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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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惨淡的海棠花证明，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阴雨天让人很不舒服。

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多变，雨虽然不大，但落在没带伞的林书宇身上更是让人心烦。

站在宿舍门口，只着单薄灰色卫衣，林书宇拉低了兜帽，明明是春转夏的天气，凉风一吹还有些发冷。自小在北方小镇——青城长大的少年们，从不害怕下雨，甚至在夏天，随处可见在雨中玩水嬉戏的少年。

问题少年林书宇，就经常不顾妈妈的教训，攒起一波朋友，冒着雨去小城唯一的球馆打球。那个破败不堪的球馆，右手进门的屋角甚至还缺了一小块，不知道被谁用透明塑料纸补了起来。别说门票，看门的王大妈也不上心，阴雨的天气就去打牌，给这帮少年有了可乘之机。

那也是一个下午，雨水把道路打得湿滑泥泞。几个调皮捣蛋的少年踩着泥巴呼啦的鞋子就溜进了球馆。

“进球馆先登记。”

低沉的声音传来几个孩子吓得不轻，顿时各自作鸟兽散。林书宇倔劲上来，不乐意了，在他看来，下雨天就和打球画上了等号，下雨不打球，还能干嘛？

他打量着那个坐在原来王大妈的位置上写写画画的老头子。说是老头，其实也没多老的样子，花发无须，戴着小小的圆眼镜，缩在角落里看不出高矮胖瘦。林书宇见老头子不理他，一屁股就坐在了自己那个表皮破破烂烂的烂皮球上。

床外雨点开始打在门外海棠树叶上沙沙响，有的甚至从窗缝里穿过撒在了已经起皮的橡胶地上。

老头子，不，应该是大叔起身，从阴影角落缓缓走出。林书宇从没见过这么魁梧的人，比自己印象里的爸爸还要高出老多。关上窗户，大叔这才注意到还有个熊孩子在这。

“你怎么还没走？雨下大了。”

“下雨天就应该打球。”

大叔没理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一脚就把他轻轻从篮球上踹下来。转过身又回到了桌子边。

林书宇对这家伙的无礼行为大为光火，拍拍拍，拍着皮球就走到了场地中间。大叔又转过身，他就对着那老头子龇牙咧嘴的笑。

大叔瞪了个铜铃眼，刚想开口，王大妈就从门口推门进来。“德大哥你把这个表签了，以后就你来照看这个球馆······”

王大妈不干换人啦？这完蛋啦这老头看着这么凶，看着就不好惹。下雨天也不去打麻将，以后去哪打球啊？

林书宇愁眉苦脸，拍的皮球也失了力道，蓦地飞了出去。这边孤寡的王大妈还在跟新来的帅老头抛媚眼，一扭头破破烂烂的皮球就飞了过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还好姓德的大叔一伸手，那颗乱跳的皮球就老实了，被大叔单手抓住，给林书宇看得呆呆的。

“这是你的吗，注意点，运球运不好还砸到人蛮丢人的。”

林书宇听这话鼻子都气歪了。但他又马上服气了，因为他两只眼睛看到这姓德的大叔起球，顶肘，在球馆大门的位置将皮球轻松掷了出去，“刷”，球进框，瞬间转为膜拜。啪嗒啪嗒跑过来就要拜师。

德大叔笑眯眯送走王大妈，轻轻咳了咳。打量着这小不点，高高的颧骨薄嘴唇，齐耳短发清爽利落。

“教练，我想打篮球！”

“哪学来的话？”

“灌篮高手，我最喜欢的漫画。”

“因为一本漫画所以想打篮球？”

“不是，因为我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谁告诉你打篮球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灌篮高手······”

“······”

“多大了？”

“14！”

“个子还行，叫什么？”

“林书宇。”

“能吃苦吗？”

“能！小时候经常吃苦蒿（一种野菜）。”

“我不是说······算了你以后有空可以来玩，我教教你。”

德大叔把手轻按在林书宇的后脑勺，轻轻抚摸，把他带到了球场边。

“现在教你第一课，打球的人都懂得爱护场地。”林书宇看看满地的泥，和自己的鞋子，又看看德大叔，眨巴眨巴眼睛。

“去把鞋子洗洗，拿墩布清理干净。”德大叔看都不看他，直接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

思绪回转，林书宇看着天空，一样的阴雨天气，现在却让人生厌。又紧了紧兜帽，小跑着向教室赶去。

除了三个不是同班的舍友，林书宇不爱与人交流，今天也是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窗外发呆。

“林书宇同学······景深会怎么样呢？”

金大强提问？走神走过头了，该死。林书宇晃晃悠悠站起，准备以沉默应付了事，却听到教室那边传来一声轻咳。

是那个转校的女生。她在那边挤眉弄眼，手滑稽地比了一个大大的圆。

“大。”

“很好，同学们······”

林书宇没有理会金大强又去说了什么，看向那个女生，张了张嘴，却只是点点头以示感谢。女生报以一个微笑。大概是感谢我昨天帮她挡球？

说起昨天的事，他想起了那个小城的下午，他也打飞的篮球，第一次出现的德大叔。甚至对他的脸都已经记不起来了。从那天开始，他每天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训练，德大叔会陪着他一起，运球，传球，投篮。

每一个金黄色的下午，阳光透过屋角，投在斑驳的篮筐，每投进一个球都觉得无比神圣。

德大叔总有起奇奇怪怪的规矩，什么不能坐在篮球上，不能用脚踢球，打完球要把球场清理干净等等等等，为此他们还闹过不愉快，他觉得德大叔就是个老古董。平时他叫德大叔，高兴就叫师父，不开心叫他老头子。

德大叔的球技是真的没话说，他看过电视里的职业篮球赛，觉得也就那样，德老爷子从身高到技术也没差什么。就一点林书宇觉得不理解，球赛里面那些球员的花哨动作，老头子从来不教他，只教怎么样去看穿对手。为此林书宇叫了他一个星期的老头子。

曾在一个傍晚，林书宇和老头子坐在门口的海棠树下，夕阳透过网格般的海棠树叶，像金箔贴在长满苔藓的青石板上。

“老头子，你打过什么比赛嘛，说来听听嗷。”

德老爷子摸了摸布满沟壑的树纹。

“秋深咯，树也老啦。”

“装神弄鬼，打马虎眼。”对老头子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林书宇暗自鄙视，看样子肯定是没点东西瞎扯。

德大叔笑着拍了他一记后脑勺，起身走进球馆。半晌走出，手里多了一个瘪瘪的篮球，依稀还能看到上面的签名笔迹。

“等我觉得你什么时候学出来了，这就是你的了。”

林书宇可不会跟他客气，看了看手里的破球，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伸手去抢。

“你还不够火候，该给你自然会到你手里。”

德大叔马上举起不让林书宇够着，哈哈大笑。残阳似火，远边低垂，爽朗的笑声悠悠，回荡在青山环绕的小城。

······

滴答，一滴细雨飘到了林书宇的手上带回来了他的思绪。

“于妗婉，林书宇体育馆。”又是那个转校生，真是巧。

“昨天真是谢谢你，那么大个篮球，砸上去可得医务室坐一下午。”

“其实不痛，我小时候天天这么砸也没见怎么样。”话说一半，林书宇又咽了下去。

“没有，今天我也得多谢你提醒。”

“走吧，篮球场感觉挺大的，不早点动身饭都吃不上。”

“嗯。”其实没多大，不过是装了他满满的青春而已。

雨点还是淅淅沥沥，点点打在衣服上，很快就渗了进去，痒痒的。

“你没带伞吗？”

没想到于妗婉这样问，林书宇愣了一下“不是，雨挺小的，走吧。”

微风轻轻起，林书宇却感觉没那么冷了。

吱呀，门打开，透亮的灯光，耀眼的球场，与记忆中的那个阳光洒满地方渐渐重合，林书宇一阵恍惚，一老一少挥洒汗水的模糊身影在眼前交错。

后来呢？后来啊，德大叔那个老头子，他骗人。他还没学出来呢，还是三脚猫的功夫呢，怎么，他就背上他的行囊离开了。

当然离开那天，老头子留下了那个破皮球，他看清了上面的字迹——德鲁。

男人的道别没有眼泪，林书宇看着昏黄的路灯下，老头子的身影慢慢的，慢慢的伛偻下去，影子被拖得老长。

······

“唉，没想到这里还挺干净的嘛”

那个转校生的声音？手肘被碰了碰，林书宇回过神来，下意识道的，他想起老头子说过的话。

“打球的人都会懂得爱护场地。”

当下无话。

干完活计，林书宇一直在打量这个转校生，在某天突然凭空出现，本来没怎么注意这个女生。突然出现，让他布满阴霾的心好似透进丝丝缕暖阳。受尽白眼，指责，谩骂，林书宇对每一缕光芒都非常敏感。他发现，这个女生仿佛有种特别的魅力，每个人都在向她靠拢。从她出现以后，本来一潭死水的班级，慢慢变得，凝聚起来？凝聚？团结？林书宇不喜欢这样的词汇。在他看来，个人能力决定了团队的上限，有了顶梁柱其他人总是绿叶。

以至于脏辫男出现，林书宇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

挑衅也罢，言语嚣张也罢。几年来受尽白眼，指责，谩骂，他已经把自己封进了不透光的小房子里，对外界的都毫不在乎。连打球都不在乎了，还有什么别的好在乎的。

但是脏辫的所做所为让他不满，林书宇关于篮球的一切都学自老头子，包括他的坚持，他的态度，这都是林书宇这么多年未曾摒弃的。谁知那帮二五仔欺人更甚。林书宇心里无名业火暴起，声音都压抑得有些颤抖。

“喂！你们！校领导一会要来检查的！”被一只手拦住，林书宇看到于妗婉的身影向前，要冲过去理论。

林书宇怔怔看着拦在前面的人。这个像太阳的姑娘，她在替自己出头？林书宇猛然醒悟过来，深呼吸一口，把面前的小身板带到自己身后。

面对脏辫男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邀战，林书宇其实内心无比挣扎，自己把球丢掉了，还能在捡起来吗？脏辫咄咄逼人，甚至说出不行让你后面的女孩子上这样的话。羞辱人吗，这些年也是有够多了。

“行！输了你和我朋友道歉！”于妗婉转头对林书宇嫣然一笑，“放心吧，我做你队友！”

林书宇有些发蒙。这姑娘当真了？朋友？我就是她朋友了？

朋友？同伴？队友？他林书宇需要吗？

那时的老头子，德大叔还未离开，林书宇考上了青城一中。不知是因为德大叔教给自己的是确确实实的真本事，还是边远县城确实体育一般，林书宇高一就进了一中的校队，高二升做了队长。那一年，省级高中篮球赛，凭借林书宇强悍的个人实力，以往名不见经传的小队伍竟然走到了16强。

但是年少轻狂，林书宇的骄傲随着名次的增长也在滋长。他开始一意孤行，单打独带，甚至敢一个人重进五个人的防守阵型。队友慢慢觉得，队长和这个球队慢慢地格格不入，或者球队与队长格格不入，慢慢的，他们不再给林书宇传球。

“为什么不给我球？！”

更衣室会议，林书宇拍桌子，他不理解，他觉得才是球队的核心，他是得分手，他是把队伍带到这个台阶上的英雄。

“没有完美的个人,只有完美的团队，风雨同舟，荣辱与共。这才是篮球精神的体现。一个人再强，你能强的过五个人吗。不同的位置提现不同的个人价值，不懂得发现和运用他人价值的人，别说队长，球都不要再打了！”一中的教练员从门外走进，厉声呵斥，“队长袖标我先替你保管，等你清醒了，我再还你。”

林书宇扔出袖标，甩上更衣室的门。

接下来，球队环境越发恶劣，毫无默契可言。不出意料，青城少年们止步于16强。

回到一中的日子里，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到林书宇身上。

“独子！”“自以为是！”“葬送了球队大好前途！”窗外下起大雨，今天下午是没办法去练球了。

夜晚，睡不着的林书宇起身，没穿袜子就跑出门。昏黄的路灯下小路泥泞，两旁的阴影里好像藏着什么怪物，要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