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1/2)
李栖梧不曾想过范媚娘竟是单骑前来。
她金冠高髻,身着一袭飘逸的竹青色纱衣,内里白色襦裙,露出丰润的胸脯,纱裙长长的袖口和裙摆在马背上铺散开来,似黄沙间一抹碧澄澄的横烟。她便这样如烟似雾地从林影间穿梭而来,□□是高头白马,连方才奔跑过树林的四蹄也洁白似雪。马鞍上的铃铛丁玲作响,若不是她平日里妩媚撩人的目光此刻深邃又坚硬,仿佛只是出城踏青的闺秀。
她的马术娴熟又老练,收缰绳的动作也漂亮得似拈花拨弦。
这是贺兰玉欢醒后李栖梧第一次见到范媚娘,她总是这样光彩照人美艳不可方物,满满黄沙掩不了她的风姿,倒似在枯藤老树之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昂首立在李栖梧面前,风吹得纱衣窸窣作响,也吹得她的睫毛本能地轻颤。她眯着桃花眼依次扫过李栖梧身后的绝尘骑,又将眼神搁在大皇子欣喜的眼底,最后才妖妖娆娆地对上李栖梧:“本宫来接治儿回宫。”
“遗诏。”李栖梧不欲与她多费唇舌,经过这样多的变故,她只清楚了一样,这个女人句句毒酒刀刀割喉,多一字便多一个陷阱。
范媚娘一点也不惊讶,也不与她绕弯子,只温温柔柔地笑了:“换作王爷,会留着么?”
李栖梧眼神一凛,身后的绝尘骑整装待发。剑拔弩张的气势令大皇子觉察出了不对,却只细细弱弱地唤了一声“母后”,便将年幼的惊惧勉强藏在教养良好的沉稳中。
“挟持皇子乃是死罪,”范媚娘瞥了大皇子一眼,又看向拦腰抱住大皇子的张青,低嗓道:“本宫晓得王爷重情重义,却不知愿意己命同数十同袍换贺兰玉欢的江山。”
“实在是,”她嘴角噙笑,“义薄云天。”
她的嗓音在呼呼的风中断断续续,却少了素日的娇媚,多了几分英朗。
李栖梧却从她的嗓音中听出了点别的什么东西。原来她从自己手中偷取遗诏,还有另一个一箭双雕的目的,那便是挑拨自个儿与贺兰玉欢的关系,使联盟关系破裂。
李栖梧怒极反笑,探了探身子,将小臂横搁在马脖子上:“本王弄丢的东西,自当本王亲自找回来。”
“若是遗诏当真回不来,”李栖梧对张青抬了抬下巴,“便劳烦娘娘补上一张先皇属意二皇子的中宫懿旨,如此天下大势亦可安定。”
话音未落,张青手上的长剑便架上了大皇子幼小娇嫩的脖颈。
“皇叔……”稚嫩的嗓音抖着传了过来,伴着风声的呜咽,令李栖梧挺直的肩背本能地凉了一凉。
范媚娘的桃花眼里的花朵终于开败,李栖梧头一次见她毫无伪装的双眼,弧度圆润的眼尾微微上翘,瞳孔里压制着深重的情绪,令人一见恍惚,再见却是层层的狠戾与威压。
她用这样的眼神对上李栖梧,轻声反问道:“若是本宫如王爷所愿,则当如何?”
李栖梧以同样肃杀的眼神回敬她:“幼帝登基,四海升平,皇后自请同其子前往封地,丰衣足食,至死不出。”
掷地有声的话语令风声霎时静默,“至死”两字一出,范媚娘花瓣一样的唇角微微一动,然后便是静默无声地望着她。
李栖梧替贺兰玉欢的算盘打得好,范媚娘的势力皆在京城,若只是个封地王爷,则胜算再无,即便有机会东山再起,可届时江山已稳,再攻不易。
她偏头轻轻地笑了,眼底却冰凉:“若是不如王爷所愿,则又当如何?”
李栖梧轻轻抚摸着蛇皮鞭,只沉声一字:“反。”
大军压境,直逼玄武门。
范媚娘定定瞧着她,摇头道:“若是王爷当真愿为你父王一脉背上造反的罪名,只怕大军早已入镜,又何故在此威胁本宫?更何况,王爷如今是否依旧胜券在握,只怕王爷自个儿也不敢断言。”
御林军、骠骑营、安阳王十余万军队合成一势,蜀郡最初的压倒性优势已悄然逆转。
李栖梧的眼波果然闪了闪,却不动声色地勾起一边嘴角,“本王尚可一搏,毕竟军队是自个儿的。”她将最后三个字从贝齿里挤出来,一字一顿地反问:“皇后呢?”
若当真向野心勃勃的安阳王借兵,即便赢了这一仗,坐上皇位的又是谁,恐怕也未可知。
冷风吹得范媚娘的发髻松散,发丝散落了几根,跟着翩然的衣袂飞扬而起,马鞍上的铃铛噼里啪啦撞响一气,令她身下的骏马不安地踱着前蹄,踏踏马蹄声令绝尘骑身下的汗血马也躁动起来,哼哧哼哧打着响鼻。
“皇后不愿也不打紧。”奔波跋涉中李栖梧未簪冠的头发早散了一半下来,抚在她棱角分明的下颚上,原本阴柔的相貌中多了几分残忍的诡谲,她散漫一笑,挽弓上箭,抬臂侧手,将锃亮箭头对准大皇子的心口。
她的手刚抬起,范媚娘手里的弓箭便指上了她的眉心。
李栖梧回头看她,范媚娘的弓不太稳,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弓弦被细腻的小臂拉得满满的,似乎下一秒便要直直射入李栖梧淡扫的眉头。
这是她们第三次两两相望,头一回在华灯下她看见了她掩藏已久的羞涩,第二回漫天的花火下她看见她失落的嘲讽,第三回她与她站在黄沙之地,凛凛西风中,是你死我活的决绝和杀意。
明明隔得不算近,她却清清楚楚地看见范媚娘平日里高扬的眉头难以承受地皱起,双眼睁得微红,泠然水目里极力忍耐着一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是在一瞬间,她分明瞧见了不该出现在范媚娘眼里的脆弱和不堪重负。
天下将乱,大军已一步步逼近宫苑,战火一触即发,数千万百姓或将陷入水火,而在此刻,大势待决的一场对峙中,李栖梧竟然出现了致命的恍惚。
她想起英雄迟暮的父王,想起温温吞吞的傅茗,想起以烟雨蒙蒙待她归的蜀郡。想起手持木珠的太后,想起病中送别的贺兰,想起并肩作战的周安陌,还有这个曾与她□□相对,又将弓箭对准她的,范媚娘。
李栖梧牙关咬得发紧,紧到连下颌都微酸,手竟然有些不堪重负的无力,肩膀一颤,弓箭也跟着轻轻动了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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