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姐静姝（2/2）

许太太沿路走着，想起第一次见萧姨娘的情景。她不像别的姨娘那样低着头，对着自己也不自称“妾”，脸上亦没有笑容。

“妹妹姓萧，闺名叫什么？”

“雨兰。”

“雨兰？”

“雨天生的。”

“妹妹在家，可有不惯的，或者缺什么，都可与我说。”

“都很好，谢谢太太。”

许太太想，她是雨天生的，如今也要在雨天走了。

“萧姨娘，她今天笑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笑。”许太太平静地说着，“王妈妈，你见过她笑吗？”

跟在身后的婆子见许太太在问她，赶紧上前道：“太太都不曾见过，奴婢怎会见过？太太，这雨越发大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去前面的凉亭坐坐吧。”

“这么大的雨，着凉了可这么好。”

“怎么会，一件件的事情等着我，我怎么敢病着，老天也不会同意的。”

王妈妈不知如何作答。

许太太继续道：“她求我两次，算是把自己女儿的一生都托付完了，她倒清闲了。”

“那萧姨娘一向是由着性子来的，太太之前都不计较，这时候又何必多想，再说了，老爷这许多的孩子，不都得您这个嫡母操心吗？”

“看着那萧氏，我也会想，我在这府里忙忙碌碌许多年在做些什么，我亲生的就一个孩子，却费尽心力养着这许多个......”

“太太啊，您性子软，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却唯独委屈着自己。其实有时候您大可发发火出出气的。您如今这样说，奴婢听着也难受。”

“我能拿谁出气啊，老爷看我跟他同僚似的，事事要处理得妥当，这里子面子的，哪一个容得我出出气。”说着已行至凉亭，许太太坐下继续道：“当年，那萧姨娘大着肚子跪在地上跟我说，就当是我的孩子借了她的肚子来这世上，”她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我当时很想问她，是否是因为知道我再不能有孕了，才这样说的。我又见她也是可怜，她与江氏不同，是确实不愿在这府上的。”

“她也算说到做到，二小姐出生就送到您身边，她也一直病到如今，连老爷也不见，今儿个见到二小姐，也只称二小姐。”王妈妈看着许太太的脸色，谨慎道，“二小姐什么也没说。”

“她清清静静地耗着，我忙忙碌碌地耗着，都别无选择，也都心甘情愿。”

王妈妈看着许太太平静的侧脸，心里有些难过，她知道，许太太此时也很难过，而这难过是她几句劝慰所不能驱散的。在许太太还不是许太太的时候，她就跟着她了，她看着她从小姐变为许太太，看着她一日日变得沉稳，看着她举止表情里都带上分寸，看着她慢慢赢得府里上下的赞许，同时，她也越来越爱一个人坐着了。

一个丫头撑着伞跑来，“太太，萧姨娘去了......”

“派人去告知老爷，把两位少爷也先接回来吧，让他们来了直接去陪老爷。老太太那里，就先别说了，今日晚了，明早再说。王妈妈，沁篱院那边你先去安排一下。”

许太太说完，坐了许久，终于道：“回去吧。”

许太太回到自己的院子，“二小姐呢？”

“小姐淋了些雨，现已睡了。”

“去老爷那里的人回来没有？”

“还没呢！”

傍晚时分，雨还没停。许太太拉过静姝的手，温和地说道，“她是你姨娘，你去送送，”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父亲......”静姝一下抱住了许太太，哭道，“母亲，我是母亲的女儿....母亲......”

许太太看着揪着自己衣服的女儿，眼泪也一滴滴落下来，她似乎终于相信了，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又像是欣慰于她只想做自己的女儿。

萧姨娘自入许府，除了日常给老太太、太太请安，从不出自己那小院的门，她有时会写几个字，有时修修盆里的花，许老爷知道了，总会有一番称赞，对于许老爷对她的称赞，她只说“老爷过誉了”。许老爷送去的东西，从不能使她高兴，生下女儿后一病不起，自此，连请安都不必了，许老爷去看她，她总是睡着的。对于这一切，她只给过许太太一个理由——不愿为人妾室，许太太不能理解。别的人都只觉得，萧姨娘，是个不苟言笑，不好相与的人，又觉得她命不好，缠绵病榻，不能养着自己女儿。

一向勤勉的许老爷告假数日。

后来他告诉许太太，萧姨娘是他少年同窗的妹妹，原是有婚约的，因家遭横祸，那家人悔了婚。他答应同窗，虽不能娶为正室夫人，也会好好待他的妹妹。

后来许老爷对这位同窗帮扶甚多。

许太太想，她是不愿为妾，还是无心嫁人，或是放不下旧时的婚约，又或是这一切加在一起，她只想赌一场气，方式是推开在乎的人，耗完所有的力气。这女子，倒是个狠的，却也很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