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英雄殁(2/2)
“是了,定是从前有些人乱嚼舌根,以至流言蜚语搅得楚小姐不胜其扰,这才想要今日当着咱们各派众人的面亲手杀了这小贼,好教谣言全都不攻自破。”
对此,赵秉中只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便在一旁斜睨冷视,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能把自己怎样。
“陆掌门有所不知,我楚家家门不……”
忆及当日楚夕若倒戈相向之事,楚人明至今依旧义愤填膺。才要将原委向陆惟舟和盘托出,便遭兄长一记凌厉目光打断,一时讪讪退下,不敢再来多嘴乱语。
“我……”
楚夕若唇齿呢喃,面对在场数十道凿凿目光,只觉两靥滚烫发烧。她将十指深深嵌进掌心,唯独不敢去看父亲脸上神情变化,亦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笃定决心,扬起一张玉树堆雪似的绝美面庞。
“陆前辈容禀,夕若是觉此事当中另有蹊跷。倘若只因一时激愤便将此人杀之后快……只怕同我辈所循正道颇有不合。”
人声尽灭,悄阒寂寥!陆惟舟将两眼睁的老大,显然兀自难以置信。须臾自错愕中转醒,竟丝毫不顾楚人澈颜面,朝一旁各派众人虚指,愤然声色俱厉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全都做错了么?”
“夕若不敢!”
楚夕若手足冰凉,难免暗生胆怯。可扭过头来再一看少卿,知一旦自己就此退让,则他今日势必难逃一死。故即便眼前更有刀山火海,那也只好亲自前去闯上一遭。
她双手抱拳,遥向陆惟舟行礼致意,朱唇轻启朗声续道:“此间前头万绪尚未解开,那又怎可因捕风捉影之事平添杀戮?陆前辈!万望……”
“住口!”
寒潮涌起,响堪炸雷。楚人澈面色铁青,口中虽只寥寥两字,却又端的重愈千钧。
楚夕若身子一颤,粉脸霎时转作煞白。几度想要开口辩解,奈何竟如鲠在喉,不敢稍稍触其逆鳞。
“先前你四叔说你为这小贼自甘堕落之时我还犹有不信!想不到今日一见,竟然果真如此!”
楚人澈二目灼灼,声音虽不算高,在楚夕若听来却实字字诛心。花容失色不迭摇头否认,似因心下焦急难抑,就连说起话来也都略带哭腔。
“楚小姐果然是少年英雄,小小年纪竟已足能教训起我等老迈昏花之人了!楚家主!看来小弟倒要恭喜你治家有方,将令爱管教的如此出类拔萃啦!”
如此变故突如其来,各派众人皆是始料未及。赵秉中从旁作壁上观,幸灾乐祸之余不由大声明嘲暗讽。楚人澈脸色难看至极,奈何理亏在先,只得堪堪克制满腔业火,抬手一指地上长剑。
“你心中若还有楚家数代清誉,那便即刻如陆掌门所言,亲手杀此贼以证道!”
“否则……”
“诸位前辈本意既是想从此人口中得出失窃秘籍下落,那又怎能因一时义愤便要将他杀之后快?依夕若之见,不如先将事情原委查明,等到稍后再议生杀不迟。”
眼见劝说无果,父亲更是一副杀气腾腾,楚夕若忙转变话锋,欲以众人最为关心之事暂且保全少卿一条性命。渠料此举竟引来赵秉中一阵捧腹大笑,声音之大,直教人听后暗感颇不自在。
等他须臾笑得够了,才冷冷开口道:“楚小姐冰雪聪明,怎会连如此简单的道理也想不通透?”
“这小贼所以盗窃秘籍,不过是为教青城山与各派争斗之时居于上风。可一旦今日青城山合派上下便遭土崩瓦解……那这上风二字又要从何说起?”
“你们!”
楚夕若杏眼圆睁,只觉脊背冷汗涔涔。愕然看向殿中各派耋宿,实难相信这许多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之人,行事关头竟会如此心狠手辣。
反观鲜于承天却殊无意外,恨恨吐出一口鲜血,忍痛向少卿使个眼色。少卿见后,忙匆匆朝他赶去。而陆惟舟等认定二人插翅亦难逃脱,便也只是冷冷观望,并未出手阻拦。
鲜于承天气若游丝,脸色难得如此平静,“我原想尽我所能,保全你和子昀性命,只是如今看来……竟当真是已然老了。”
少卿眼底噙泪,却不肯在仇家面前示弱,遂极力压抑悲伤。见状,鲜于承天嘴角一咧,又深深倒吸进一口寒气。
“如今我大限将至,今天你若侥幸不死,便将我葬在山北那一片竹坞近旁。那里景色倒也不错,正好伴我死后长眠。”
少卿泪洒如倾,悲恸欲绝关头,却又从中察觉出一丝非比寻常。他正要开口询问,鲜于承天却好似如释重负,自其手背之上轻轻一拍,两道原本亮如爝火似的目光,亦随之渐渐黯淡下来。
少卿大惊失色,扯开喉咙连声呼唤,无奈人死如灯灭,此刻鲜于承天面如金纸,身上余温渐消,任凭扁鹊华佗在世,却如何救得回一具尸体性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鲜于承天一世英豪,赫赫声名如雷贯耳,而今落得身死业消,那也着实教人不胜唏嘘。崔沐阳神色稍异,许是因惺惺相惜,遂在口中喃喃自语。只是此话在当前少卿听来,又委实极为刺耳。眼中杀意凛冽,便朝他脸上狠狠紧盯。
“磨磨蹭蹭还不动手,莫非是还想教我再说第二遍么!”
众人正因鲜于承天之死感慨万千,却被一声雷鸣暴喝打断思绪。楚夕若玉容惨淡,耳听得父亲无情催促,一排银牙几将朱唇咬出血来,恍惚更似足能感到自己胸膛内一颗心正脏狂跳不止,俨然欲要从口内蹦出。
“奸佞妖祟人人得而诛之!你既不肯亲自动手,便由我来送他一程!”
楚人澈纵声长啸,声逾纮殥,三光黯色。一个程字言犹在耳,当即抖手掣动兵刃。初时,他与少卿尚且相去十丈有余,眨眼却已倏忽欺至方寸之间,罡风凛冽砭刺肌肤,朔气嘶鸣侵体咆哮。
少卿武功远较楚人澈为逊,又兼新逢鲜于承天之殁,可谓哀莫大于心死。眼见自己行将丧命,他脑内反是殊为平静,嘴角稍扬,露出一抹麻木苦笑,索性阖了双目,全然不躲不闪。
“你!”
劲风拂面,撩拨发梢。少卿两睫微颤,良久始终未觉丝毫异样传来。惊讶之余睁开双眼,竟见楚夕若正毅然决然立于自己身前,手中长剑熠熠生辉,一道倩影旖旎婀娜,更被周遭熊熊火光照映得格外娉婷颀长。
“我再说一次。”
楚人澈怒不可遏,挥剑直指向女儿头颈,“即刻将这小子杀了,否则我便亲自送你们一齐上路!”
“此事请恕女儿万难从命!”
楚夕若心头一懔,将手上兵刃轻轻放在地上,面朝父亲正襟跪倒。又从袖里取出先代楚家家主楚含章临终所赠玉佩,将其紧紧攥在掌心。那上面盈盈水色凉意如丝,沿纹路幽幽直沁肌理。
“爷爷在世时曾有教训,君子秉义持重,大节不夺。夕若所行无愧于心,倘若您定要一意孤行……我也心甘情愿与此人一同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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