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阴云(1/2)
罗力看着手里的半自动步枪,他感到有些恍惚。步枪,他并不陌生,但以前他拿着步枪是玩,现在,他将要拿着步枪去战斗,可能就在不久的将来,对,将来,可能是几天,几个月,但肯定会来的。
他脑子里不停的出现不同的场景,瑟瑟发抖的自己,英勇无匹的自己,战死的自己,大杀四方的自己。唉,烦人,罗力挥挥手,把这些忍不住冒出来的想法赶走,然后开始分解步枪,做保养。可他的思绪还是忍不住的回到了在龙海市的公寓里,回到了自己的公司,自己的新房。
格拉斯星球公历2213年八月二十一日,夏兰德大陆,夏洛共和国第一大城市,龙海市的一个老旧小区里。罗力看着镜中的自己,确认自己精神饱满,状态正佳。然后背上黑皮挎包走出了房门。今天工作安排得挺忙,先要去公司,交代一下财务,盯一下装修进度,然后就要去找郝博雅谈一个装修项目,回来还要去现场看看装修质量。晚上跟郝博雅吃饭,顺便聊聊自己新房的装修设计。
罗力老家是一个叫南中县的小地方,少年时期,父母意外身亡,他是由族里一位叔公养大的,也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学习还算不错,考了龙海市的一个不太有名的大学。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毕业后,也没考虑专业就干起了装修,因为大学四年,他有三年打工都是干装修。累归累,钱不少,还学了不少的手艺,也学了不少这行的规矩。工作一年后就开始自己揽活,再一年就自己开了一个小公司。刚开始挺艰难,自己开公司和打工是两码事,而自己这方面的关系少,进展慢。干了一年多,勉强站稳,落了一个实在的口碑,后来才知道实在的意思就是傻,俗称傻实在。可谁让自己是小地方来的呢,不论是父母还是后来的叔公,都是要求自己要踏实、守规矩、知举,久而久之,自己也改不过来了。后来遇到了郝博雅,自己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高人,除了嘴欠,这位圆脸高材生真的很强,除了干体力活比自己差点,各方面都强。
郝博雅是学建筑设计的,脑子聪明得一塌糊涂,用他自己的话说,从城市规划设计,到建筑规划设计,到施工设计,到装修设计,越干越低级,钱越赚越多,所以,体重长了十多斤。当初是一个别墅的装修,郝博雅是设计,罗力是施工。那是罗力第一次接这种高档活,也是一个之前的客户介绍的。一上来,罗力就让郝博雅侃晕了,同样大学毕业,差距差不多就是大学生和小学生的差距。结果罗力只好老老实实的交代,这活自己干不了,因为很多东西自己没干过,设计师的要求听不懂。
到现在,罗力还记得郝博雅听完自己表态,那幅欠揍的表情和欠揍的话。
“哎呀,你这乡巴佬还真是实在啊,你这么说话不怕自己饿死啊?”
那时候罗力还很讨厌“乡下人”、“乡巴佬”这种称呼,很想顶两句,可他听郝博雅一通侃,知道这位不是花架子,是内行,而且懂得比自己多太多了。所以,罗力直接就向甲方告辞,可郝博雅拦着他说:“别走啊,你这脾气早晚饿死。不会干没事啊,有我啊,我指导你干,不过你得分我钱。”扭脸又对甲方说:“哎,老钟,就他吧,我还没见过有钱不挣的货呢,有我盯着,没问题。你找大公司花钱多,干不好还没法说理。”
就这样,罗力签了一个屈辱的合约。当时没觉得屈辱,后来这个项目结束后,俩人开始合作了,才发现那个合同很屈辱。郝博雅知识丰富,专业深厚,可就是,没干过活。连和灰都不会,他说会,可是一上手才知道不会,他见过别人和灰,以为自己会了。这个项目是罗力做过的最累,收获最多的项目。不仅是工钱,学到了很多知识,专业的,非专业的,而且还要教这个欠揍的玩意干活,最后收获了一个朋友,最终成了一个伙伴。罗力被郝博雅虐待得都有点怀疑人生了,这是一个令人发指的家伙,聪明得令人发指,知识丰富得令人发指,欠揍得令人发指,而且这个家伙的人品真的很好,起码比自己要好很多。遇到设计方面,罗力不懂的地方,郝博雅绝对前因后果解释得非常清楚,从力学,美学,模糊数学,到时尚潮流趋势,毫不藏私,比小学老师还耐心。再说干活,这白白嫩嫩的公子哥一样的人物,力气比罗力小一点,耐力比罗力小一点,意志力不好说,领悟能力,嗯就像龙海市的摩天大楼和南中的二三层民间的高度差距。一开始,遇到需要摸索的工作,罗力还能经常靠自己的经验提出方向,后来就基本上成了郝博雅的指导加讲解了。至于臭嘴,提起来全是眼泪,只要你反对,绝对能能让你心服口服的接受他的蹂躏。就像解数学的证明题,因为,所以,因为,所以,最后结论,我这么说是对的,是科学的,你应该接受。
最显著的例子就是郝博雅叫罗力“乡巴佬”。罗力其实到了龙海市上大学就很注意形象,几年下来,谁也不会认为他是小地方来的,无论是外形,还是谈吐,动作都很有规矩。可在郝博雅的嘴里,一直是乡巴佬,有一次罗力真是被喊急了。郝博雅看着脸红脖子粗的罗力,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文化角度把罗力侃晕了。
“乡下人注重什么?实际,节俭,踏实。什么都存,钱,房子,衣服,等等。城里人注重什么?潮流,不管对错,反正要跟着,哪怕是吃屎,也要吃得有绅士范儿。这是盲从,是无知。挣一个花一个不说,恨不得挣一个花十个。这都是饿死鬼投胎啊。”
“乡下人注重把地基打好,能盖几层楼就只盖几层楼,甚至还要少盖几层楼,稳当啊。城里人注重什么?攀高枝啊,往高处爬啊,地基,用别人的啊。别人不给怎么办?抢啊。抢不到怎么办?摔死了。”
“这是文化,文化没有贵贱,不要把自己贬低了。乡下人其实是很高贵的,我也想别人喊我乡巴佬,可我偏偏是个城里人啊。所以,我才会用带着歧视的口气喊你乡巴佬,目的是满足我的虚荣心,得不到的总是好的,自己得不到,别人得到了,那怎么办?贬低啊,这样心里才感觉平衡啊。要不然你以后也喊我乡巴佬?让我美美。”
一杯酒下去,罗力顿时觉得郝博雅挺可怜的。不过罗力从此以后还真就接受这个说法了,仔细想想老家人真是这样,城市人也真是这样。再想想那些喊别人“乡下人”的,可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吗?自己曾经也在心里喊过别人乡下人,不就是想着自己比他们更像城里人吗?不就是心里美美吗?虚荣心要不的,会害人的。
关于郝博雅对罗力的称呼,还是有演变过程的,随着两人关系的加深,“乡巴佬”“乡下人”变成了“老乡”,原因是郝博雅觉得俩人出去谈项目这样称呼降低两人的档次,啊,不,是增加和甲方的心理距离。“老乡”没坚持多久,变成了“阿力”,因为郝博雅认为这是在贬低罗力,抬高自己。这让罗力有点感动。
“那你为什么不喊我老罗?你不是习惯喊别人老什么,老什么的吗?”
“切,那岂不是降低了你的档次。你记得那个老钟吗?他当初别墅的设计就跟一歌舞厅一样。你想跟这种人一档?”
罗力再次感动,虽然他觉得“阿力”容易让人想到“阿丽”,不太喜欢,可是他怕以后郝博雅喊他“小力”,真要是一声“小力呀”喊出来,罗力觉得自己能一屁股坐地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对郝博雅的称呼变成了“鸭脖”,就是简单的谐音,朗朗上口,响亮。
“我告诉你,你这是玩文字游戏,没档次。很低级趣味。换一个吧。”
任你说下大天来,罗力就是不换,他经过这几年跟郝博雅打交道,也摸索出了反击的方法。以拙制巧。这是没办法的办法,鸭脖同学实在是太强了。有一次给一个外国人做装修,鸭脖同学一口流利的玛拉迦语,罗力感觉他的玛拉迦语比那个玛拉迦人都要强,很清楚,很好听,抑扬顿挫,很有韵律,比自己大学老师都强。看着傻呆呆的罗力,郝博雅很诧异的说:“专业外语,你大学没学过吗?”
“额,我就刚及格。”
“哦,我是优。”
“你这么爱学习啊?”
“呸,谁爱上学谁是小狗。我费了多大劲,结合二十四节气,又结合人体脉络学编制出来二十四项额外开支,我家老头子告诉我,少一个优就砍一项。大学多少课程,我容易吗?资本家的心都是黑的啊,不管对内还是对外。你以为你大学打工,我也大学打工啊,我大二就开始给研究生做毕业设计。我容易吗?一个毕业设计才给我三万,很累的啊,不是装修设计好么。”郝博雅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从这以后,罗力是绝对不再跟鸭脖同学讲道理,而且罗力发现郝博雅的优秀品质很多,比如说心态好,超级好,属于宰相肚子能撑船那种。
今天找郝博雅,工作的事情都是小事,主要是拉他喝酒,虽然俩人酒量都不大,不过时不时要很豪爽的小酌一番。因为郝博雅前一阵刚退了亲,总是长吁短叹的。罗力怕他有什么想不开的,虽然概率很小,可是,越是心宽的人,钻了牛角尖,就越不好解开。
忙完一天,两个大男人,来到罗力租的地方,冲澡,换拖鞋,大裤衩,光膀子。顺手弄了两个凉菜,摆开买来的几个菜,从冰箱里拿出镇好的四瓶啤酒,很有气势的往桌子上一顿,酒量不大,气势不能小。罗力今年二十九岁,一身腱子肉,有个女朋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阶段了。郝博雅二十八岁,白白嫩嫩,身材也不错。两人第一次在老钟那干活,郝博雅累了一个月,圆脸瘦了,皮肤变黑了,肉变硬了,可是下个月再见面,又回去了。反正他每次都是这样,变得快,恢复得更快。
郝博雅不喜欢去饭馆吃饭喝酒,喜欢来罗力的住处折腾,用他的话说:酒后的话随便说,不能当真,出我嘴,入你耳,天地不找麻烦,人就没麻烦。罗力是无所谓的,而且罗力也喜欢跟郝博雅喝酒,长学问啊。
两个人一碰杯,郝博雅很豪迈的一仰头,把酒灌进去,“啪”,杯子往桌上一方,里面还有大半杯的泡沫,“满上。”罗力也是如此,然后给俩人再次到满杯中酒,酒只有一个底儿,上面全是泡沫。郝博雅夹起一块鸭脖,看了看,“你说我这一个翩翩公子,你怎么就能把我跟这难看的东西联系上了呢?”
“难看不重要,好吃才是真的。对了,我那个新房,你可得上心点啊。”
“切,阿力,你那房子才一百二十多,刨了乱七八糟,还九十多。我就算给你设计出花来,也费不了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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