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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母曲 女主天下周代唐(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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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九州不幸,大帝早弃黎庶,可您乃大帝遗孀,大唐国母,竟任由这稚龄小儿当众肆口,侮辱大帝、侮辱皇兄与女儿?!”

我搬出李治,如此一来,武三思不敢再笑,武承嗣也无法镇定自若,忍不住怒视口无遮拦的儿子,武延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武媚只是静静的扫了一圈各人,又打量着我,貌似关心道:“你大病初愈,却同一个讨狗嫌的孩子制气,何苦来哉?”

她这般说辞,无异于是偏心武家,与我的预想略有差异,但也是给了李武双方一个最好的台阶。唉,若非为了替隆基争一口气,以免他给旭轮惹祸,我才不愿动这一通肝火呢。

大唐正处倒悬之危机,为武媚歌功颂德的官吏比比皆是,即便武延光不提,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座江山即将归属武家。

我也不再争辩,只装作不甘心的说:“呵,竟是女儿小题大做了!”

“好啦,你仔细身子吧,”,武媚复看向武延基的画卷,不忘刻意的瞥了一眼武承嗣:“周国公,你勤于公事,我很是满意,但这家事嘛,亦不可懈怠啊。”

武承嗣好不认真的作答:“太后放心,臣必对诸子严加管教,正我武家家风。”

如此泼天风波终是大变小、小变无的平息了,于我实是好事一桩,横竖我求的只是旭轮的安然无恙。

武媚点评各人字画,我与旭轮并肩站着,立于武媚的左手方,右手方则是上官婉儿与她‘徒弟’王芳媚。

我不掺私心的实话实说:“周国公长子所作佛陀尊像该得第一啊。观佛陀慈悲祥和,双目尤为传神,可见对苍生万物的怜悯之情。都道延基读书用功,不想亦擅长作画,平日里必是费时临摹,方有如此功力。”

武媚含笑点头:“唔,我与你母女一心,延基该得第一。少年郎,难能可贵啊。”

“蒙太后赞誉,孙儿愧不敢当。”,武延基欠身谦答:“公主,非是侄儿读书用功,而是不敢不用功,天资所限,只盼勤能补拙。若说学问好,当属堂弟阿甄。”

武延基口中的‘阿甄’便是武媚伯父武士逸的曾孙,礼部侍郎武载德的独苗。武甄与越王李贞的小女儿余姚县主李乔姿本是青梅竹马,两心相印,奈何李贞与长子李冲举旗反武,身死殉国。李乔姿明知武媚有心赦免,却不肯选择苟且偷安,她不止明拒武家聘礼,更宣称‘宁死不嫁寒微小户’,彻底惹怒了武媚,被除名宗籍,幽于乾陵,非死不得出。

武甄与武延基同岁,十三四的少年,身板挺拔,模样周正,锦衣华服,又是武媚的侄孙,原应像延基一样的意气风发,却看他眉宇间几无神采,没了往日的天成灵气。换了旁人,该是出列作答,自谦二三句才对,而这武甄听了,却只一笑置之,岿然不动,神情略显痴怔。

武媚微微颦眉,我心中也不禁一动,心说那件憾事已经过去两年了,听闻武甄并未执着于乔姿啊,今日竟这般失态,不知是为哪般。攸暨的亲侄儿武文瑛距离武甄颇近,文瑛悄悄一扯武甄的衣袖,武甄这才慢吞吞的出列。

“堂兄过誉,”,武甄语气冷淡,视线始终垂地:“公主,侄儿素来顽心重,因而对。。。”

武媚颇为不悦:“阿甄,你垂头丧气的模样教我大觉扫兴!你既不愿凑这热闹,以后也不必入宫了。”

武甄不告罪不求饶,反从容的躬身谢恩,朗声道:“是,孙儿谨遵太后之令。”

武家即将成为皇族,一旦失意于武媚,无异于自毁前程啊。难道说,这武甄仍不能解开心结?

我心里替武甄捏了一把汗,见武媚微微一笑:“虺贞罪女当真是把你的魂勾了去!这便是你临摹的黄庭经?!无骨亦无节!呵,无心向学,你竟这般回报你阿耶对你的殷切期盼?!”

武媚说完便丢废物似的把武甄的字帖丢在地上,武甄看也不看,木头人似的,然一滴泪猝而滑落。那是最干净最纯真的少年伤情,是屡次暗夜梦醒后累筑的愁思。

“孙儿不敢,”,武甄依旧平淡道:“虺贞募兵谋反,贞女侮我武家低寒,孙儿与她之间。。。为血仇所隔,此生纵。。。纵能重逢,亦。。。不会泯恨归好。”

武媚当然不会信这番虚套,但她懒得为一个孩子而动怒,她清楚什么法子远比责打一顿更能折磨他。

“重逢?”,武媚笑笑,又拿起旁人的字画,再不看武甄:“阿甄,你心念着或能与她重逢,未见得乔姿还想再见你啊。她若对你有意,当年又岂会一心求死?幽禁岁月何其煎熬,兴许啊,哪日乾陵的陵令便会报上她自戕的消息。阿甄啊,你阿耶只你一子,务必善待自己,莫教他为你担忧。”

武甄面向武媚叩首后便安安静静的离开了大殿,我知道恐怕日后再不能在宫宴上与他相见。我很是同情武甄也佩服他的专情,可我却帮不得他。不过,若能再见李乔姿,我必要告知她今日发生的这一幕,嘱她一定不可灰心,终能获得自由,终能与他重逢。

“哎呀,”,许是为了缓和气氛,王芳媚忽而惊叹:“三郎画中所绘仙子可是。。。上官才人?!”

的确,那一尺见方的素绢上所绘绿纱女子酷肖上官婉儿。李隆基虽是年幼,竟能领会丹青的精髓,把一双眼睛描绘的与上官婉儿几乎一模一样,因而无论谁来鉴赏,都只会道他画的极像极好。

只不过,飞向华美月宫的画中仙乃是西方飞天伎乐的装束,上官婉儿在旁看的一清二楚,饶知李隆基断然无意作弄她,仍难免难为情。

武媚笑问李隆基,孩子落落大方的回答:“确为上官先生。先生才情斐然,不寻于常,因而孙儿窃以为。。。那月宫仙子该是同先生无贰的五官笑貌。”

说罢,李隆基反不好意思的偷偷看向上官婉儿,神情又有点期待,仿佛等她夸奖自己。

“婉儿,”,武媚把画递给了上官婉儿:“隆基的画功细致且十分传神,你自个儿来品评,是否佳作?你常教导他兄弟读书,唯隆基对你观察入微,你竟吝啬夸赞不成?”

上官婉儿持画细观,旭轮笑道:“婉儿,你若不肯夸三郎,他可要同德妃闹呢。”

内宫皆道楚王李隆基顽皮不驯,其母窦婉不舍打骂,拿他没法子。他只听三人的话,其一自是武媚,其二便是旭轮,其三则是上官婉儿。至于我嘛,我对李隆基从来都是顺着夸着,绝不管头管脚的喂鸡汤,所以他一向觉我可亲可敬。

上官婉儿才要开口,不料崇简却闹了起来,把自己的画作捧到武媚面前:“阿婆,阿婆,孙儿亦画了月宫仙子呢!月宫仙子理应同阿娘一样才对!怎会是上官先生?”

我打眼一瞧,气的直要当场跳脚,崇简画的简直没个人模样儿!如果硬要猜他的画是什么,大概像一头被炮轰上天的老耕牛吧,环髻似牛角,飘带似耕具。。。何止粗糙二字可以形容。我讪笑不语,心话自己养的儿子怨不得旁人,是糖是盐都得往自己肚子里咽啊。

武媚对崇简向来只有宠爱恩赏,但此时也忍不住吐槽:“哎呀,这当真是你阿娘?阿婆可是认不。。。唔,这。。。”

旭轮很不给面子的掩面失笑,手在那画上指指点点:“近年阿妹体态纤瘦,这画中的。。。呃,画中女子却不见腰身,断不会是阿妹!”

“舅父!”,崇简不依不饶起来,猫儿挠痒似的直往旭轮的身上蹭:“画中仙便是阿娘嘛!就是阿娘!”

我气鼓鼓的暗瞥旭轮,他好不为难,终是顺着孩子的心意,哭笑不得道:“简儿画的极像!极像啊!”

崇简欢呼雀跃,深信自己的作品受到了认可。隆基撅嘴不快,往日里崇简可是事事都让着他,今日却因一幅画而起了争功之意。

武攸暨等人在旁看了好一会儿,攸暨端着酒盏打趣我道:“哎呀,你心里不痛快,回府后必要找我麻烦了。”

知他喝了酒,我只斜他一眼,不做任何计较。

众人善意起哄,武媚笑说:“好在你二人自幼顽在一处,最是了解彼此脾性,攸暨,你哄一哄她,她便不气了。”

武媚慈爱的望向我,话里有话道:“夫妻相处,断不会事事尽如人意,对攸暨,你万勿苛求。相夫教子,平安遂顺,夫复何求?”

我颔首,但心里想的却是,我早已被注定无法得享安宁。生于皇家,武媚的人生便是我余生的范本,哪里来的相夫教子,更求不来平安遂顺。

触手可及处,李隆基正与崇简辩论画作优劣,我心头涌起愁绪万千,非因诸般顾忌,兴许我早就除了这个孩子,无论他何其无辜。人总是自私的,加之我腹中现有了至亲骨肉,对生的渴望便又深了一分。

直到宴会快要落幕,贵妃豆卢宁携养子成义姗姗来迟。武媚并不怪罪,嘱她保重身体,不要再染风寒。豆卢宁躬身谢恩,又与武家的妇人们一一述话。

众人各自结伴赏菊,又或吟诗作赋。我不失礼貌的送上一番关心,豆卢宁亦礼貌道谢,又问我身体如何。

我道:“多谢贵妃挂念。小病尔尔,今已大好。”

豆卢宁的笑意非常落寞,她怔望远处的旭轮,素手轻缓的抚玩一株银菊:“我等了圣人整整一宵,心知应是公主患了重病,才会令圣人那般失常。公主既称病愈,那便好,那便好。”

李弘生命的最后三年,豆卢宁因她外公之弟阎庄的举荐得以进入宫廷。那个令我后悔不已的上元节,在为李弘痛惜之余,我也隐隐察觉豆卢宁对他的别样情愫。当他倾吐对赵子嫣的爱意时,她曾为此而流泪。然而,随着赵子嫣、李弘、裴瑾娴等人的先后离世,随着她因武媚力荐而成为旭轮的妾室,我若向她重提这些旧事,只会误己害人。除此之外,豆卢宁是一个博闻多学且异常聪颖的女子,如果与她频繁交往,恐她迟早会看明我的秘密。因而这十余年,我对她的感情大抵是敬而远之,从不打听她如何度日,更遑论她对旭轮是何心思。

“贵妃与公主交谈甚欢啊。” 攸暨走近,笑眯眯道。

豆卢宁客套笑应:“我羡慕公主与驸马相知相许,世间少有呢。”

攸暨笑意渐渐尴尬,大概是不知该如何顺话恭维她与旭轮。说她无宠吧,她是得武媚关照的姻亲后辈,她是位份仅次于刘丽娘的贵妃,她所居的集仙殿奢美无俦。可若说她有宠,她嫁给旭轮一十四载至今无儿无女又是铁一般的事实。攸暨想要礼尚往来,还真真是无从开口啊。

我接话道:“我与贵妃在此赏花,你作何打扰?”

知我为自己解围,攸暨如释重负,道:“太后言将宣布一件要事,我来寻你返殿。”

“如此。”

豆卢宁先行一步,我找到陪从崇简、隆基等人的宫人,反复嘱咐了一番方回了殿,却见殿内的景象与离开前迥然大异。

堂皇大殿宾客无数,却是鸦雀无声,我甚至能清晰听到身侧攸暨的呼吸。满殿宾客不见悲喜,只见惊愕怔惘。武媚依旧端坐宝座,她极其满意的俯视众人反应,唇边的笑意高深莫测。

我下意识的与攸暨对视,虽不能确定但都隐隐猜出武媚方才宣布了什么。

“贵妃可知。。。”

“太后亲宣圣人禅位制书,下月登基。”

二人视线胶着,豆卢宁的反应比鼎力促成此事的我还要平静。我是武媚的女儿,我纵宣称事先毫不知情,恐怕旁人也不会信,何况聪明如豆卢宁。而她的处变不惊,我早在旭轮承制登基的那一日便已领教过,她是唯一一个未因他潜龙飞升而面露喜色的女人,她清楚他只是名义上的大唐之主。一如此刻,无论武媚的改弦更张之举如何震撼寰宇,如何着墨史册,但武媚已是年过花甲的老者,豆卢宁眼中看到的并非属于武家的这一时的璀璨光辉,而是武媚百年之际,这天下,势必又将开启一场大争。她知道,’不受制于人’,那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我移开视线,环视正上演默剧般的大殿,亲眼见证这桩史实的发生。女主天下,从此,世人根深蒂固的信念里再没有’女人不可以做皇帝’。

不知是谁起了第一声欢呼,瞬间,便见武家人为了已到手的无上荣耀而近乎疯狂的呐喊举杯,而丧失一切的寥寥无几的李家人却不敢流露哀色,只能以沉默应对。如此直观的两种反应犹如一场戏剧,交织悲喜。

终于,我想到了被自己所‘利用’的旭轮。他依旧闲适的坐在武媚的左手侧,正自斟自饮,笑容风淡云清,仿佛刚刚让出的根本就不是一座江山!我懂他此时的苦闷,他虽始终无意于皇权,然而他这大方一让,却是愧对对他、对大唐忠心不贰的臣民黎庶。他必心存愧疚。

随着武媚的离开,这场宴会彻底宣告结束。武媚留给众人时间,好让那些亲李朝臣与李家姻亲在这最后时刻认真选择自己的最终立场。

我方想去宽慰旭轮,却被攸暨唤住:“咱们该回府了。”

这短暂的耽搁,我眼见旭轮已步出了瑶光殿,加之崇简和惠香都道想尽快回家看弟弟妹妹,我也只得从善如流。

待回到太平府,我无心言语,武攸暨却难掩得色,眼里看着一双儿女,手上端着小酒,连饮数盏,直道这酒要比往日甘醇。家奴们觑着我脸色不悦,自不敢向他道贺。

我忍了又忍,冷哼一声:“登基典仪尚未举行,你们武家各人还没封侯称王呢!”

他把手中的酒盏递向我,故意讨好似的笑道:“我是为公主高兴啊,皇朝更迭,然公主犹是帝女,尊荣富贵不绝,教人好不羡妒。还请公主满饮此贺酒。”

我如今是不能沾酒的,想也不想便推开他的手,却没注意力道,任那酒水洒了一地。攸暨道我这是使性子,他不气,只连连道可惜了一盏美酒。

“武攸暨,”,我斜睨着他,没好气道:“你在我面前竟敢明捧暗踩,背地里同你那些兄弟在一起时,还不知如何贬低我李家呢!哼,我早该看明,你便是那看重荣华富贵之徒!”

武攸暨闻言一愣,着急忙慌的往我身边凑:“生气了?月晚,我是同你打诨呢!我知你为圣人抱不平,可太后。。。登基已成定局。我岂会在乎甚么荣华富贵,我只庆幸你安然无恙啊。”

我背过身不看他,高声嚷道:“不见得!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婆娘,我若哪日有个好歹,只恐你梦里都要笑出声呢,不止能续娶一位年轻貌美的王妃,嬖妾宠婢怕是数也数不清呢。”

“胡白!胡白!你莫胡思乱想,”,攸暨绕到我面前半跪着,一脸焦急的凝视我:“升官发财我不求,便是要我散尽家财我也甘愿,只求能与你白首偕老!我不要那王侯爵位,我只给你当一辈子的驸马。”

我稍露笑意:“那你去为我办一件小事,我便信你更看重我。”

“你只管提!”。攸暨好不开心。

我道:“我要吃糖蟹。只吃张娘娘做的糖蟹。”

攸暨这便笑不出来了,芷汀等人亦敛笑不语。

“这。。。你是故意为难我嘛。” 攸暨低声抱怨,还有几许尴尬,毕竟张鹃娘是陈宁心的母亲,鹃娘的死又与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我霍然起身,心平气和的告诉他:“不错,我正是故意为难你,为难你们武家。我不想再见你,除非你能寻到口味一模一样的糖蟹。”

芷汀陪我回房,留攸暨在后堂敢怒不敢言,反正他已习惯了我的喜怒无常。

“方才公主道要吃蟹,我可是担着心哪。” 芷汀心有余悸。

我道:“我哪里真敢吃,不过是寻个由头,正可避开与他相见。再过数月,我这。。。唉,万幸秋冬将至,多穿几层保暖衣物,旁人应瞧不出异样。”

“嗯,万幸。”

隔了半月,疲劳犯困、排尿频繁、□□胀痛。。。孕期的种种不良反应接连不断,而且我胃口大开,可我不敢随心所欲的吃喝,仍是正常三餐,只在各餐间加一碗牛奶和水果。芷汀很是心疼,时常劝我为了孩子不能不吃。我哪里不知我饿正是因为胚胎发育变得迅速,于是她劝五次,我吃一次,暂时看不出体形的变化。

孕吐总是难免,好在杨元禧告知一则妙方,于是岭南进贡的云霄枇杷便成了我餐桌上的常客。

“我若有何意外,最称心的该是你了。”。我随口说着,暗中观察杨元禧的反应。

杨元禧坦然的直视我,莞尔笑答:“身怀贵子,公主竟不怕忌讳。是啊,我高兴,总算无人再折磨他。”

我很在意杨元禧,对他,我从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我知他极厌恶我,他不会像攸暨那般真心实意的为我好,我只能不停的试探,确保他不会变心害我。

我笑笑,又剥开一颗枇杷:“明日便是太后的登基大典,过些日子,我为你美言求官。我知你不在乎功名利禄,可你兄长、你们弘农杨家必然是在乎的。”

“是啊,是啊,”,他嗤笑,故作正经道:“杨某便代他们多谢公主好意。”

我仍笑视他:“你保我母子平安,我还你名利富贵,不必道谢,各取所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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