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松下之风(1/2)
郑异名驰京师,但始终未能与之谋面,真不知这是个什么样的高人?刘庄心下竟然开始有些忐忑,如果能为我所用,此时正是雪中送炭啊!
一阵脚步声自外传来,刘庄连忙起身,正想绕案出门相迎,但井丹的前脚已经迈入门槛,道:“太子,郑异先生到!”随后一转身,“郑先生,请进来参见太子!”
话音落下,自外信步进来一人,褒衣博带,风度翩翩。
刘庄顿时耳目一新。
他此前从未感到自己这间大堂晦暗昏淡过,可此刻见来人器宇轩昂,如同朝霞升起,只觉整个室内为之一亮,蓬荜生辉。
当他随后看清面前之人的五官相貌时,却又不禁一惊,脱口而出道:“你不是檀……”,忙仔细端详,随后喃喃道:“不是!那人毫无此等清雅、高贵之气,可实在太像了,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在下郑异,拜见太子!”来人落落大方,洒脱从容。
“先生免礼,请坐!”刘庄忙道,“久仰先生大名,十年前就曾到府上相请,怎奈德薄无缘!今日总算得见,郑先生当真是光彩照人啊!”
郑异道:“十年前,太子让梁松来寒舍时,臣曾言道‘太子乃是储君,天下皆为其臣民,并无外交之义!’今日,太子托井丹再临寒舍,臣仍是此话,不知太子以为所言是否有理?”
井丹赶忙道:“今日你来东宫,是被我井丹用人彘之法,强行带来,并非外交之义!”
刘庄摆摆手,笑道:“把先生请来,就一定是为了结交营私吗?我看未必,闻先生精《左氏春秋》,通《易》、《诗》,明《三统历》,难道就不能当面一同探幽析微吗?此外,先生还著有《春秋难记条例》,难道就不能向先生当面讨教吗?”
郑异道:“久闻太子师从博士桓荣,学通《尚书》、《六经》,博物洽闻,探赜穷理,旧章宪式,无所不览。郑异如何敢在太子面前班门弄斧?”
刘庄道:“正如先生所说,太子者,乃是国之储君,肩负奉承圣业、光明本朝之重任!因此,自入住东宫以来,我虽立下协和万邦、惠泽天下之志,夙夜震畏,不敢荒宁,但自感才学浅薄,见识有限,不知稼穑之艰难,又苦于身边缺少高士异人给我指点迷津,当真是欲渡江河而无舟楫啊!”
郑异闻言,正色道:“太子高志确然,实乃汉家百姓之福也!不知当下有何迷津,又将欲渡何江?方便告知吗?”
“前番郭后驾薨、朔平门之变、式侯遇刺、角端弓惊现京师等事,先生可曾听说?”
“听过一些街头巷议,但多为只言片语,且前后自相矛盾,不得要领,故难以置信!”郑异直言。
“那我就亲自说给先生!”当下,刘庄把整个事情前后经过,以及自己的看法,原封不动的给郑异讲述了一遍。
郑异听完,面色凝重,深思良久,道:“就眼前这个局面,太子打算采用什么举措?”
刘庄道:“实不相瞒,我以为当务之急是全力彻查越骑校尉吕种被仓促处斩之事,定可揭开困扰多年的伏波将军壶头兵败之谜,从而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郑异面色一变,道:“这伏波将军,太子指的就是前新息侯马援吧?”
太子、井丹面面相觑,均不知他此问何意?不知是明知故问,还是真想确认清楚?
井丹道:“正是!”
郑异紧接着问道:“伏波将军之女,可是太子之妃?”
“不错!”太子随即明白了他问话的用意,大声道:“君子坦荡荡,举贤不必唯亲,除奸更无须避嫌!”
“只怕无论陛下、阙廷群臣,还是京师百姓,未必能赞同太子所见!比如,郑异便不敢苟同!”
井丹忙道:“前伏波军司马吕种,曾在行刑前,高呼‘马将军无罪!马将军从不贪财!’”
“伏波将军有没有罪,伏波将军贪不贪财?此事郑某不知,但我只知道吕种说此话时,身份是因参与朔平门之变而获罪在押的重犯!囚犯之言,无论真伪,又有几人能够信服?况且,吕种说此话之前,曾是伏波军司马,马将军部属,当事之人又岂能作为旁证?再者,在太子眼中,几句轻率之言莫非竟重于扬虚侯马武与於陵侯侯昱两位侯爷面呈陛下的奏章证词,以及众多权贵皆望在眼中的那些放在马府门前的从骆越前线私自运回来的明珠文犀等珍宝?”
“这?”刘庄的炯炯目光顿时黯淡下来,默然无语。
“适才,太子提及郭后驾薨以来,纷扰连生,式侯遇刺、角端弓惊现京师、朔平门之变、刺客神秘消失于重兵围堵的北宫等,有如此之多的关系阙廷安危的大事要事,太子放着不去过问,却偏偏去给已定罪数年的马伏波之案昭雪翻案,若说不是‘一朝权在手,便把私来谋’,天下又能有几人相信?”
“那如果吕种之言属实,马将军确实清白无辜,如此功高盖世的国之栋梁,却被冤沉海底这么多年,试问天地之间还有正气否?我大汉尚有公正可言吗?”刘庄厉声道,猛然抬起头来,双目圆睁,直视郑异。
“此乃陛下钦定之铁案,太子却要将之推翻,试问欲将陛下置于何地?此刻,陛下好不容易康复,刚刚勉强能从龙床上坐起,太子就欲摇泰山而荡北海,在阙廷掀起滔天巨浪,莫非是想让他怒火攻心、旧病复发,再卧躺回帷幕之后?”
“这?”刘庄被问得瞠目结舌,面色惨白!郑异目光清澈,正襟危坐,犀利的言辞刚劲有力,如同连绵不绝的凛冽寒风,一阵强过一阵,将他吹得步履蹒跚,无法前行!
刘庄顿时觉得心灰意冷,恍若突然置身在肃杀萧瑟的深秋时节,独自立于空山深谷中的苍松之下,不时有孤寂、悲凉、无助、困惑之感阵阵袭来!
此时,他终于领会到井丹何以常说郑异为松下之风了,只不过并非徐徐之清风,而是肃肃之疾风、潇潇之狂风!
他面色突然变得红胀,怒道:“既然坐视冤屈不问,无意匡扶正义,那陛下立我为太子何益?而先生又来我太子府作甚?”
“臣本无意前来,乃是被太子的人彘强行抬来!”郑异不为所动,辞对无变!
“好狂妄!竟敢说我是桀纣之君?”刘庄怒极,当即起身,拂袖而去!
井丹望着他的背影,抱怨道:“这可是储君,未来的陛下,你怎么能用如此态度对他说话?”
郑异一本正经道:“那应当用什么态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甜言蜜语哄骗于他?郑某所言,哪一句是在无理取闹?还请井兄指明!”见井丹哑口无言,方叹道:“他不仅是在强人所难,也在强己所难啊!”
“此话怎讲?”井丹一惊,连忙问道。
“此刻不必相询,届时自知!”郑异道,“今日,我本欲去见一位故人,被你强行用人彘抬至东宫。此刻,劳烦把我送回城北,人彘或车驾,悉听尊便,送到即可!”
说罢,拉着井丹疾步就往外走,就在抬步欲出堂门之际,偏巧迎面走来一人,也要举足入内,与郑异差点撞个满怀。
双方连忙各自闪避,都硬生生收住脚步,定住身形,稳住心神,四目相对,彼此都不由得一怔。
郑异见来人竟是一位绝色佳丽,衣着华贵,气度雍容,娥眉淡扫,明眸皓齿,暗香盈袖,肤如腊冬新雪,面若剔透寒冰!清丽绝俗中,给人一种冷艳不可方物之感!
那女子见郑异潇洒飘逸,好似千树临风,特别是适才差点相撞的刹那间,竟有一股莫名的玉山将倾之感,亦是深觉意外,美目流盼,不住上下打量,倒把郑异看得有些不太自在!
“参见关雎公主!”一旁的井丹,打破窘境。
“这位是?”关雎公主问道。
“见过关雎公主!草民郑异!眼下还有要事,先告辞了!”言罢,郑异又拉上井丹,不待关雎公主回答,便大袖飘飘,匆匆而去。
刘庄怒气冲冲,出得大堂,径直回到寝宫。
马贵人迎上前来,坐在一旁,关切的目光片刻不离他的面庞。
刘庄道:“这井丹究竟识不识人?推荐前,大肆吹捧,说什么泛
爱容众,见疑不惑,可与谋大事!适才一见面,外表倒确实算得上丰神俊朗,容仪温伟!但一交谈起来,根本不似他所说的独拔群俗,辞气高雅,而是俗不可耐,不辨是非!枉自苦读那么多圣贤书,徒有其表,徒有虚名!”
马贵人静静的听着,并不相询,也不插言。
不多会儿,刘庄的怨气吐尽,似乎方才看见马贵人,纵臂览她入怀道:“这么多年,我受到的委屈全都倾泻到你身上了!”
确实,自当太子后,刘庄一旦遇到不称心之事,就到马贵人宫中一股脑儿发泄出来,然后就觉敞快轻松许多。而马贵人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软语相慰,很快就能把刘庄余留在心底的那一点点郁闷拂走散尽!
当年,她的父亲伏波将军马援在壶头战场病逝,她的母亲蔺夫人闻讯当场昏厥,醒来后就痴呆不语,神志不清!兄弟马客卿听到噩耗不到一月,竟然夭折!几位兄长马廖、马防、马光均尚未成年,在伏波军中的从兄马严、马敦也被免职,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家境一落千丈!
彼时,她年方十岁,却极有担当,竟能主持家务,干理家事,管理家佣,内外咨禀,事同成人。
她原本被父亲许配给数十年之交的窦家,但自他去世后,马家失势,常被阙廷权贵侵侮,家道败落,凄凉悲惨。从兄马严不胜忧愤,征得蔺夫人同意后便将这门婚事退掉,随即上书光武,把她推荐到了太子宫中。
那年,她才十三岁,但待人接物,极为周到,无论是奉承阴后,还是与周边众人相处,皆都礼貌兼备,广受拥戴。
阴皇后更是对她宠爱有加,留在身边,不离左右。
刘庄对她,不止于夫妻之间的情深义重,而且还多一份倾慕敬重。每日勤勉政事,不分昼夜,只要有她在旁相伴,顿觉神采奕奕,困乏皆无。
有时,一些突发的战事或政事,阙廷重臣们分歧严重,以至在朝堂之上难以立刻做出决断,他便常常回到寝宫后,再加以研精致思。
一次,实在无法理出头绪时,猛然看见在旁坐陪的她,于是就打趣似的用这些难题试探着逗她,想看看她满面迷惘的娇憨之态。
没想到,她竟能当即梳理脉络,分解趣理,各得其情,令他立刻心开目明,昭然可晓。
此后,每次她与他一起时,并不主动询问政事,只是当被问到时,才略抒己见,且从不提及家事,更不借机徇私。
故此,他对她更是日益敬重,宠敬有加。
她身长七尺二寸,面容娇美,方口,长发。能诵《易》,好读《春秋》、《楚辞》,尤善《周官》、《董仲舒书》,日常所穿都是一套白色粗布长衣,裙不加边。举止从容,进退有则!
每当看到她那泰然自若的神态时,刘庄心中所积聚的怨气,无论多少,总能缓缓的自内平息,而不是状若疯狂的向外喷发!这次也是一样,他数落完一通后,便恢复了常态,详细的把召见郑异的整个过程讲述了一遍,最后道:“可叹期盼了这么多年,今日一见,此人着实令我大失所望!”
马贵人道:“如果郑异真是徒有虚名的话,此刻面见储君,应是为自己广播虚名的千载难逢的良机!他理当奉承、顺从太子才是,却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当面拒绝、顶撞太子呢?若此人真是徒有其表,毫无真才实学,他又如何能讲出这番令人难以辩驳的恳切之言,可谓字字珠玑,句句在理?”
“此人沽名钓誉之心,昭然若揭!当面顶撞储君,传扬出去,自能博得刚正不阿之美誉!他那番言论,哪里是句句在理,简直是强词夺理!有意避开马将军是否蒙冤之事不谈,却一再说这不是大事,不能让父皇自认其错!这难道不是巧言令色?”
“在臣妾听来,他并不是在否认我父含冤,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且需要时机得当!眼下,若操之过切,反而欲速则不达!为父评理诤讼,臣妾无时无刻不想!太子欲为我父伸冤,我又岂能不知?但万万不可因家事误国事!”
“哼!”刘庄怒道,“连你也清浊不分、置黑白颠倒于不顾!如今你父已故去数年,其生前之事,昭昭于日月,震震于雷霆,眼见为其昭雪的转机已现,却如何能忍心让他那天大奇冤继续滞留人间?”
“太子受命监国,肩负天下,怎能因为照顾妻子家事而损毁国威呢?”马贵人道,“至音不合众听,故伯牙绝弦;至宝不同众好,故卞和泣血;仲尼圣德,而不容于世!郑异究竟是不是大贤,望请太子耐心相处一段时日,察其言行后,方可下定论。正如陛下曾言‘疾风知劲草’!”说完,深施一礼!
这一句“疾风知劲草”是当年光武为勉力前来投效的国士邓禹所发,后终成大业。刘庄岂能不知这个典故?登时无言以对!
他自幼伶俐聪慧,机智过人,十岁通晓《春秋》,懂事起就不断思维出满朝贤俊甚至连光武都未能想到的奇谋佳策,令阙廷上下大为惊异与赞赏!光武望在眼中,喜在心里,方才下定决心,为国家前途计,不得不在原太子刘强没有任何过错情况下,改立他为储君!
然而,就在今天一日之内,竟接连三次受挫,先是遭梁松强词夺理;然后又被郑异驳得理屈词穷,此刻在马贵人面前竟然也是无言以对,可谓前所未有!刘庄气得霍然而起,把大袖一拂,头也不回的疾步出宫而去。
此刻,郑异与井丹刚出了宫城。
这里处于洛阳城的正中央,周边便是司徒、司空、太尉等皆为典职枢机的公府所在,再外一层则是阙廷重臣与留奉朝请的元勋等所居。
其中以安丰侯太尉窦融的府邸最为显赫,楼观巍峨,堪比庙堂,阁宇相连,弥亘街路,而且在京师周边还买有大量膏腴美田。整日里,宾客如云,奴婢似雨,沸地笙歌!
郑异与井丹的车驾,行走了大半天才绕过窦府,来到城北。郑异掀开车帘,给车夫指引道路,一阵穿街越巷后,前面现一通幽曲径,到得一处清爽宅院门前。
井丹见已把他送至所去之所,便欲告辞回去。
郑异一把抓住,不容分说,将他拉下车,道:“你是京师名士,此人乃当世俊彦,名驰四海!如不见,岂不要懊悔终生?”
他似乎对此处颇为熟悉,径直登上台阶,推开院门,迈步而入。
井丹只得跟着走了进来,见此院简朴静谧,整洁素雅,竹林掩映,且竟还有一菜园,种有菜蔬。在权贵云集、歌舞升平的洛阳城中,这里倒是一处别有洞天的世外净土。
郑异轻声道:“此处与适才所经过的窦太尉府邸相比,如何?”
井丹道:“如何比得?莫要取笑!”
郑异道:“此间主人,乃是窦太尉数十年密友,亦在同朝为官!但为人却大不相同,他秉性节俭,平素常服布衣素匹,蔬食瓦器,所得禄奉,多用以扶济贫困,还把土地分给那些孤弱之人,而自己仅留薄田食用,家中也没有储藏几石余粮,其教子亦是如此!”
井丹搜肠刮肚,一时之间竟未能想起此宅主人为谁。
“嘘!”郑异给井丹做个手势,拉着他一起蹑手蹑脚,悄悄溜至堂舍窗下,但听得里面有人正在剧烈咳嗽,半晌方止。随后又传来一老一少两个人的对话,像是父子俩。
“家中情况如何?”那父亲问道。
“回父亲,一切安好!我与小妹,在家中静心读书,她也喜欢博贯载籍!”年轻人道。
“那你弟如何?”
“他还是如您所说,涉猎书传,只是举大意而已。如今渐渐长大,却更喜爱劳作,亦能吃苦耐劳,居家常执勤苦,但不以劳作为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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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好!只是,读书若不潜精研思,如何能探赜穷理?”
“父亲勿虑!”
“此话怎讲?”
“自‘钜下二卿’回居乡里后,他似入迷一般,竟也开始锐志好学了。每日都上门前去请教,如痴如醉。经过这几年日积月累的修习,辞风大有进益,也称得上是一位威武谋略之士了!”
“钜下二卿?此乃何人?”
“此事只能附耳告知父亲,以免隔墙有耳,惹出祸端!”
舍内沉静片刻,那父亲的声音方才再次响起,透着喜悦“不错,这倒对他的性子,难怪能浪子回头,趋之若鹜!有此二人倾囊相授,对于你弟,我总算是放心了!眼下,我还有一个平生夙愿,想寄托在你身上!”
“父亲但请吩咐!”
“为父素来喜好述作,专心史籍。武帝时,太史公司马迁著《史记》,但自太初年间以后的事,缺了就没再续上,虽然也有好事者把当时的事迹连缀起来,但是文笔鄙俗,不配为《史记》的后续之作。因此,我一直在采集前朝历史遗事,旁贯异闻,希望能写下后传数十篇,以斟酌前史并评论得失!”
说到这,他的情绪变得有些亢奋,又激烈咳嗽一阵,方继续道:
“据《诗经》、《书经》的记载,唐、虞、夏三代,每代均有史官,管理经典著作。到了春秋时期,各国均有历史,楚国的历史叫《木寿杌》,晋史叫《乘》,鲁史叫《春秋》,他们记载的历史都是一回事。鲁定公、哀公的年代,鲁国左丘明收集当时的历史,作《左氏传》三十篇,又根据各种不同的材料,写成《国语》二十一篇,从此《乘》和《木寿杌》的事便不再流行于当时,而《左氏》、《国语》就得到人们的重视传习。”
“春秋之后,七国纷争,秦国吞并诸侯,就有《战国策》三十三篇问世。大汉兴起,平定天下,太中大夫陆贾记录当时情况,作《楚汉春秋》九篇;前汉武帝朝,太史令司马迁采集《左氏》、《国语》,删削《战国策》,根据楚、汉列国时事,从黄帝起至太始二年止的历史,作本纪、世家、列传、书、表共一百三十篇,可惜有十篇缺了!司马迁替帝王作传称为本纪,写公侯传国称为世家,写卿士特起就称为列传。他把项羽、陈涉列入本纪和世家,而将淮南王、衡山王降为列传,写得细致委婉,很有条理。《史记》采自古今的轶闻,贯穿经传的史料,确实广博得很。然而,仅凭一己之力,内容未免过于复杂繁重,所以他的删削繁芜之处还不太够,也难以保证整齐划一。今后我等写历史,必须严格核对事实,修饰文字,统一体例,写世家,只要纪、传就够了!”
这些话藏于他心中很久,今日得以一气说出,顿感郁积胸中多年之块垒顷刻即被浇掉,倍感通透,精神竟是愈发矍铄,接着又道:“这些年,为父在外,一直处于倾侧危乱之间,故未曾将你带在身边仔细调教,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学无常师,博览精华,不拘一格!而且你素来性格宽和容众,不以才能高人,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为父相信你日后定能完成此心愿!”
他刚说完,就听窗外有人爽朗笑道:“如何?井丹兄,今日不虚此行吧!”
另一人道:“闻班君一席话,果然胜读十年书啊!我已知晓此间主人是谁了!”
话音刚落,昏黄暗淡的堂内突然一亮,二人一先一后自外而入,前者明眉皓目,衣带飘飘,走上前来,深施一礼道:“小侄郑异携京师名士井丹前来拜见班彪叔父与班固兄!”
班彪原本斜卧在榻上,闻言当即挣扎坐起,急命班固道:“速去把我的儒衣取来!”
郑异忙上前搀扶道:“叔父乃家父挚友,看着郑异长大,且又身有微恙,何必如此拘礼!”
班彪正色道:“你父乃当世通达上儒,你深得所传,又已学有所成,今见你如见你父,我又岂能不以礼相待?你来得正好,我久病缠身,数度向陛下请辞,欲回故乡安陵养病!近日幸得陛下恩准,故小儿班固特地前来接我!”
正说着话,见班固已经回来,遂将取来的儒服穿戴整齐,正襟危坐,道:“这些年我卧病在床,闭门谢客,而你不是云游天下,就是去蜀中探父,可真是许久不见了!”
郑异道:“叔父所说甚是,我昨日刚从蜀中回来,专程登门探望叔父,并代转家父问候!”
“你父如何?一切安否?”
“过去,家父为官,责重于山,难言安好;如今,无官一身轻,一切安好!多谢叔父挂念!”
“怎么,你父已辞官归隐?前些天不是才迁为莲勺令吗?”
“父亲到莲勺令任上后,见战乱过后,当地郡县残荒,遂准备修筑城郭,广兴礼教以教化百姓,不料竟遭人弹劾诬陷,又被免职。他遂借机归隐,此后阙廷虽数度再邀,均被他所拒,宁愿赋闲在家,怡然自乐!”
“他此时退隐实是好事!我与你父相交多年,皆为西州旧臣,彼此兴致相投,亦互相了解。他为人骨耿方直,早年刚被隗嚣挟持到天水,竟当众引《春秋传》云:‘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嚣,耳不听五声之和为聋’讽谏隗嚣,以阻止其称帝;后终得脱身转投陛下,任阙廷太中大夫,监征南、积弩两军,在岑彭、来歙二位将军遇刺后,赶至征讨蜀中的大司马吴汉军中,说服其打消撤军念头,二人合力奋起反击,方才攻入成都,一举灭掉公孙述!”接下来,他话锋一转,道:“你等此时前来,必有要事,不妨直说!”
“郑异遇到天大难事,特来请叔父指点迷津!”郑异道。
太子刘庄怒气冲冲趋步走出马贵人的寝宫,他就不相信,自己与父皇朝夕相处,难道对他的了解与判断竟还不如一个外人小子,而且更令人失望的是,素来与自己心意相通的马贵人在此事上的见解竟然也站在外人那一边,心中不仅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之感,索性此刻便径直去见父皇,看看究竟谁对谁错!
刚出得马贵人的宫门,便见长廊之下关雎公主迎面款款而来。
“皇兄,哪里去?”关雎公主轻声问道。
“我去见父皇,有要事!马贵人在宫里,有事回头再说!”刘庄脚不停步,不待公主行礼,疾步而过。
望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关雎公主不知有何急事,迟疑片刻,方转过身来,却又见马贵人趋步追了出来,神色焦急。
“出了何事?”关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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