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2/2）

见证了无数围绕在国疆界周围的一代代民族走向衰败的汉人，似乎比那些蒙昧的更加觉悟，不过这也不是单个的、一代人所能够挽回的事情，吐蕃注定衰落并走向死路也不是一朝一夕之罪。大量的贵族人口给这个部落所带来的最直接的烦恼，反而是王位继承者的选择问题，那个艰苦的地方，生人大多早夭，四十七王子也许没有他排号里所显示的这么多的竞争者，但他作为排位靠后、年纪较小的孩子，能够从这么多兄弟中脱颖而出，松赞将西北的整个战场都放心交予他，这也说明这个王子有着了不起的天才，至少是在战场上有不错的勇猛与头脑。

在城墙上看下去，泠皓是这样想着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是睡在城楼上的，每日下午的时候便会睡下，然后在丑时或寅时便会醒来，然后走上城楼巡视。这段时间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城楼上的守夜兵这个时候总在打瞌睡，这是不可避免的困倦。

而就在这个时候，敌军就来了。

他们来得大摇大摆，无数人的脚杂乱地踩在露出岩石棱角的薄土上，泠皓从一边拿起一支彻夜不灭的火把，看到下面的吐蕃军队。此时没有月光，火把的光照到下面：四十七王子的亲卫穿着装饰着肮脏银色饰品的铠甲，正中簇拥着王子，他头上没有头盔，帽子上是斑点花纹的山猫皮毛，长长的，挡住了耳朵和脖子；骑兵前面是步兵，他们是连铠甲都没有的平民，穿着臃肿的藏袍，手中分别拿着长矛和藏刀，后面还有牦牛拖着的攻城云梯。泠皓很喜欢高原上藏刀的花纹，这种带花纹的钢铁中有大量气泡和裂缝，贵族总是将新得到的刀浸到香料中，这样刀上就满是香味，而平民则会在刀刃上淬毒。

四十七王子也看到了火把光亮下、站在城墙上的泠皓，这很奇怪，泠皓明明穿着斗篷，并且还带着兜帽，并不能够清晰地看出脸和身形，但四十七王子就一眼认出了，他还记得这个人在西宁用软剑伤到了自己的肩膀，伤口现在还在往外渗着血。

四十七王子其实并不是学了多好多好的战法，而是他在作战中总是能想到他人难以想到的盲点。

吐蕃军队一来便开始袭城，人数并不多，但喊出了震天彻地的喊杀声，装腔作势拿着云梯过去比划，然而每次都是在城上刚开始放箭的时候便又撤回去，过了一会儿便又杀回来，如此三番五次，一直战到了午后，进攻才停止了，步兵撤到了城楼看不到的地方去休息。泠皓全程在城上指挥，但并未出手，他看着每一次进攻的士兵，是不同的一些人，这是一个粗糙的车轮战法，但在战争史上却是个屡试不爽的好办法，堪称无耻，而且从别人睡觉的时候便过来进攻，这就更是无耻，简直是无耻之极限。

人有无限的思想，但体力会不断的消耗。从凌晨战到现在，士兵大多又累又饿，而且困倦。等到己方冒出了烧火做饭的炊烟的时候，便是他们真正的大队人马进攻之时。上一次吐蕃来袭，进攻西宁与武威的时候，那个王子便用的是这样的攻城方法，一路势如破竹。

所以只能比他们更加无耻。

其他的士兵都在下面吃饭，泠皓解开斗篷，侧着身坐到城墙上的女墙上，他这个样子一定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因为城墙上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他的存在本身也很令人奇怪。远处的四十七王子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泠皓看到了他这种神情，于是低下头对着他笑笑，他是笑得挑衅，可在别人看来，这种笑容简直就是勾引，那个王子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去努力看清泠皓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可是太过于模糊了，因为他的下半边脸戴着面纱。

他离开李垣祠的时候，连剑都没有带出来，却拿走了那件突厥王妃的女装，当时没有想太多，但是现在却用上了——没错，泠皓就是要去色诱那个王子。

为此他特意穿的很隆重，解散头发却没有梳上发髻，只是把挡住右眼的额发捋到后面，露出了眼角深红花妆一般的疤痕，并且找了城里富户的女人借了能够夹住头发的步摇，李垣祠说泠皓这个样子是最美的，不加雕饰却自出颜色。因为泠皓是男人，所以这件改过的王妃衣服领口极大，前面的胸口是大片裸露出来的，他觉得这样会有些便宜了城下那些看到他的敌人，所以他上到城楼上的时候，又临时在脖子上戴了很大的颈环，上面的大片银质装饰挡住了无限春光。

从四十七王子的表现来看，游牧人的审美都是差不多的。泠皓看着下面有个人在王子耳边低语了好几次，大概是在提醒他不要误了最后进攻的时间，却都被不耐烦地赶走了。

时间差不多了，下面的士兵应该是吃饱饭了吧？

泠皓拿起藏在身后的长剑，在女墙后面的地砖上重重敲了三下。这声音自然是传不到城下的，但是站在地板下面的房间里，听起来自然是清晰无比。

城中顿时想起了鼓角之声，城门大开，城中骑兵顿时一涌而出。

四十七王子反应过来，慌忙准备迎战，但那些骑兵却绕过了吐蕃的队伍，飞快地反抄到他们的后方，从队尾开始猛攻。王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愤怒的抬起头来，看到泠皓依旧一派悠闲地坐在女墙上。<!--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