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十三)(1/2)
狩猎收获颇丰,辰光正盛,一行年轻人离了宫里的礼乐束缚,架起篝火围溪而坐,以天为盖以地为席烤肉吃。
妇女宫娥也得了恩典不必侍奉,留守后方踏秋赏景。
柴火堆里火花崩裂得噼啪响,李归月挽袖动手撕了一把肥硕的鹿腿,递给一旁屈膝坐着的上官蓉儿。
上官蓉儿本不欲理她,却见众目睽睽,李归月的手直愣愣地伸着,便也不好推辞,谢恩接过。
李归月见她秀丽的腮帮子优雅地嚼着鹿肉,便甚是高兴地咧了咧嘴,扭转身子兴致勃勃地瞧一旁的宫女儿射花签。
身旁袍袖声响,一人一马的阴影将她头顶的秋光遮了个严实。
她抬眼一瞧,张为牵着白马要往溪边饮马,恰巧经过她,便止了步伐屈身行礼。
李归月虽对他昨日的行径心生不满,却自诩宽宏,又加之张为是李栖梧的得力战将,也不好发作许多,便只撩着眼皮逡巡了一眼,依旧偏头瞧花签。
张为却半分动作也无,仍旧保持着垂头请安的形容。
李归月皱了眉:“问过安你自去便是。”
上官蓉儿嚼鹿肉的动作慢了下来,垂着睫毛不语。
张为抬眸飞快地瞧了她一眼,又将头压得更低了些,五指无措地交握,而后探进袖口,摸出一个薄胎瓷大肚细口瓶,双手奉给李归月:“昨日……不当心伤了公主的御马,这药是从前臣在出征交战时为战马备的伤药,取自越疆的药材,效用甚好,公主不妨一用。”
话语说得并不顺畅,却很是熟练,仿佛演练了千百次。
上官蓉儿抿住嘴,将手里的鹿腿放下。
李归月瞧了张为半晌,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一旁同贺兰玉欢笑语的李栖梧,却正好撞见李栖梧一面笑一面拿眼偷瞧这边的景象,对上她的眼神,又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尴尴尬尬地将眼神收了回去。
李归月见她此番神态,心里头着实疑惑地细想了几趟,又对上张为游移闪躲的双眼,这才一挑眉恍然大悟。
张为昨日同她争抢猎物,今日却又献药示好,必定是昨儿个回去被李栖梧责罚了,这才不得不得前来请罪。
她皇叔虽不够阳刚威猛,倒也是深明大义,李归月很是受用地点了点头。
她傲慢地冲张为颔首,将伤药接过,又转身瞄了李栖梧一眼,扬扬手里的瓷瓶,意思是领了她的情。
李栖梧不明所以地咬了一口连絮递过来的兔肉。
李归月见张为兴高采烈地退下,这才将瓷瓶往兜里揣好,转身正要拉上官蓉儿的袖子说说话,却见上官蓉儿淡漠地用绢子擦拭完嘴角,站起身往树林深处走。
李归月一头雾水地看她往外走,一时摸不着头脑,便也拍拍裙裾跟在她后头。一群原本赏秋观花的仆妇见公主殿下起身,便也忙紧跟上前伺候着。
李归月跟着上官蓉儿进了丛林深处,桐荫深深,被浓密的树叶分割得斑驳的树影从上官蓉儿冷淡的背影上掠过,令李归月无端有些惴惴,便拎着裙子没话找话:“你若要猎兔子,本宫便着人拿弓牵马。”
上官蓉儿不置可否,拨开前方的枝桠。
李归月最气她这副内敛的模样,她同贺兰玉欢不一样,贺兰玉欢表面是冰,内里却是一汪温柔绵延的春水;同范媚娘也不一样,范媚娘表面是火,内里是深不可测不容窥探的熔岩;唯独上官蓉儿,表面恭顺忠耿,实则是一块倔强难凿的坚冰。
李归月放慢步伐,心里和步伐一样缓慢地凉了下来。
上官蓉儿听见身后踩着枯叶的脚步声放缓,便也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身形,李归月停下脚步,枝桠挡在眼前,令她眯着浓郁的眉睫也瞧不清上官蓉儿的背影。
这几乎是她第一次觉得看不清上官蓉儿的背影。
她能瞧见略染薄尘的树叶,能瞧见斑驳跳跃的阳光,却看不清站在那里头离她咫尺之间的上官蓉儿。
她将拎起的裙裾放了下来,头一次觉得手足无措,觉得无所适从。
上官蓉儿的停顿只是一瞬,便又提步继续往林间走。
枯叶脉络被碾碎的细微声响将李归月拉回了神,她伸手拨开眼前的枝叶,眼神里的自尊和倨傲又同簇拥而上的阳光一样攻城略地,里头还有些许久违的怒气。
她将碍手碍脚的长裙扯掉,快步上前扯住上官蓉儿的手腕,将她拉回转身,杂乱的呼吸还未停歇,她只咽了咽干涩的喉头,问她:“要到哪里去?”
明明是问句,尾音却下沉,像是压迫,又像是祈求。
上官蓉儿看着被她攥得用力的手腕:“与公主殿下何干?”
带刺的语气里有李归月熟悉的嘲讽和冷漠,像是顷刻之间便回到了从前。
李归月一怔,见她皱眉,又条件反射地将握住她手腕的指头松开了些。
“什么叫同本宫何干?”她咬了咬下唇,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放开她的手腕,蜿蜒而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指腹。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她原本想要气恼,想要发怒,想要声色俱烈地责罚她。可话到嘴边吐出的声音竟然让她自个儿也吓了一跳。她默不作声地抚摸着上官蓉儿柔嫩的手掌,开始后知后觉地想,她李归月向来心高气傲颐指气使,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低眉敛目的样子的。
她想啊想,想起那日她跪在安寿殿,殿里阴沉沉没有半分生气,像极了那时送母后出殡的东华门。她当时咬牙跪得笔直,瞧着上方悲天悯人的佛祖想,若是上官蓉儿再如在东华门那日一般出现,只要她出现,她便赦免她的罪。赦免她马前奚落的嘲弄之罪,赦免她处处反抗的忤逆之罪,赦免她践踏自己心意的不敬之罪。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这样看重上官蓉儿,兴许是这偌大的宫殿过于空落落,令她妆点得再富丽堂皇也止不住从腐朽的雕梁画栋里透出来的阴冷。
她那时正这样想着,殿门便吱呀一声响,上官蓉儿捧着娇艳的花朵踏着洒入的阳光进来。李归月想,兴许是她每回出现时的阳光都恰恰好,才让她显得那么不一样。
就是这一丁点的不一样,开始让自己变得卑微。
讲起来也可笑,普天之下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却拥有一份最卑微不过的爱情。
“什么叫与本宫何干?”李归月抬头,看进上官蓉儿的眼里,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本宫母后薨逝时,将本宫带走的是你上官蓉儿;本宫生辰时,为本宫披衣作汤的是你上官蓉儿;本宫被罚跪时,捧花而至的也是你上官蓉儿。”李归月将微哑的嗓音用不容置喙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抛出来,“从头至尾招惹本宫的都是你上官蓉儿,如今你却问同本宫何干?”
她的喉头微动,明明是质问,尾音同不堪重负的睫毛一样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委屈。
“那花……”本不是送你的。
上官蓉儿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却被她的语气堵在了喉头。她侧过脸,生硬道:“这些……原本便算不得什么。”
语气淡漠,像一笔不负责任到荒唐无稽的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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