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儿 春宵一刻值千金(上)(1/2)
延载元年夏,八月,梁王武三思率四夷酋长,请铸铜铁为天枢,立于神都皇城之端门,铭记神皇黜唐立周建万古不敌之功业。诸胡聚钱百万亿置铜铁,不足,又征民间农器熔铸之,铜铁计二百万斤。
我有气无力道:“武家这两兄弟,行阿谀之事时从来都是争先恐后,亦不惧后果!呵,百万亿钱?地官(户)仓库中恐都不备这般骇人数目!如此浩荡工程,费钱不提,征用的户民怕是需以万计,只愿不要天怒人怨才好。唉,神皇她年事已高,人老了,愈发的喜欢此等祥瑞、骄奢之事,这也正是武家兄弟们的拿手绝活。”
前几日的天气格外毒辣,偏崇敏吵着要我陪自己入桑树林粘蝉虫。只半个时辰,我竟不幸中暑,而且情况较为严重,出现过中度昏迷状态。连日来只得躺床休养,如今还未大好。
见我发愁,高戬建议道:“公主,其实,若以亲疏论之,魏王、梁王绝比不过公主与神皇之间的母女情深,公主何不也寻机向神皇进表忠心?公主熟知神皇喜恶,但凡公主去做,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我道:“我也曾想过,可,能做的他们都做了,我又该如何呢?是该献宝还是。。。唉,高丞且先去吧,我会细细思虑此事。”
“是。” 高戬欲退,又转身奉上一个小巧漆盒,“闻听公主近日玉体不愈,内子心焦,特教我送上这白糖糕,道是公主自幼便爱食的,请公主纳用。”
知道被柳意惦记着,我心感温暖:“代我谢谢她,只她做的是最好的。”
过了一刻时辰,武攸暨也下朝回府。遣走了在我周围侍候的奴仆们,他用类似闲聊般的交谈方式将朝中或明或暗的一些风声闲语告诉我。
“并无要事。你还未愈,我本不想让你知晓,但我知道我即使不说你也会问,你的一颗心都放在朝堂上,我索性便知无不言了!”
我担忧道:“如此说来,光顺虽被周密的看押在义丰城内的别馆,但仍有人屡屡试图营救,再尊其为帝、行复唐之事?守义呢?桂阳那里可有消息传入神都?”
攸暨吹了吹滚烫的药剂,想了想,道:“这。。。我倒未闻。只是,一旦他们成功救出光顺,彼时神皇震怒,恐怕会连累雍王妃等人。”
越想便越害怕,我心神全部大乱:“不是恐怕,是一定会!当年,神皇手刃亲子惹天下诟病,只因王妃等人并不知情,故而饶其性命至今。可,一事归一事,如今,假使光顺真的被那些人给。。。其实,光顺他又何其无辜,可谁让他是李贤的儿子,便注定不会被一些冒进的复唐人士忽视!他若被尊为帝,便是明目张胆的挑战神皇权威,神皇怎会轻易饶恕?这可是谋反啊!会不会牵累崇简?我的崇简该怎么办?!”
我急的欲哭,攸暨道:“这几日便派人接崇简回府住,缓些日子,待风平浪静了,再去跟苏安恒做学问吧。”
我默默点头:“为今之计,也只可如此。”
好一会儿,我和攸暨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待药剂不再烫嘴了,他将药盏递到了我手上。
“我有一个法子,也许可以在必要时救崇简一命!”
无心用药,我立即追问:“是何妙法?!”
他欲言又止,经我再三催促,方犹豫说出:“为他娶一位妻子,不必计较她的妇容、妇德,但她必须姓武!”
看我听后表情怔怔,不言亦不语,他想要做进一步的解释,我摆手示意他住口。
“攸暨,我懂你之深意,你这法子全为崇简好。只是。。。事发突然,你容我再想一想吧。”
九月九日望遥空,秋水秋天生夕风。寒雁一向南去远,游人几度菊花丛。
重阳宫宴,众人都忙着饮酒赏菊,而我的眼神却只盯着武家几个与崇简年龄相仿的女儿家。实话实说,我对攸暨的建议是上了心的,心里也清楚那并非万全之计,可我也不得不试。
或许崇简不满意我们为他安排的婚姻,或许他不会从那桩婚事里收获应该拥有的幸福,可如今,我自认他的生命安危重要过他的人生幸福。
如果崇简因此而埋怨我,我无话自白。因为,无论事出何因,毁了崇简今生幸福的人毕竟是我。
“九日一盏金花酒,愿卿红颜千秋岁。”
抬头看,上官婉儿笑意盈盈,她既是前来祝酒的,我也不辞,斟满一盏与她对饮而尽。
“如此入神,在看什么?”
我问上官婉儿:“婉姐姐是世间一等一的聪明人,学富五车,博闻多识,以姐姐来看,武家哪个女儿最好?”
上官婉儿打趣我说:“啧啧,你这可是故意为难我呢!你的颜儿活泼可爱,又叫我该夸谁呢?”
我笑说:“我是正经问姐姐呢!颜儿是个好孩子这自不必说,我问的是。。。嗨,我与姐姐之间没有虚言,我不藏不掖,我啊,是想给自己挑个好新妇,想请姐姐你做个参谋!”
上官婉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这是心急了!哈哈,崇简虽说也近成家之年了,可毕竟还有两三年光景呢,你缓些再考虑也不迟啊!”
我道:“若缓个一两载,只怕好的都许给别人家了!姐姐快些告诉我,以你之见,谁家女儿最好?”
她这才认认真真回答我:“年龄上与崇简最相配的该是魏王长女妌子,双六年华,可惜,已被神皇金口许嫁延安公主之子郑克俊,议了入冬后成婚;崇简有夺目出众之姿,以妇容论,能配得上他的人唯有梁王的次女——敬华。”
常能在宫中得见,我自然清楚上官婉儿所言非虚,只论容貌的话,年满十岁的武敬华的确是一个长相惹人喜欢的孩子。
我道:“华彩照人,梁王没有取错闺字。只是,美则美已,这个孩子只是庶出,生母身份微寒。我曾听说,他那两个嫡出之女,一许了裴献公(行俭)之子光庭,一许了右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之子则先,凭何我。。。”
“重要吗?”上官婉儿忽然插话,“重要的是她的父亲是武三思!以你加之他的权势,还有裴、阎两族对朝堂的影响,难道还怕保不住崇简?”
我大惊失色,先顾左右见无人听见,忙低声问她:“姐姐明白我的意思?!”
她莞尔:“你我相识十五载,我如何会看不懂你?自天皇驾崩始,朝堂上的暗涌从不曾断过,武家愈得势,众臣思唐之心便益重。崇简的身世过于敏感,神皇眼不容砂,你总要为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早作打算。月晚,请你能听我一言,无论你有多么的讨厌武三思,无论敬华是庶出还是嫡出,若真是为了崇简好,为了崇简日后免遭不测,你只有选择与武三思联姻!”
一时之间,我拿不定最后主意。瞟见崇简走来,二人忙转了话题。
到了跟前,崇简先是恭敬行礼:“崇简问安阿娘,内相。”
上官婉儿掩嘴咯咯直笑:“调皮!简儿这是跟何处听来的?朝臣们给我取了这诨名,你竟也跟着学?”
崇简摇头晃脑道:“您与我阿娘一向以姐妹相称,我昔为顽童时,自要尊称您为姨母;而今我已正式入学,也懂事许多,知您是真正的朝中第一权臣,日后我入仕做官还需您多般提携,现理应尊称您一声内宰相!您官职虽为北宫女官之首,实则权掌机要,为神皇起草制书,论势力,朝中无人能出其右,朝臣们取的绝非诨名,而是对您的尊敬之心,您是当之无愧的巾帼宰相。”
上官婉儿对我说:“就崇简这张伶俐巧嘴啊,我看穿紫之日至多等二十载!”
我笑嗔:“姐姐说笑了!二十载?他彼时不过而立之年,由唐自周,可曾出过如此年轻的宰臣?”
上官婉儿道:“我是想鼓励你儿子使他日后大有出息而你却。。。啧啧,仔细他伤心呢!崇简,我来问你一事。”
崇简道:“内相请讲。”
上官婉儿指着武家众女问他:“适才,我与你阿娘在议何人容貌最为出众,我二人看法相左,尚无定论。我现想让你来断一断。”
“哦,这并非难事。她们之中,最。。。”崇简匆匆扫了一眼,道:“武崇训的妹子武敬华!她长得最漂亮,只是没个好兄长!”
上官婉儿道:“你管她兄长好孬作甚!呵,你说,若由敬华这般美丽的女子给你做妻。。。”
崇简悻悻道:“您还是不要再说了!我一向厌恶武崇训,我怎么可能娶他的妹子,还是个庶出的!更何况,她虽漂亮却也不比我阿娘的容貌无人可及。还有,我祖、父两代均乃天家东床,尚太宗、高宗二帝之公主,我若娶妻也当尚天子之女!”
上官婉儿忍俊不禁:“看来,该取何人为妻,你这小人儿倒是曾深思熟虑过的了!你不想娶敬华这倒是容易,可天子之女。。。神皇就只你阿娘一个女儿,你到哪里去尚第二个公主啊?哈哈,月晚,你瞧瞧,你要为他娶妻可是大不易啊!”
我表面轻松笑着,心说崇简毕竟是年少不经事,他说的话都不能当真,届时由武媚为他黄纸赐婚,也由不得他再做挑剔、拒绝。
须臾,崇简呼朋引伴一旁顽去,我和上官婉儿漫步花丛。
我道:“今日宴前,神皇同我说起李昭德李相,道他昨儿面圣之时居然言辞咄咄,神皇厌之。未知起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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