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2)
江阶往脸上抹了淡淡的粉,看着镜中自己紧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她的容貌其实不算顶尖,高挑的鼻梁,深邃的眼眶,有着异域风情的五官。天生冷淡的性子更让她显得从冰雪里走出来。
“小姐……小姐。”侍女金翘急匆匆地跑来,“那个苏公子又给你送……送信啦。”
江阶眉头一蹙,声音清冷:“又是信?写了什么?念。”
金翘打开信纸,咳了咳:“江畔楼上,忽见白鹤一只,遥想昔日画中仙人乘船而来,欲登仙否?欲下凡否?仙姿飘然,不可以言语描之。余亦惶恐,恐世人问其状若何,奈何余虽不才,愿以笔录其芳姿,姑娘且笑而观之。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金翘念完,脸都气红了,道:“这小子真是好生无礼,他说的画中仙人乘船而来不就是小姐你上回坐船买菊花那次,他……居然言语轻薄,小姐可是要出嫁的人。”
江阶摇摇头:“他可机灵着,信上没说是我,何况我那日穿白衣素服,哪来的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这未免不应景,也是以免落了把柄。既然笑而观之,那我们姑且笑而观之吧。”
如此一说,金翘的气也消了大半,仔细看那纸上之赋,果然文采斐然,脸上不由一红,哼了一声:“这小子也只能用这些东西来讨好我家小姐。”
“人家终究是天下第一才子,”江阶淡淡道,“把这半篇赋买了,这是他的真迹,可以值不少钱。”
苏长青不知道他的大作已经被那“画中仙人”转手卖人了。正在王家和王叔延喝酒算计什么时候同“画中仙人”来一场动人的邂逅。
王叔延笑道:“你真的要追求那江阶?”
苏长青嗯了一声,眉毛一扬,勾出平日里的风流,道:“我知道这事只能和你商量,杜君生和谢挺估计都会拦我,也只有你……”
“世上些事不过就是率性而为,凭着个遵从本心。”王叔延俊朗的眉目染上笑意,“不说这些了,你看这酒如何?”
石桌上放着白玉香兰壶,苏长青拣了一个白瓷杯,只觉得摸上去通体发凉,正是秋天却感到冬意,他了然一笑,道:“九鸣兄,我不喝这杯,我也能猜出这是什么酒。”
王叔延大笑,拍了拍苏长青的肩膀:“你猜,你且猜。”
“这可不能单单猜,”苏长青露出狡猾的神色,“听闻王家与江家是至交,想必九鸣兄与江小姐见面也是很容易的。”
“你啊你,英雄难过美人关,”王叔延不赞成的笑了笑,“罢了,我与你交往,看中的就是你至纯的性,见一面的美人便如此挂念在心,这姑且算得上风流,若是执迷不悟,那便不叫风流,而是痴。”
“话不能这么说。这世上利欲熏心也好淡泊名利也罢,难得的就是一个痴字。”苏长青摇了摇酒杯。
王叔延赞道:“此言有理,不愧是季恒兄,我不像那杜天德,你爱她是你的事。不过我自然是会寻个机会帮你的。”
“哈哈哈,”苏长青大笑,“我该说不愧是九鸣兄才对,痛快!人生有九鸣兄为友,是我苏季恒之幸。”他兴致上头,握起酒杯一杯饮尽,赞道:“真是上好的冬酿。‘冬至后逢第三戌入腊,腊前三番雪,谓之三白’,上回天德和我在醉仙楼喝的‘三白酒’是‘白面作曲,并白米、白水为之’,此酒亦名‘三白酒’。方才我看你准备的白玉香兰壶和凉玉杯就知道是冬酿,不过你的‘三白酒’比杜天德那家伙的清冽可口,次品终究落了俗套,腊前三番雪真是雅极。我曾翻阅杂书,看过有人用梅花叶上的雪水泡茶,我看你这个也不遑多让了。”
“季恒兄谬赞了,梅叶雪胜在新奇,我甘拜下风,只不过前年冬兴致起来酿的罢了。不过你怎么没猜先喝了?这可不算数。”
苏长青笑道:“此番作罢,下次再来。”
两人都是豪爽不拘的性子,不计较那种小事,相视一笑,举酒对饮。苏长青这三个好友之中,虽然他与杜君生最要好,但只有王叔延最对他的脾气,苏长青素来喜与王叔延喝酒,点评世间珍馐,算得上是“酒肉朋友”,与谢家谢挺反倒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曾推心置腹的交谈。这次难得相聚,又逢好月凌空,微风过檐,两人痛饮至天黑,其中泛泛聊些趣事,从王家出来时已经是三更。
苏长青觉得有些醉了,脸上发热,一边扶着墙壁走路,不知为什么没有回苏府,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江家。江家后院种了颗枇杷树,夏季已过,树上只有绿油油的宽叶,叶上有细碎的灰绒毛,在夜里看的十分孤寂。
苏长青支撑不住,靠着墙壁滑坐下来,眼皮自觉的合拢,额间上的汗珠从脸颊滑落,脸上通红,有些醉态。夜间的风再冷,也吹不去方才喝入腹中的温酒,苏长青一会儿觉得有点晕,一会儿又是清醒的,他一面笑自己喝了酒窝囊,躲在心中人的家外,不如学太白兄去水里捞一捞月亮,若是不慎落入水中溺死了,说不定江阶还会赞他几句“性情中人”;一面又渴望现在立刻见到江阶,告诉她自己喜欢她的理由,告诉她那次湖上惊鸿一瞥给他的惊艳,告诉她那句“画中仙人”的真正含义。
他突然头痛起来,记忆像是被人大力扭曲开,乱七八糟揉成一团。很久不曾醉成这样,他又想自嘲,可终究无力,脑中昏昏沉沉,什么也不能思考。
“江阶江阶。”他喃喃道,“来见我一面你有那么难么……我写了那么多信,为什么一封也没回?就算不能作为一个求爱者,作为一个朋友也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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