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幼时学(1/2)
云松镇地处玄国西南境,镇里入眼所及的便是那棵古朴苍劲的老松,镇外群山环绕,山雾朦胧,故而得名云松镇。云松镇在玄国边境,与大业国和南鄱国交界,各国商贸往来、货物交易,皆须经过云松镇,镇里除了穿流而过的神婆河,便是那条宽敞的大道,镇外南通关设了好几重关卡,过了那几处关卡,进入云松镇稍歇,来自大业国和南鄱国的货物便送往玄国各地。或者玄国的货物也是如此前往大业国和南鄱国。
云松镇是西南古镇,但因地处边境,自然鱼龙混杂。
一个叫阿至的少年,便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云松镇里的人和常来常往的商人都知道阿至。
阿至是镇上云松酒馆店主的遗孤。云松店主为人随和,八面玲珑,店主夫人为人疏远冷淡,但是擅长酿酒,开酒馆二十年,靠着这云松酒,常客不断。
至于已渐渐遗忘在云松镇人记忆里的店主,据说是有人在店里闹事,店主被误杀了。
店主没的那天,云松夫人分娩才没几天。
云松酒馆常年日夜开馆,也就那段时间,整整关了两个月的馆,再开张时,夫人新任了店长,店长夫人依旧为人疏远冷淡,好像也没人知道她具体姓什么,名字又是什么。后来为了方便,居然都渐渐地叫她云松夫人。云松夫人有一说一,说一句比男人的十句管用,店里打杂的也都有些拳脚,一般的也都不惹事。惹事的吃过亏的,也都规规矩矩的。有一些没脸没皮的来闹,下场都不是断手就是断脚,便没有人再敢惹事。
云松酒馆生意依旧红火,后来又直接将酒馆后面的民居盘下来几间,改成了易货间,每间都有自己的钥匙,酒店只管租地方,不负责安全。如此倒也方便,商客们都喜欢。到了云松镇,直接将货物运到后院,或交易或暂时歇脚,交易完又在前院吃酒。有时候朝廷的货物运送繁忙,正规的商贸馆收容不了。地方小吏也来租借几间,自己派人守着。
阿至在云松酒馆长大,但是云松夫人从来不让自己的儿子在酒馆打杂。酒馆是两层楼,还带了个阁楼。一层一半酒馆一半住宿,二层一半供客人住宿一半是酒馆人自己住,各自有上下的楼梯,并不相通互扰。阁楼便是阿至的书房。云松夫人很少下楼,只有大事的时候才亲自出面。
阿至最先拿的是笔,不是擦桌子的麻巾,先倒的是拜师的茶,不是客官的酒。这是他娘亲云松夫人的功劳。但是阿至懂事后,擦桌子的麻巾常拿,客官的酒也常倒,因为可以遇见许多有趣的人。这是阿至自己喜欢做的事。
阿至的文笔启蒙是阿娘,但是对时局的了解,都是擦桌子擦来的,尤其有个叫老关的老头,是来往的常客,每次来,总是给阿至带来很多新鲜的小玩意,还会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有时候讲的实在精彩,阿至还跟着他到客房,一直听到被阿娘叫回去才肯罢休。后来云松夫人见老关为人正直,阿至偶尔便可以跟着老关睡,一直听到天明。
阿至不知道老关为什么有那么多新鲜的故事。
有一年深冬,来往客人不少,到了年关,边境易货运物比平时多了好几倍。
“老关来了!”是管账的十娘熟络地打着招呼,早看到老关在外面拍了半天身上的雪,才进来。
“诶,来了,还是店里暖和,”老关满脸笑容,搓着手,走到自己的老位置上,向酒馆里四处看了看,不见阿至,“阿至今日干什么去了?”
“楼上跟着夫人学写字了。”十娘笑着回答,“等着吧,算着你来的日子了,过会儿就得下来,您今日是早到了?”
“早到了,雪大,就少装了些货,走得更快些。”老关将手靠着炉子烤着,对走过来的阿云说道:“劳烦阿云给后院甲字八号送去六坛云松酒,二十斤熟牛肉,再打包一些牛肉干和馒头。”
“好了,”阿云走了上来,擦了擦老关前面的桌子,问道:“您还是二两酒,一斤牛肉?”
“对,热了来,冰天雪冻的,不好走啊,冷得很。”
“您稍等,马上就好。”阿云笑着去后厨报了菜。
老厨一听,喊道:“是老关来了吧?”又吩咐着小刀赶紧切了一斤熟牛肉,配了些小菜。
“是了,菜赶紧上吧。”阿云应道。
老关人缘好,大家都喜欢,他的故事也不仅仅是阿至喜欢,大家都喜欢。
“老关,等你半天了,你上次讲的那事,可有后文了?”一个酒客问道。
“着什么急,我的酒还没热,菜还没有上,”老关说着又看了看楼上,道:“阿至还没有下来了。”
“我们还比不上阿至?”那酒客笑道。
“比不上,给阿至讲故事,倒比给你们讲有趣,”老关笑道,见酒菜上来了,便喝了一两热酒,先热热身,又吃了些熟牛肉,就了小菜嚼着,“哎呀,我们这些商客,路上想的就是这一口。”
“可不是,来来往往,到了云松镇,喝了这云松酒,才算踏实,”有酒客附和道。
“哟,阿至下来了。”一个酒客听得楼上急促的脚步声,说道。
话还没说完,一个八九岁的小子就出现在了楼梯处,“关爷爷,你来了?”阿至五官端正,眉眼聪慧,小小年纪,身量已很出众。此时穿着阿娘刚做的小棉裳,脚下是牛皮小靴,行走间把云松夫人果断干练的气质学得七八分。
话音没落,老关就笑了起来,“阿至来了?”
“今天写了哪些字?学了什么文?”老关有个远房的侄子,正在准备今年的恩科,所以也问得了几句。
“写了好些字,读了《蒙学册》上篇第二章文。”阿至如往常一样,拿了自己的小茶杯,阿松早就给他送来了些小点心和切细的牛肉。
十娘见着,又打趣,“我们阿至这行当,也要讲故事吗?”
“阿至不讲故事,听故事,”阿至对着十娘笑道,十娘便不再打趣,十娘心比阿娘的软。阿至三步并作两步,坐到了老关的旁边。
“第二章文啊,可是《孝》篇?”老关想了想,问道:“我家丫头也读到这里了,十娘,你们阿至有没有娃娃亲,没有的话,和我家那丫头定一个吧。”
十娘灿笑:“这我做不了主,何况你天天说,也没见着你孙女。”
“这么一说,我也做不了主,那丫头,有自己的亲爷爷在了,看那性子,也是个自己做主的人儿。”老关也笑了。
“关爷爷,什么是娃娃亲,你的孙女是谁?”阿至仰着小脸,认真说道。
老关正准备要回答,又被人问了去。
“老关,你上次说的那事,如今如何了?”
“着什么急,不是说到这《孝》篇,可和上次的事连起来了。”老关也不卖关子,开始讲起来。
“怎么说?”阿至放下刚才的问题,学着别的酒客的样子,问道。
其他酒客也好奇起来,他们主要跑短途,最多再往东几城,但是老关和车队送的是长途,从大业国和南鄱国一直到玄国圣都,所以老关总是能带来些圣都的新鲜事情。
“去岁秋,圣太后病逝,圣帝悲痛不已,竟已小半年不理朝政了,这个大家都知道吧?”老关说道。
“《孝》篇是真孝,咱们圣帝的孝,只怕是喜。”另一个也跑长途的酒客迫不及待地说道,语气里是嘲讽。
老关笑了,“可不是,国孝期间既然还偷偷地选了妃,送去了圣都,那圣宫的长灯,可没一日熄过,上次说的不就这事,各地还是偷偷地送了人去,虽不让世人知道,但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圣帝如此无道,不理朝政,那朝廷不乱?”
“有贤后和相国在,不必担心,再过几年,若有个小圣子,或许又有好日子过了。”老关说道。
“是啊,贤后只有一个嫡出的公主,如今也是七八岁的年纪,因此都盼着贤后能早怀圣子了。”那酒客也附和道。
“圣都倒有件好玩的事,给大家说来解解闷,”老关抿了口酒,转移话题,“我那侄儿不是在准备今年的恩科吗?在圣都宗学馆备考了,前月我见他,听他说的。”
“高中,高中!”酒客附和道。
“多谢吉言,多谢吉言,”老关笑得眉眼俱开,“大家都知道那个写诗的吧?”
“可是那位?”那长途酒客问道。
“正是那位!”老关附和道。
阿至不知道啊,仰着头问道:“哪位?”
老关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就是大诗人百里池。”
“那可是个狂人!”有人评价道。
“可不是,狂得很,年少成名,又娶了公主,成了驸马,一时鲤鱼跃龙门,可以狂,”老关笑道,接着说:“只是太狂,没收住,据说前不久,圣帝新得了美人,一时兴起,唤了驸马来作诗,以供众人欢乐,那百里池看着圣帝和众妃荒淫无度,甚是嘲讽,洋洋洒洒写了一首诗,将圣帝这些年的荒唐事骂得那叫一个爽快。圣帝气得直接要斩了他。”
“真斩了?”众人诧异。
“真动怒了,也不顾公主,将那百里池都已压至刑场,眼看就要开刀问斩,还好贤后及时赶来救了人,公主又亲自去圣宫安抚了圣帝,圣帝看公主可怜,那小郡主年幼,这才只是将他诗阁长的官职除了,贬为庶人,据说发配到边境去劳军两年了,给边境将士写诗。”
“那首诗了?写得都是什么?”阿至好奇问道,阿娘已经开始让他背一些诗,所以好奇。
“对不住,这我可没记住,好像也没让传出来了。”老关安慰道,“不过大概都是骂人的。”
“写诗用来骂人?”阿至问道。
“对啊,阿至会吗?”
阿至摇了摇头。
“老关,那百里池被贬到何处?”有人问道。
“好像就是咱们西南,也不知被贬到何处了,”不知不觉,老关的酒喝了一半,肉吃了一半。
“这么说,也许还能有见得着的机会?”酒客们附和着。
“那公主了?驸马这么被贬,公主不是守活寡吗?”有酒客喝高了酒,嘴上便把不住。
“这可没听说,我走得急,下次多打听些,”老关喝了最后一口酒,再拍了拍阿至的脑袋,“好了,阿至,关爷爷要走了。”
“这么快吗?”阿至还没听够圣都的事了。
“年关,忙,关爷爷下个月再来。”老关起身,满足的拍了拍肚子,“阿至乖,好好认字背书,长大了自己去圣都看,跟我去后院,给你带了个小玩意。”
阿至拍拍手,点了点头,跟着老关,老关牵了他,一直到了后院,跟着到了甲字八号间,里面十个精壮的汉子正吃着刚才送来的吃食,守着五六个马车的货。
“阿至,你来了?”这些人都是久跟着老关的,都知道阿至。
阿至点了点头。
“货都清点好了?”老关问道。
“那三车都交易好了,钱也存到钱庄了,剩下这几车要往大业送去。”那人一一报到。
“好,那就走吧,天还早,还能赶到下一个镇。”老关吩咐着,然后从自己的马鞍旁边拿下了一个布袋,交给了阿至。阿至打开看,竟是一个精致的小弩,可以一次发三箭,每次连发三次那种。阿至开心得都要跳起来!
“阿至喜欢吗?”
“喜欢!谢谢关爷爷!”
“喜欢就好,但是不要对着人,而且回去还要给你阿娘看,阿娘若允了,才能玩。”老关叮嘱道。
阿至点了点头,“关爷爷,阿至知道了。”
老关不舍地摸了摸他的头,才召唤了随从,十几人便将马车从后院门赶了出去,老关也就牵着阿至到了门口,然后让他回去。
阿至站了好一会,拿着小弩,便回了酒馆,酒馆二楼临窗看着的云松夫人才坐回了自己的书案。
不一会,就听得阿至上楼的声音,阿至走到阿娘身边,说道:“阿娘,我可以玩这个小弩吗?”
云松夫人拿过来弩看了看,然后在阿至惊讶的眼神中将弩拆了,“将这个装回去,重新做出来,再玩。”
阿至还是有点不舍得,但是阿娘已经拆完了,所以也没有其他方法,因此将小弩的部件包好,准备等会去阁楼重新装。阿至想了想,又说道:“阿娘,我要学写诗。”
云松夫人抬头,看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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