄阳的百姓再步上那样的结局吗。‘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吕将军是要用这一城百姓的鲜血墨染朱砂，在史官手下书写出您的一世英名吗？值得吗？”吕文焕摇头道：“连累百姓固然不是我所愿，但是这千古的骂名，吕某人真的背不起啊。”常安道：“人活一世，不过寥寥数十载，何必在乎那些身外虚名，只要所作所为不悖于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天下大多数人，又何必顾忌其他凡夫俗子人如何评判。流芳百世怎样？遗臭万年又怎么样？那都是身后之事了，你看不见听不见了，但是现在你救了这数十万的生命，这是活生生看得见摸得到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确切实际的呢。樊城一战我明白一个道理，生命真的很宝贵，也很脆弱，活着真的很好。求将军为一城百姓着想，降了吧。”

吕文焕道：“你的意思是本将不爱护自己辖区百姓吗？”常安淡淡说道：“在下怎敢这么想，只不过，在下今夜潜入襄阳城，一路行来，我看见许多孩子老人衣衫单薄如纸折，在到处翻找新生的草芽树叶来填饱肚子，看得出了他们真的很饿，不瞒将军，我小时候就是一个乞丐，我知道那种饿肚子感觉，那真的很难受。一个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国家，守着它还有什么意义吗？如果百姓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孩子们都有学可以上，大家和和气气过日子，认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吕文焕听了这话直气的浑身发抖，：“我知道你家乡是江陵，你身为宋人竟做鞑子驸马，还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你…”常安冷声道：“我虽生在宋地，但我父母都是宋人害死的，我在江陵只是一个乞丐，没有人正眼看过我。现在的我来自昆仑山，乃是一介浪子，无国无家，无门无派，无亲无故，浪迹天涯，快意恩仇。我过去杀人虽多也不过百人，现在已经颇为后悔，将军若是一朝葬送了这数百万军民的性命，恐怕就不是一死就可偿补的。”吕文焕闻此声音微挫轻声道：“你能保证我降城之后，忽必烈不伤我城中军民一人。”常安心里微喜道：“我以项上人头相保，将军若是降了，此城军民绝不会伤一根头发。”吕文焕低着头，面色表情忽阴忽晴转了半天，蓦地深深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更加苍老了几分，道：“好吧，请驸马爷回去禀告大汗，我吕文焕明日点率三军，出门迎驾。”常安喜道;“如此一来，襄阳城百姓就有救了，在下在此先代襄阳百姓谢过吕将军高义，不过将军要注意洛辰逸那些江湖人，他们要是知道将军要降城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你的事情。”吕文焕摆摆手道：“驸马不必再说，我自有主意。”常安道：“那我就先回去禀告大汗了，明日城门外静候吕将军。”吕文焕起身道：“恕我还有不便，不能出门相送。”常安道：“无妨，无妨。”脚步微动，如同一道影子穿过窗门，隐入黑暗不见了。

吕文焕回过神来，对门外大声道：“来人啊。”一个近卫步入行礼道：“将军有何吩咐？”吕文焕道：“我们还有多少存粮。”小兵回道：“大约还有一千五百担粮食。”吕文焕微一沉吟道：“你传我将令，让士兵开仓煮饭分给城内百姓。”小兵迟疑道：“将军，但这些粮食是用来日后军队和鞑子打仗时才吃的，现在都吃了还分给百姓，襄阳城军民加起来近百万人，这些粮食一次估计就吃没了，以后恐怕…..”吕文焕皱眉道：“你不用管那么多，让你放粮你就放粮，但只有一点给我记住了，务必让襄阳城内的每一个军士百姓这顿饭都给我吃饱了，不能饿着一个孩子。”小兵一惊连忙领命，转身就要走，吕文焕喊住他轻声道;“你放完粮再把洛辰逸和水若尘给我找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